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极乐乾城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
——《楚辞?招魂》
我是一丝眷念尘世的幽魂,三闾大夫的楚歌将我招换故地。眼前的这座城,屹立在神秘的荆楚古国西面四千二百多年。在这悠长又悠长的岁月中,中原大地风雨飘摇,山河由破碎到凝聚。目光之所及,风景旧曾谙。
楚巫文化里少见的江南荷塘秀色,我知道这还是原来的胡家塘,是唐朝就存在了的。盛夏的光景,白岩清风桥将映日别样红的芙蕖搁在大塘与小塘两处争艳。每年的六月二十四日,是荷花开得最好的缘故,观莲节即定此日。我孤凄的魂魄飘来时恰逢深秋近冬的时节,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都是干涩萧败的,胡家塘里正是一片枯荷残枝。你等到了有雨的日子吗?那种“留得枯荷听雨声”的闲适惬意只有这枕水人家才有福消受。也正是这塘灵动的水养育了众多湘西才人。
我知道,铁索桥仿佛一直是阳刚的象征,笨重的铁链只能摩画粗粝的线条。人们总认为铁索桥就是泸定桥的雄浑模样。无处飘依的我知道乾城的铁索桥的心,它是柔软的。“从来此地黄昏散,未信河梁是别离”,它架通乾城两岸,让更多的暂时别离的人因它而及早重逢。我轻盈的身躯行走在这条铁索桥上时,料峭寒风吹过,对于这座桥来说却缓如拂面清风的熟悉,它没有半丝动荡。
人们不会忘记那场让中国人声泪俱下又刻骨铭心的鸦片战争,就是这次战争带给中国百余年的惨痛。这场战争以及由此引发的旷日持久的中国人民自卫战让多少豪杰英雄青史留名。你可能不知道,当时固守有“天下第一海防”之称的天津大沽炮台的总兵罗荣光就是乾城人。在战火硝烟中,他带着他“人在大沽在”的决心倒在了战场,大沽口一战全军英勇牺牲。他是体验了一名军人的真正活法,即使战败也绝不投降苟活。成千上万的尸体堆在大沽炮台驻地附近,血色烂漫。一名黑袍巫师身怀悲痛来寻找这位英雄,他要用湘西的古法将英雄带回故乡。英雄的母亲,英雄的远近乡邻日夜思念他,他们都希望他再回乾城看一看,即使他生时再也不能望见。巫师在炮台四面环绕慢行,他右手轻摇铜铃,左手指天划地,嘴中喃喃念道旁人无法明白的话语。昏天暗地的时光,近海的渔光泛起,一位身穿官袍头戴羽翎的七尺男儿从远处立起,他随着巫师口中的念辞缓缓前行。从北到南的万里归程,英雄不再寂寞,巫师求得安慰。我飘忽的灵魂曾经随行其后,水路舟程,深山密林,人的灵魂不是没有心了吗?为何它还会再伤痛。英雄的魂魄啊,快返回故乡兮,不要漂泊停留似我。如今,罗宅内曾经主人最好的金鱼缸子里的几尾红绣球依旧在斑驳光影中游弋,它们是曾经的它们的后裔吗?人类如同金鱼一般可以代代繁衍,历史依然在那,不知已过多少春秋。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木鱼梵贝,青灯黄卷,故去的尘缘旧梦都断绝在河畔的观音阁佛堂内。我这丝飘忽多世的幽魂无法踏足佛门清净地,门内门外已是两个世界。为这人界的美景,我犯下了不肯轮回的错,贪嗔痴,声香味,直到你离开你才发现过去的多么值得人留念。晨钟暮鼓时分,我依旧站在隔绝尘俗的佛门外,寒风微雨,我受着挨着,我是情愿让偶尔一丝翻出墙外的佛经声淘洗我的浊躯。三生三世,或者更久,久到我忆不起的时间,我一直漂泊。再允许我漂泊些许日子吧,既然过错已犯下,我宁愿把祈得的时间都用在此地。
乾城不是我的故乡,却是容纳我灵魂的一方乐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