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在我熟悉蒙古草原的时候,我还是个玩童。那时,家有三口人,爸爸、妈妈和我。他们爱我,是母庸置疑的。不过,我还觉得生活欠缺些什么。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它,在灌木丛中,一个名叫紫貂的小生灵。它颤栗;清冷的湿地快要冻僵似的。我可怜它,抱了回家。
妈妈说,它是个孤儿,具体什么原因,我搞不清楚。偶尔一次,爸爸告诉我:“巴尔,你阿爸猎杀了它的母亲,但发菩萨心肠放了它。原以为它会死去,谁知,遇见了你,幸福到今日。”我高兴,每次牧羊时都带着它。渐渐地我们情同手足。
草原上,初夏是放牧的好时节。芳草芊绵,清风徐来,别有一番滋味不同。我骑着超光骅骝,仰首见点点白云,风和日丽时踏雾逐电。疲惫后,躺在草地上,唱唱喏喏,身傍有紫貂陪伴,比游玩漫游的仙辈还浪漫。当然,好景不长,我十岁时,一场大旱几乎夺去了我的所有。妈妈因困于饥饿,不幸逝世,爸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我,挂着一行泪水晶莹,毡房内数日无语。
后来,我痛不欲生的时候,紫貂舔我的面满颊。久而久之,我不孤独,反而破泣笑,从此与它朝夕相处。这样,过不了一月,饮食磬尽,我开始着虑我们日后的生活。幸而,有首领达瓦齐的周济,还我们勉强可度些苦日。他是柯尔克孜族人,而他的妻子和我一样是蒙古族人。所以,不但他教我演唱史诗《玛纳斯》,制作马具、织毯、擀毡、皮帽,并且时而举行摔跤、赛马、射箭、投掷的娱乐活动
酷署过去,酒茶飘香,歌舞欢腾,我衣着节日盛装去赴那达慕大会。一路,紫貂欣欣然,尾随我径至草原盛会会场。首领达瓦齐及亲密牧民望我出类拔萃,自然我不服众望,赛马竞技中一举夺魁。与此同时,另一个不逊色于我的,是来自兴安岭的扎西。他勤劳勇敢,剽悍玩强。由于我们有着成吉思汗的血统,所以很快结为金兰。他是弟,我是哥,习惯上呼他的乳名,称我是他的巴尔哥哥。
扎西一家,除去阿爸阿妈,还有天真活泼的妹妹卓娅。我寄养后,连同紫貂,我们两小无猜。然而,我十五岁那年,天降福灾,阿爸打材时落入虎穴,沦为口腹。我哭了七天七夜,又哀掉了一年,携紫貂永别了阿妈、扎西和卓娅。因为我怕,我怕连累他们。
桃花开了,燕子又来,难免我抱怨生平,松花江渚踽踽独行,采摘野果,无味地玩弄。原以为无人再理会自己,愁肠百结下,要结束自己的性命。当我察觉紫貂默默注视时,说不出何种滋味,泪盈满眶,我知道它在留恋我,我是它的惟一。而它,至少已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么,我悬崖勤马,和它融融暖暖休戚与共。
以后的日子,我活跃于山林,饮涧臬,食树果,明明朗朗的闲云野鹤。逐渐地,云游天涯,远涉海角,光阴如梭中到了鸡西市。徜徉于灯红酒绿,一文不名,以乞讨为职业,我爱着忠实的紫貂,每逢得到甜食,总分给它些尝新。
日复一日,一家饭店老板爱怜我,招收为服务员。他孩子英逝,所以寄希望于我身上,爱护备至。尤其是他的老婆,更把我视为掌上明珠,三番五次地教导我成人做事,虽然我才十八岁,已和别人发生了暧昧关系。这不是我的过错,我知道,是她强制的我。以至满城岁雨,道德沦丧,为同事嗤之以鼻。不过,老板宽恕我,他的妻子谆谆告戒,有一线光明,我重获新生。继而,国庆十一,锣鼓喧天,载歌载舞,我们游览了巴蜀风光,自然少不了紫貂。旅客们夸它精明,善解人意,我喜在眉俏,乐在心头。当有人向我的老板提及巴尔时,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我已是老板夫妇的孩子。他们关切我,是儿子的福气,我总这么认为。
既便在峨嵋山,烟霞散彩,日月摇光,也我旅途向神灵祷告。愿父母他们好人一生平安。不经意间。遇位年龄和我相妨的姑娘,我们谈得很投趣。她叫戴玉婷,湖北襄阳人,今年大一。喜欢我的紫貂,并且紫貂讨人欢心,我不留神时她把它藏给彩石上歇息的爸爸。当然,我四下里寻找,仍杳无音讯。正在我一等莫展的时候,一位老妇人告诉我:“孩子,那松阴之下,西装革履的,腋下的旅行包中就是。”
我见那鼓鼓囊囊,时而起伏,便深信无疑了,当不得,站起来,走过去。戴玉婷晓知后果不妙,向我赔礼道了歉,让她的爸爸还了我的紫貂。然后,我分明看到它泪眼汪汪,舍不得的是劫后重逢,游客们惊叹于紫貂的感情。责备了戴玉婷和她的爸爸的不是。我君子坦荡荡,没有丝毫怨言,也未报警,与戴玉婷好说好笑,继而分道扬镰。
一周过去,乘坐北返的航班,我们重来到人烟阜盛的鸡西。义父的外甥,失业,家道败落后,和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不久,附近的“新华书店”招聘。他,我的表哥裴振悔,应聘成工作人员。请客三餐,我们彼此之间的情谊日益加深。义父面前,我进他的美言,那么,表哥在我家的地位日就月将。
虽然,义母传言裴振海虚与委蛇,恳求我深思熟虑,与之一刀两断,也我充耳不闻,走自己的路。直到有一天,他偷了我的紫貂。事情是这样的:
盛夏午间,天气闷热,我眯瞪后寻紫貂不见。来回打转,最终裴振海租赁的庭院止足不前。因为,我看到,他家的木匣里有一种活像紫貂的黑色小东西。打谅了半日,仍茫无头绪。他察觉,邀我屋字内品茶。当谈及那个所谓黑色的小东西时,他情形于中,说是南美产的猫熊。不过,我明辨是非,南美的猫熊不至于如此。所以,假悻悻的我高谈阔论,以打破沙锅问到底。
转眼已是乌云密布,大再滂沱。由于噪杂,我们只可闲敲八仙桌,无语。雨停后,他催我亟去寻找丢失的紫貂,以免为盗贼所偷窃。我特意地朝那木匣望了下,惊奇地发现正是我的紫貂,浑身颤抖着像个落汤鸡。裴振海傻眼,恳求我的原宥,说是涂抹油漆的,想以假乱真。再也我轻信不了,抱回紫貂,从此与他是末路中人。
当天晚上,紫貂高烧,我请了兽医,在它七天后安然无恙。如此,它恭顺我非常了,以至三日不见主人,都嗷嗷作叫,谁听了也会心酸。我们想知相契,情如兄弟,衣食住行也略见一斑。然而,义母是反对我们长此以往的,她认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该成婚育儿。说不吧,实在尴尬,若同意吧,紫貂将来的命运委实我头痛。最后,我顾全大局,向义母提出了条件。一是紫貂不可或缺,二是和蒙古女子永结连理。
她想来苛刻,赞成了前者而否定后者。虽有点介意,我也慷慨遂了她的心。那么,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让紫貂所欲我的左右,再它孤单不了。十九岁,义父建议我再等几年,并说服了义母。我呀,颔首默认,业余时间里带上紫貂休闲场所嬉闹。
说来令人心寒,我草坪上打盹,醒来已至郑州火车站。原来人贩子为非作歹,贩卖我到矿井。我开始绝食,恶语伤人,虽然每每被毒打地死去活来。我细下想过,这不是办法,便私自逃跑。历经艰难险阻,二十三岁脱离苦海已面目全非。无颜回家,太丢人。
我辗转千百次,迢迢千里的孝感皮鞋店才求得一枝安宁。看到街头溜达的巴哥犬,我想起了我的紫貂,一行泪水潸潸。如此伤心,只有老板慰籍,执意我鸡西的义父问讯。我走进话吧,拔通号码。他哽咽,说自从我离去,人也憔悴,义母卧病在床。我恳求他的原谅,并答应不久后返回。他先是一怔,然后欣然同意了。当论及紫貂时,我听到他哀婉的叹息,分明欲说还休。拗不过我再三地追问,他开了尊口:“巴尔,你走后,它三日饮泣,第四天一命呜呼。”
天旋地转,此后我昏聩了一周。一觉睡来,无边落花轻似梦,潇潇幕雨丝丝愁。第二晚失眠了,风吹得紧,鬼哭狼嚎寂寞回。
七日后,人们在车站发现了我,他微露笑意、躯体僵硬,依稀和紫貂追忆似水年华。如果有缘,我可以遇见它,直至沧海桑田,北斗老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