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网 2020-08-27 10:31:47
生日今朝是,匆匆又一年。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袁隆平迎来了90诞辰。90岁的袁隆平近60年来担国家和人民的大任于肩上,致力于杂交水稻技术的研究、应用与推广,为我国粮食安全、农业科学发展和世界粮食供给作出巨大贡献。
十几年来,笔者多次趋前采访拜访这位功高如山的老人。每次都如坐春风,被他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人格魅力折服。
吃饭是天下第一大事。中国人的饭碗,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自称“90后”的袁隆平,如今仍信心满满,恰是风华正茂。
只要田里有稻子,我每天都要下田
2019年国庆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向“共和国勋章”获得者袁隆平颁授勋章。
回忆当时情景,袁隆平说:“总书记问我,有什么进展?我说,我们正在向1200公斤亩产冲刺!”
他激动地说,“共和国勋章”是国家最高荣誉奖,对我来说,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鞭策。我不能躺在功勋簿上睡大觉,只要脑瓜子还没有糊涂,就还可以干;只要没有痴呆,就还可以继续动脑筋、搞研究。
为党和国家分了忧愁、解了难题的袁隆平,接连荣获了新中国成立以来颁发的第一个国家特等发明奖、首届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国际上的奖项大的有十多个,包括世界粮食基金会颁发的“世界粮食奖”、以色列政府颁发的“沃夫奖”、泰国公主诗琳通颁发的“金镰刀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科学奖”……1991年,袁隆平受聘联合国粮农组织首席顾问;199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记得10年前一次采访袁隆平,我问他:如果大小奖项搁在一块儿,恐怕你也算不清楚吧?
老先生点点头:算不清,真算不清。
这些奖项、荣誉,是作为科学家的袁隆平用全部青春、信念,甚至一生换来的。本来他可以躺在任何一项大奖或任何一个荣誉上尽情地享受,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喜欢在他的水稻实验田里像农民一样辛勤劳作。种在大地上,长在土壤里。“共和国勋章”颁授仪式后,老人心心念念:回去第一天就要去下田。
袁隆平 王登摄影
前段时间,袁隆平院士接受专访,谈到收徒条件:你下不下田,你不下田我就不带!其实,这条土味儿的门规早就有了。“书本上、电脑里长不出水稻。只要田里有稻子,我每天都要下田。”大家最熟悉他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在家,就在试验田;不在试验田,就在去试验田的路上。
与大地贴得更近,看天空才会更远。坚守第一线,让袁隆平能够抓住科学的灵感,也锻造出他的战略眼光。
我不过是个幸福的老头
水稻研究是袁隆平一辈子的事业,一生的追求。他说:几十年前,我提出了杂交水稻的研究,要从三系法过渡到一系法,即朝着由繁至简且效率越来越高的方向发展。
在一次采访中,他告诉我们,自己年轻时做过两次同样的梦——我们种的水稻,长得跟树一样高,穗子像扫把那么长,颗粒像花生米那么大,我和几个朋友就坐在下面乘凉。
一位画家根据袁隆平的描述,画了张很大的油画送给他。这张油画现在就挂在湖南农科院办公楼大厅。画中的水稻像树枝一样粗壮,稻穗瀑布般往下倾泻。在这片树荫下,袁隆平随意躺在田埂上,继续着他心中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这是对他的杂交水稻情有独钟,是倾其一生魂牵梦绕啊!还不止是一生,他的水稻情结延伸到了他的后辈。袁隆平有两个孙女,一个叫有晴,一个叫有清。他解释说:“晴就是太阳,清就是雨水,袁家有太阳有雨水,稻谷自然会茁壮成长!”一门心思让天下苍生都吃饱肚子的袁隆平,连给孙女取名都深深植入了他的挚爱。
就是那一次,袁隆平特意招呼我们坐在他最喜欢的巨幅水稻照片下,听他讲水稻的故事。
已经是世界名人了,但我们见到的袁隆平,还是大家熟悉的宽额、小平头,精气神很足,古铜色的脸睿智逼人,怎么也看不出已是耄耋老人。我们端详着这位给老百姓带来福祉的人物:农民?教授?科学家?都像,又都不像。
“我不过是个幸福的老头。”他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很忙,外面还有一拨一拨等着见他的人。但刚一提起杂交水稻和超级稻,老人的兴头兴致就都来了。开始他还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影响了自己的表达,连忙说讲家乡话、讲家乡话。于是,湖南湖北,还有也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夹杂一起,他健朗地谈着,爽朗地笑着,如数家珍,三言两语就让我们把超级稻搞明白了。
作者郝安听袁隆平讲杂交水稻的故事 王登摄影
一粒种子改变了一个世界。这粒种子说的就是被世界公认的“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上世纪70年代,他把三系法杂交水稻研究成功;上世纪90年代,又把两系法杂交水稻研究成功;66岁的时候,他竟然又产生一个惊人的想法——挑战超级稻。这是他在杂交水稻上迈出的第三步惊人创新之举。
袁老点燃一支烟,看得出他信心十足:超级稻就是超高产。最开始是日本人搞的,口号是15年内也就是到1995年达到亩产800公斤,但没有实现。1996年,一个国际水稻研究机构又启动了这项研究,正式称为“超级稻”,提出到2000年达到亩产800公斤,也没有实现。我国超级杂交稻计划始于1997年,第一期亩产700公斤,已于2000年实现并在全国大面积推广;第二期目标亩产800公斤,从2003年起开始百亩片示范种植,到2004年全面达到目标,2005年顺利通过国家验收,2006年大面积推广,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年。
杂交稻、超级稻,就是这位幸福的老头最倾心的事。一聊起这个话题,幸福的老头脸上心头就更幸福了。他谈兴很浓,好像忘记了我们只预约了半个小时采访时间,咧着嘴笑着,还拿出香烟:来,我们抽一支。
关于未来,袁隆平谈到了“两大任务”:一是超级杂交稻研究,要带领团队朝杂交水稻每公顷20吨的目标冲刺;二是耐盐碱水稻研究,要推广种植1亿亩耐盐碱水稻,亩产提高到300公斤,每年多生产300亿公斤粮食,多养活1亿人口。
像候鸟一样追赶着太阳南来北往
谁能想到,这位对自己的选择如此执着,并为之奋斗了一生的农业科学家,当初走进水稻王国,还是缘于一个美丽的误会。
那天,老人点燃一支烟,思绪和烟雾一起飘渺:“那还是在武汉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带我们到一个园艺场参观。我看到桃子红红的,挂在树上。还有葡萄一串一串的,花也开得很漂亮。我说这个农村才真是美呢。那时候就想学农。”美国的黑白电影《摩登时代》也推波助澜,留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人人丰衣足食,处处挂满瓜果、绽放鲜花。就这样,他打定主意,选择了学农,从此和泥巴水稻相伴了一生。
很多人都不知道,袁隆平是在北京出生,在武汉读的初小、中学。1948年,全家举迁南京,袁隆平就读南京中央大学附中。高中毕业后,读过大学、做过县高等小学校长和督学的父亲要他报考南京的名牌大学,袁隆平坚定地摇了摇头。1949年,他考入重庆湘辉农学院(就是后来的西南农学院,现在的西南大学),主修遗传育种学专业。
原来干了一辈子农活,和水稻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袁隆平,从小是在大城市长大的。有一次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问他:当你知道农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美丽,而是又苦又累又脏的时候,你后悔过没有?袁隆平说:没有后悔。看到农民这么苦,我们学农的应该有这个义务,帮助发展农业,帮助农民提高产量,改善他们的生活。他说,既然学了,就应该有担子。记者说,以前很多人以为你是农民。袁隆平笑了:我天天下田,晒得很黑。特别在海南岛的时候,晒得核弹头似的,像非洲的刚果人。所以有人给我起了个绰号:刚果布。我的学生里头也有了几个刚果布。他说:我很喜欢农民朴素的感情,不做作。我的性格很多也像农民。
如果说,一开始选择学农是出于感性向往,那么,大学毕业以后的矢志不移,则是理性的自觉了。
就这样,50多年里,袁隆平怀着对国家、对人民、对事业深厚的感情,像候鸟一样追赶着太阳南来北往,上千次的失败都没有摧垮他的信念。他用自己的消瘦换来稻种的饱满,用自己的黝黑换来稻米的洁白。
从山城重庆下来,又到了湘西山里
1953年,袁隆平大学毕业,他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大学生。
第一代大学生服从组织分配,从山城重庆下来,又到了湘西山里。在偏远的湖南怀化安江农校教书,研究红薯、西红柿的育种和栽培,一待就是19年。
就是在这里出发,袁隆平从一条坎坷的泥巴路,一直走到脚下铺满红地毯。
上世纪60年代初的3年自然灾害,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叫过苦日子。袁隆平回忆说,当时,一些人得了浮肿病,皮肤一按就是一个窝,自己也饿得走不动路。作田吃饭的人没饭吃,对当时立志学农报国的袁隆平刺激很大。他意识到杂粮救不了农民,只有水稻才是救命粮,暗下决心要通过科技的力量,使粮食增产,让大家吃饱。
在那个年代,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作出这样的选择,需要智者的眼光。水稻花小,杂交是当时公认的世界难题。设在马尼拉的世界水稻研究中心就因为面临重重困难,差点关闭。杂交水稻行不通,这个观点还写进了经典遗传学著作和美国大学教材。
就好像苹果落地使牛顿跳出思维惯性发现了引力,一次,田间观察到的一株“鹤立鸡群”的水稻,让袁隆平离经叛道,产生了天然杂交稻的灵感。
一个闷热的夏天,当老师的他下课后像往常一样,挽起裤腿到稻田边溜达。突然,一株植株高大、颗粒饱满的水稻在他眼前摇曳。他躬身弯腰,小心翼翼做好标记。第二年,他把收获的种子也把自己的希望种下去。不想,长出的稻株高的高,矮的矮。
希望破灭,灵感却显现了。他断定,水稻是自花授粉的,不会出现性状分离,所以这株稻一定是天然的杂交种。他进而想,如果把雄性同蕊的水稻雄花用人工祛除,授以另一个品种的花粉,不就能得到有杂交优势的种子了吗?循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想:既然自然中存在天然杂交,能不能专门培养一种特殊的水稻品种——雄花退化的雄性不育系呢?道理很简单,没有自己的花粉,不就可以利用杂种优势了吗?靠人工虽然不可能大量生产出这样的种子,但是,把雄花退化的种子和其他品种混种在一起,然后用竹竿一赶,花粉不就落在雌花上了,不就可以大量生产杂交稻种了!
初生牛犊兴奋不已,带着他的大胆思考闯进了这个禁区,一时让学术界一片哗然。有学术权威说他对遗传学无知,有人嘲讽他异想天开。袁隆平呢,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肯退让。于是,从1964年开始,湖南海南云南,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就为了寻找那株雄性不育系。
正午的阳光最充足、最毒辣,也是观测花蕊的最佳时段。每每这个时候,当人们躲开炎热静憩的时候,袁隆平这位后来的杂交水稻之父,总是双脚站在水田里,一观察就是几个小时。即便是打雷下雨,也要下田。袁隆平解释:大风大雨越要去,看它倒伏不倒伏,看哪些品种能够经得起几级风。
习惯成自然。七八十岁的时候,袁隆平几乎每天也要去田间看他的稻谷,不过是骑摩托车去。他喜欢飙车,下地、去实验室,都是一阵风似的穿梭,几年时间骑坏了好几辆车。直到有关方面为了安全下了“禁令”,他才自己开着小奥拓到田间“兜风”。
2005年8月,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专程来到长沙国家杂交水稻研究中心。一下车,总理便走向前,同袁隆平紧紧握手:袁老师,您到我的办公室来看过我。今天,我到您的稻田来看您来了!袁隆平指着一片农田说,这就是总理支持的超级稻试验田。飘香的试验田里,翠绿的禾苗长得很高很壮。袁隆平兴奋地告诉总理:外国专家夸我们的超级稻像芦苇,稻穗像瀑布。十几亿人口国度的当家人听着看着,脸上眉梢都是笑意,连连赞扬袁隆平是有功之人。说,中国粮食不会有问题。有袁隆平在,就不会有问题。
人要像一粒健康的种子
袁隆平的双手很大很结实。这双手捏惯了泥土和稻粒,晒得黝黑,略显粗糙,手臂上还爬着一道道浅浅的划痕,那是被稻叶割伤的。这是一双很有“魔力”的手。它不仅在中国、在世界掀起了粮食革命浪潮,还能在琴弦上奏出优美的旋律。
月上柳梢头,袁隆平喜欢拉小提琴。15年前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科学在中国”晚会上,他与著名钢琴家刘诗昆同台演奏了一首小提琴曲《行路难》,这支曲子是科学家李四光的作品。
有人问他,为什么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袁隆平说:科研的艰辛、科学精神的内涵,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感触最深,我理解这种艰辛。在问及“您那么投入地演奏,内心是怎样的感受”时,袁隆平答:专注。专注地做好一件事。无论是大还是小,都用心去做。
年逾古稀的袁隆平不但拉琴,还喜欢游泳、打排球,还样样都是高手。高中时他就是武汉市中学生游泳冠军,七八十岁在水中依然身手矫健。有一回聊起泳事,他说:我不但在江河里游,也在海里游。50米,没有一个人游得过我。耐力不行,但我的技术好。我现在跟你说,单位举行游泳比赛,我只参加一项。要是所有项目都参加,所有的冠军都被我拿,那多没意思啊!
袁隆平童心未泯,自称是排球主攻手。有好长一段时间,每天下午5点半,他和夫人邓则总要和一帮老伙计打场排球。输了球,他会埋怨邓则球打得臭;赢了球,他会跳起来和队友击掌相庆;不管输了球还是赢了球,只要孙子在旁边看热闹,老头都会故意拿球砸他的小脑袋。
2013年1月17日,袁隆平为《新湘评论》题词 王登摄影
2013年,袁隆平欣然为湖南省委党刊《新湘评论》题词:办出湖南特色,办出国家水平。他说,我就喜欢这条,要有湖南特色,要有国家水平。我说,您是世界水平。大家大笑。
生活从容,心情明朗。抽了好多年的烟,83岁时说戒就戒。袁隆平说:人就像一粒种子,健康的种子,身体、精神、情感都要健康。
从田野重重稻浪走来的袁隆平,是一座精神富矿,一个哪一面都闪闪发光的多棱体,一代科学大师和巨匠。他以自己的科学精神与人文情怀、专业素养与道德操守、事功追求与社会责任、祖国情结与世界胸怀完美结合的风范,赢得了社会的普遍尊重。
近60年如一日,袁隆平感动中国,名动天下。90岁的鲐背老人,本质上、骨子里是一个认真、严谨、苛刻的科学家。他夙夜在公,心无旁骛,还在为“禾下乘凉梦”和“覆盖全球梦”奔忙,还在努力带给中国和世界更多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