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uo-tuo 于 2012-9-17 23:19 编辑
张自忠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黑铁公寓里那些十字交叉的通道上徘徊,不知何处何从。 “有几个同学回来了大家想聚下,你有时间吗?” “可以不去吗?” “来吧,大家都很多年没见了。” “挺立的肚皮,下垂的乳房,除了一条比一条深的抬头纹,有什么好看。” “任旸也回来了......喂,喂,在吗?......”
我到的时候张自忠正挥舞着肥胖的手在带领大家合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心猛地一颤,今年刚好毕业二十年呢。逝水流年,时间永远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刻飞快地流逝着。空调和酒精让房间里暖意融融,尘封多年的往事从记忆的角落被翻起,反复咀嚼,人人都在努力寻找那个曾经熟悉的从前。 我的目光落在任旸肩头时,她刚好转了过来,对我点点头,恬恬地一笑。披肩短发,高领毛衣,略微泛白的牛仔裤,至少任旸让我找到了些许依稀的从前吧。慢四响起时,任旸不经意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灯光暗淡,无人歌唱,一切恍如从前,那个坐在我前排的小女生似乎从来不曾远走。 卢小梅显然喝得有点多了,可她又是那么的清醒、那么的热情。她热烈地拥抱着每一个人,干杯、干杯。 “这辈子也许再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坐坐了”,她拉着我的手,一饮而尽。这个傻女人,今晚是怎么了? “唱歌吧,我们歇会儿”,我把她的酒杯拿了过来。 “暂时保管啊,暂时保管,等下我还要的。” 卢小梅唱的是毕业那晚我们在教室的漆黑里纵声高歌的《分别的时候》。 “分别的时候 我要为你再唱一首歌 我不愿将再见重说 .. .... 今夜里有相聚许多
今夜里有离散许多
今夜里这是分别的歌
也许就在以后
你还记得这一首歌
你还记得泪流满面的我
也许就在以后
你我还会擦肩而过
彼此没有留下一句问候......” 卢小梅的心底里似乎有着太多的话语,可她一如从前般的倔强,高昂着头,对谁也不讲。
送任旸的任务被张自忠不经意地交给了我。天气寒冷,街上已少见行人。
“还记得‘亲密爱人’吗?” “记得。” “还在吗?” “不知道。” “去看看吧。” 夜的街道静得只能听见车轮在路面碾过的沙沙声。拐过那个我们第一次牵手的街角,“亲密爱人”的招牌在寒风里散发着暖暖的灯光。居然还在。 推门而入,那个叫鲍默的男人正在吧台里喝茶。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一个开酒吧的男人会只喝茶。抬头看我们一眼之后,他再没有任何表示。看来,我们都变了,当然,又怎么能指望一个人记得二十年前的另一个人呢? 细小的火苗跳动着,金黄的秋菊在玻璃茶壶里翻腾。 “你过得好吗?” “.....还行吧。” “我这次回来是准备离婚的。” “.....为什么要这样呢?” “一言难尽。也许和你一样,彼此失去了生活的热情。” 任旸低头点了根烟,没再说话。 那个坐在我前排的小女生似乎一下遥远了起来。
老姐打来电话的时候张自忠正在有意无意地问起昨晚我送任旸回家的经过,我不知可否地一笑。 “得,饶了我吧。我们真的只是坐了下,从头到尾没说上十句话。” “不会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小子,一脸的坏笑。 “人家回来离婚的你知道吧?” “知道。” “你怎么想?” “大哥,我能怎么想啊?” “装吧你,你就真的舍得再一次把她往别的男人怀里送?” “什么话呀,她又不是我的。” “I 服了 U。”张自忠急了。 “正经的,你怎么知道人家要离婚呢?真的假的?” “真的,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她经常问起你。” 那个坐在我前排的小女生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呢?
去到“小城茶语”的时候老姐她们已经到了,桌子上堆着一大堆的零食。
“来,认识一下。这是王小丽,这是我们家老二。你们聊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姐拼命地朝我递眼色,直到我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双递过来的冰冷的小手。 音箱里传出老鼠爱大米的歌唱。周边的小包厢里不时传出说笑声、吵闹声。我和那个叫王小丽的女人相向而坐,那双刚刚被我握过的冰冷小手在不停地往嘴里传送瓜子。 “你是做什么的?”冷不丁她递过来一句话。 “我?我没做什么。” “哈哈,你真会开玩笑。”那个叫王小丽的女人夸张地笑了笑。 “真的,我现在就在家呆着,什么也没做。” “这样啊?那不是很无聊吗,一个人整天在家呆着?” “还行吧,习惯就好。” “嗯,也是。”她似乎真的懂得似地点了点头,又拿起了桌上的桔子。 “来点?” “谢谢,我怕酸。” “不会吧?一个大男人也怕酸?” “个人习惯吧” “你姐说你话少,果真如此啊。” 呵呵,话少?为什么非要说个不停呢?我心底里调侃的欲望一下被激发。 “不会吧,其实我话挺多的,只是不大喜欢和人说。” “是吗,那我们好好聊聊?” “行啊。” “你为什么离婚?” “你呢?” “我先问的啊。” “女士优先,再说我话少。” “算了。主要是合不来吧,他那个人闷死了。” “就因为话少?” “不是。你知道吧,他那个人有点死脑筋,就只知道每天守着一亩三分田。别人家老婆要什么有什么,结婚这么些年,我得到了什么呢,不怕你笑话,有时候出去吃顿饭还得我掏钱。” “没关系,今天我请客”。 瓜子声戛然而止。
任旸在电话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你明天怎么跟你姐交代。” “切,我才懒得交代”。 “臭脾气!这些年也不见改。人家又没碍着你什么”。 “怎么没碍着啊?相向而坐,正往举案齐眉发展着呢。” “正经的,老大不小了,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过呀?” “哎,流年不幸啊。可你总不能叫我找那么一位‘瓜子姐姐’吧?” “哈哈.....我以前不也爱吃瓜子嘛?”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 怎么不一样? 怎么能一样。
“快来,卢小梅出事了。”
赶到医院的时候,张自忠他们正等在急救室门外。几个女同学挤着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显然哭过一场。 任旸默默地迎了过来。 “严重吗?” 没有说话,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卢小梅从她家的楼顶上跳了下来,被发现的时候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疼,疼,她流着泪,不停地说。 “爸、妈,女儿不孝,你们要保重,来世再报你们的恩情。我也想过好好过下去的,只是心不允许,这些年我过得太苦了,哭也罢,笑也罢,没人懂得,他早已远离了我。你们懂,可我怎么能对你们讲,怎么忍心让你们劳累了一辈子还为我操心?当初真该听你们的话,找个老实本分的人过过安心的日子。我什么都给他了,什么也没留给自己,可到头来抵不过一张年轻的脸。这世道是不公平的,谁真心,谁就只有绝路可走.....” 送卢小梅走那天,小城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突然记起那个快乐的女孩在雪地里奔跑的模样。 “知道吗,以后我要做一个像徐志摩一样的诗人。”卢小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面前,又转身跑开,留给我一串清脆的笑。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了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 .....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回到家,已是午夜十二点。开了音乐,点着烟,发呆。
一个人,要有了怎样的绝望才有那纵身一跳的勇气呢? 手机陡地响起,是任旸。 “我在火车站,来送我一下吧”。 出门的时候,雪越发地大了。赶到车站,寥寥的几个人,往南的这趟车就要到站。 “什么时候再回来?” “不知道。” “决定了?” “是啊,人生的路还很长,我得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站台的灯光下,飘落的雪花被寒风吹得不知所措,忽地涌向东,又忽地涌向西。像许多年前一样,任旸轻轻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直到火车开动,没说一句话。隔着窗,我看到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夜的街道静得只能听见车轮在路面碾过的沙沙声。拐过那个熟悉的街角,“亲密爱人”的招牌在寒风里散发着暖暖的灯光。推开门,那个叫鲍默的男人正在吧台里喝茶。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一个开酒吧的男人会只喝茶。抬头看我一眼之后,他再没有任何表示。
门外一片漆黑。谁在角落里低声吟唱? “城市的天空布满天线,却收不到从前?”
言 2012-9-16 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