赤壁论坛
标题:
你从火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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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煮酒泡茶
时间:
2012-2-5 16:15
标题:
你从火车上下来
你从火车上下来,怀着几乎要漫溢的负罪感把目光向四周撒去。老式的黑色铁皮火车伸着白色流线型的车头,在车头前方几匹高头大马的拖曳中甩着剧烈的浓烟缓缓启动。脑海中骚动的意识挥舞大刀,把暴动的旗帜深深地插在脑髓的沼泽。必须用香烟抚慰这些已经起义的暴徒,于是你踉踉跄跄走向铁轨不远处的一家杂货店。店里面没有人。在连续两个烟屁股被踩灭之后,你把五块钱硬币——一盒烟的价格——摞起来放在了柜台上。
你用右肩膀背着硕大的红蓝编织袋,左手拖着一个黄色的蛇皮口袋,绿色的胶鞋踩在地上,发出非现实性的啪嗒啪嗒的声音。火车开走了,把你扔在这地图都懒得标识的地方。你并不怪它,说到底它和你一样都只是个容器,你们都是受害者。这一切不过是由于在那么一瞬间,你身体里积聚多年的暴力占领了你,纵然你连自己都懒得看自己的样子:在城市里,你是农民,坐地铁只配蹲在地上,而在家乡,你却是个工人——你不用种地。这是你外出六年后第一次回去,你不确定是否能见他最后一面。后事还是要你料理的。他是在跟它们的冲突中受重伤的。它们鲸吞海水,蚕食土地,啃嚼楼房。渐渐地你越走越累,夜色过早地降临。如果抬头看看天空,毫无疑问会发现一大一小两个太阳挂在天上,兀自发出凛冽的黑色的光。很遗憾你错过了某些巨大的隐喻。快点找一个地方休息、等待下一列火车的念头拧干了你意识的毛巾,理智的水滴被挤得一滴不剩。
前面有房屋的影子,但是不能确定。作为权宜之计,你决定暂时休息,姑且在地上拾了一些枯木枝堆在一起,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身体里取出名叫孤独的燃料,用科技感十足的打火机点燃,扔在枝堆上。温暖的火焰把你的脸照的通红,你想就此安歇。但是很不幸,暴力再一次要挟你向前方走去,你发现自己到达了一座空空荡荡的、容器般的小镇,直觉告诉你某种可以称之为“内核”的东西已经从这个空镇中被它们摘走了。
越往前走你越毛骨悚然,整个小镇见不到一座完整的建筑,碎砖头和碎钢筋像是吃剩的面包屑,漫不经心地撒了一地,房屋被它们整块整块撕下来,余下像深海底部沉睡的古墓一样口感不太鲜美的部分孤独地流着暗褐色的脓汁。你的粉色世界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有点破碎,你不愿意相信它们如此之恶,你不愿意就此踏上觉醒的长路。你试图安慰自己,绝对的善恶是不存在的,并且假设自己就是超越善恶的实体。你稍微好过了一些。
进一步的探索又让你诧异,虽然房屋破败不堪,但是它们的内部却保持了一种默契的宁静:依然在工作的电视机、温热的茶水、洗到一半的衣服,唯一缺少的就是表情丰富、喧哗骚动的人。你又注意到电视机其实没有声音图像,只是徒劳地闪烁着雪花,杯子摸上去比冰水更冷,而那些衣服已经比铁板还硬了。床是软绵绵的,被子也完好。你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之后,一种久违多年的感觉伸出冰凉的手指把你拽进沉沉的睡眠里。
你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花了点时间从意识的底层爬回现实,继而又被既然是空镇那为什么还会有声音的恐惧击倒。你趴在地上,恐惧感的冰凉手指伏在你的后背上。它们来了!强烈的使命感召唤着你把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天上挂着一白一绿两个月亮,可惜你错过了这最后一次机会。它们一群一群迎面爬过来,庞大的身躯和细微的声音不成正比,有青蛙、蟾蜍、蜥蜴、螳螂,甚至还有浑身漆黑的鹤。它们异常高大,张牙舞爪,穷凶极恶。此外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动物。由于光线很暗,它们的脸隐没在浓密的黑暗里。它们饿了很久,一只蜘蛛对着不怎么可口的残垣断壁张开了大嘴,附近的一只螳螂用它的大刀剖开大地,贪婪地品尝新鲜的土壤。看到这里,你明白了什么,愤怒掺杂着心痛泼了你一头一脸。你蜷缩在角落,浑身哆嗦。这惊鸿一瞥把你从它们之中拉了出去,你妄图逃脱。然而就在此时传来了含混不清的交谈声,好像是什么“闻到了人的气味”之类。这更加深了你的恐惧。现实性的压力压得你喘不过气,面对獠牙和刀锋你选择了苟活。要么呐喊,要么闭嘴。这是老大哥的1984,或者是风景变了的1Q84.
你带着它们施与你的教化和伤害妄图反抗它们本身,这就是你最让我们心疼的地方。但他的的确确是在与它们的冲突里死去的,这一点确证无疑。第二天你醒来之后发现这的的确确是一座空镇,这一点也确证无疑。果断地离开这片被伤害的土地成为接下来的首要任务。你连饭都顾不得吃,一路小跑着回到铁轨,还好,那辆马拉的火车刚刚停下,你迫不及待地跳上车,长出一口气。但是你很清楚,这些都是挣扎,而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所以你必须再去一次那座没有人烟的小镇,或者说,一种剧烈的使命感召唤着你返回原地。
夜色事务性地降临,你茫然地扔掉了蛇皮口袋和编织袋,胶皮鞋依旧和地面碰撞出非现实的声音。这一次,夜空里的两个月亮终于有幸进入你的视野。破败的小镇面色红润,回光返照一样迎接从四面八方进入自己体内的各种动物,这景象让你想起来庙会和狂欢。体内的孤独在积聚多年之后终于迸破你的皮肤,物质化了的暴力顺着你的脸颊滴在地上,你也进入到这种狂欢的状态。你已经不再害怕什么了。在径自走到小镇的广场上之后,你听起来像一个泉眼,庞然大物们组成的水流以你为中心颇有秩序地向泉眼哗啦啦快速集聚。不一会你就被困在了它们的包围圈里。它们直勾勾的眼神让你浑身不自由。黑色的鹤拍动翅膀融入黑色的夜。动物们在浓密的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张你自己的脸。
无数张自己的脸。
拔完火罐的后背上紧密排列的泡。
你宿命地看着它们,它们也用空洞的、充满忧伤的眼神看着你。你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一群有着硕大身躯、怪异长相的可怜动物,瞧那只大蟾蜍,到底还是改不了怪眼外凸的本相,它们还不至于如此强大——强大到让你也交出那种可以被称为“内核”的东西。
作为你们这辈人,丧失了父辈的理想和兄辈的激情,已经习惯了它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轮不到你们来改变什么。你们需要什么?可能性?还是公平?你笑了,它们说到底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地狱。看,它们不自觉地为你闪开了一条路,你也不愿多作停留,匆匆从它们中间穿过,它们的表情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始终是索然无味的忧伤。空气中弥漫着不屑和嘲笑,你兀自不理,离开小镇。中途你又捡起被扔掉的行李,这是你的唯一的家当。胶鞋啪嗒啪嗒踩在地上,你看到火车向你驶来,不同的是这次换成了一大群骡子在拉。你兴奋地直冲它们挥手,它们也听见了你的呼唤,昂起和你一模一样的脸。车门打开,你看见自己背着红蓝编织袋、拖着黄色蛇皮口袋从车上下来,朝不远处卖香烟的杂货店走去,而骡子们拉着这列黑色铁皮、流线型车头的火车从你面前呼啸而过。
作者:
Valencia
时间:
2012-2-5 20:17
太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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