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沉睡的记忆深潭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我的哑巴舅舅。 哑巴舅舅是幺爷爷的儿子,在我印象中,哑巴舅舅永远是个光头,因为幺爷爷很穷,剃一次光头可以管很久,哑巴舅舅三十岁的人了,词汇只有“啊、呜”两个字,开心的时候啊啊啊的笑,挨打的时候呜呜呜的哭。 其实,哑巴舅舅是个傻子,小时候我并不知道“傻子”是什么概念,但是所有人都说他是傻子,所以,我也认为他是傻子,所以,我也像大人一样欺负他。哑巴舅舅傻,但是很善良,任何人都可以欺负他,但他从不欺负任何人。 大家都在嫌弃他。而我却喜欢他,每天都要找他玩。小时候我很好哭,哭起来就完全止不住的那种,但是每次只要哑巴舅舅给我跳个舞,立马止哭,真是灵丹妙药。 止住了我的哭,外婆就让哑巴舅舅带我去玩,我跟在哑巴舅舅屁股后满村子疯跑。然后村子里的小孩子也跟着跑,但是他们不敢靠近了哑巴舅舅,因为他的样子真的很丑,天生一张很凶的面相。单独的小孩子在路上遇到他会吓跑,如果有一群孩子在一起,胆子顿时就粗了起来,这些孩子们会捡石头砸他,砸得他不痛不痒,他就傻笑,砸痛了就哭,再激怒了他,他也会捡起石头还击,但他的石头从来没有扔出去过,只是那凶残的样子会把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哑巴舅舅是不是真傻?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也许,他就是长了一张傻脸而已。 在寂寞的土地上,刚刚新生的这个移民村里,人们除了劳作,别无聊赖。拿哑巴舅舅取乐成了唯一开心的事。他们给点零食逗他跳舞。其实哑巴舅舅跳的根本不是舞,到像个跳大神的,蹦蹦跶跶的非常搞笑,看到别人笑,他蹦跶得更起劲,他那张超级搞笑的脸,常常让我想起驴的脸。 有时候他们还唆使哑巴舅舅做坏事,作弄人,结局是哑巴舅舅招来一顿打,无法辩解。那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打他的人明明知道是那些不傻的人指使的,但是心里知道那些不傻的人就是想看傻舅舅被打得嗷嗷叫的样子,于是,被作弄的的人,打痛快了,导演这出戏的人也看痛快了。整个村子里,痛了的只有哑巴舅舅一个,痛快了的是那些不傻的村民。这个时候,我觉得哑巴舅舅是真傻。 经常这样鼻青脸肿的回家,终于激怒了幺爷爷。幺爷爷满村子去发警告,这样,村子往往会安宁一阵子。但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们往往不长记性,而哑巴舅舅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最终,幺爷爷只能怪自己生了个傻儿子,恼羞成怒的时候,把哑巴舅舅往死里打。一种赶快打死,一了百了的态势。 刚刚移民到百废待兴的湖区,人们的日子过得都很艰难,一天几个工分换不了几个口粮。像哑巴舅舅这样的,能吃不会做事的壮汉,成为了幺爷爷的沉重负担。更何况哑巴舅舅还经常被人唆使做些坏事,上门告状的人多了,幺爷爷面子挂不住了,终于有一天,恨铁不成钢的幺爷爷下了死手,把哑巴舅舅打趴下了。 几天没见哑巴舅舅找我玩了,跟外婆问起,外婆叹口气不做声。村头上的人们闲聊的气氛也是沉闷的。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哑巴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在一个傍晚,外婆牵着我去看望哑巴舅舅。哑巴舅舅已经瘦的皮包骨了,躺在堂屋临时搭起的木板床上,已是气若游丝。我喊了一声哑巴舅舅,他努力地睁了一下眼睛又立即闭上了。我知道他认得我,知道我来了。而且我认定此时的哑巴舅舅已经不傻了,他被幺爷爷的毒打唤醒了。因为哑巴舅舅带着一身的伤痛在绝食。他再也不想承受人间的欺凌和苦痛,只求速死,只求早早脱离这人间炼狱。 哑巴舅舅死了。没有葬礼,没有坟墓。不知道幺爷爷在哪里挖了一个坑,像埋一只得了瘟疫的畜生一样,草草的打发了哑巴舅舅的一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哑巴舅舅被大家忘到了九霄云外。时过境迁,长辈们相继离世。每年清明去老家扫墓,从来没有一个亲戚想到要为哑巴舅舅点一炷香,烧一张纸。而我,这次却清晰地记起了哑巴舅舅傻乎乎的样子。 哑巴舅舅,天国没有弱肉强食,没有人心险恶,没有欺凌和苦痛。祝你在天国开心! 以此文悼念一个从来没人悼念的,甚至算不上是人的小人物——我的哑巴舅舅。 |
平虎 发表于 2016-5-13 17:31
看了你的这篇随笔,我的心十分沉重,眼角泪水孱孱,为一条可怜的生命,为你善良的心。人世间有太多的悲哀与 ...
laius0908 发表于 2016-5-13 17:01
看完了,写得不错!
我有个哑巴表哥。
仲明 发表于 2016-5-13 17:20
很好,为楼主点赞,你的哑巴舅舅在天国会感激你的。
小田田 发表于 2016-5-13 19:12
跟随父母移民到宝塔山
平虎 发表于 2016-5-13 20:58
老乡呵,我是团山的。我们柳山目前在赤壁喜欢写文章我知道的有:老黄牛、纤竹、雷紫华、张莉、田亚军,不 ...
夜行客 发表于 2016-5-15 09:13
“我喊了一声哑巴舅舅,他努力地睁了一下眼睛又立即闭上了。”难道他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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