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伙听着：这回生日，俺梦见一打儿女，着装漂亮，送我好多好多礼品呢！”张老师玉器，今年刚满27，别看他白净圆脸儿，常能说上几句俏皮话。
他当“民办”已9年光景，现任小学四年级班主任。俗话说：宁当放牛翁，不做娃娃头！可他从娘肚里跳出，就想当个老师。儿时，他常被校园童声、琴声吸引而忘了赶路。现在，夙愿已达，只是和许多老师一样，是个农村半边户，人称：得夹工资的人。
老婆宋玉珍，圆形黑脸儿，眼角下分明嵌着颗“泪痣”。婚史六年，关系平淡，因有一人是吃“墨水”的，小两口生活中除了点悦耳的骂声外，几乎没干过“仗”。
他老记得结婚那天，老师们送的那副对联：白玉黛玉正合吻，金被银被好生娃。果真，他们一抬脚便生下一对男娃。他是五口一家的主了，因为还分得了一个老母。
清明节一到，家乡男人们正犁耙水响，跟青蛙虫豸一道奏着田园和乐。白天，他一心教学，上课——办公——上课，无限循环；半夜，本能地想想家人，然后做梦，大多是鲜花般的梦。
这天夜晚，他半夜从蛙声中醒来，倏地想起周头临走时老婆的话：“你一定得抽个空儿回来，把秧田耕了！谷芽儿那么深，我等着周四种呢！”坏了坏了，天亮就星期五了！他直觉耳膜被“咚打咚打”地敲着。嗯，耳朵这玩意儿咋了？莫非是在给十里以外的内人“发报”？-------
他对她有说不完的话：“你不知道哇：市里要来检查，事儿多哟。玉珍，别哭啊，明晚一准回来，后天起个大早把田拖出来，只迟种一两日嘛！-------你把谷芽儿摊在堂屋里，不会烂的，啊？-------快去看看孩子的被-------”
完了，今天别再想睡安稳了！“呱呱呱-------”他忍不住骂道：“鬼青蛙，嫌死人！”他翻了个身，企图中断思绪，可是他失败了。他想起三年前的一幕。
一天上午，校门外出现一位少妇，手里搂着刚满月的孩子。她见自家男人在上课，头不回往教室赶去。玉器一惊，忙停讲课，小声说：“你来了，寝室等吧，马上下课了！”
可怜少妇快步溜进寝室，门“怦”的一声关掉！当他再见妻子，她早泪流满面了！豆大的浊泪掉落在娃儿的脸上，娃儿竟没醒来。玉器自忖道：辛酸的泪儿，肯定受了莫大欺凌，等我回去一定-------“我出去走人家，叫你回去照护谷种，你偏‘死’在外头，几十块钱的杂交种全‘烧’了！-------女人再次洒下一串泪儿。
玉器不语了，脸上火辣辣地痛。以沉默当抽噎，以沮丧代哭声！-------谁叫你跟了我们这号人？他叹了口气，总算找到一句话来安慰：“谁叫我们想得夹工资呢？”再后来，老师们来了一段顺口溜，道是：
张老师，别低头，这样事儿常常有，
你给点，我给点，打破锅儿大家补。
张老师，请抬头，几个钱儿并没丢，
每月还有三百五，亩产定夺六百六。
张老师，莫发愁，希望在向你招手，
过几年，把田丢，转了正儿五百九！
清明节后，星期日一个接一个地到来。白面书生张玉器，照例扛着犁耙艰难地走在田埂上。一年青农友半开玩笑，鼓励他：“得夹工资的人，发狠干哪！”他真的发狠干：望着牛屁股，嘴里“坚几、坚几”不断，为了不开夜班，巴不得一口气把一块田耕完！
“张老师，别人假日，你是苦日啊！”一长辈同情道。玉器面对以上两种人的话，都没吱声，分别扯着嘴笑了，一个个无奈的苦苦涩涩的笑！
【198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