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讴歌人生 于 2012-3-1 14:39 编辑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 1921年1月,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故乡》里,这样写下了对阔别二十年的故乡的纠结。 相比先生所看到的故乡,“苍黄的天底下,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这么多年之后,宽阔的马路,整齐的厂房,拥堵的交通,操着各种方言底色普通话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繁华热闹,是我故乡的时代特色。 我的故乡是进步的,崭新的,是现代中国的一个缩影。 不过,这进步崭新的故乡,也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故乡了,而且,它正以游子无法理解的速度,日新月异。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迅速压过了对古老传统的尊崇,除了游子和老人,越来越多故乡的年轻人欢迎这种变化的到来。 当然,新是有代价的。当我站在一桥上,指着污臭呜咽远去的陆水河流,得费劲向孩子解释,我小时候就在上流拐湾处的东洲上往这河里跳跃游泳,清澈的河水渴了就可以喝,这绝不是谎言;我得让孩子相信,我小时候陆水两岸这地里夏天遍地蛙鸣,春天挖口塘,秋冬满塘小鱼虾,也不是神话…… 如今的故乡和全国各地一样日新月异,目力所及处,塔吊林立,路和建筑千篇一律,越来越像沿海发达地或省城,甚至连民风也渐失淳朴,变得与大都市里一样冷漠势利了。 “故乡已然格式化。”我的朋友——在温州打工的赤壁籍诗人欧阳明用了一个电脑用户熟悉的概念,总结了故乡进步与崭新。 格式化意味着清零,意味着全新的开始,另一面则是与传统的割袍断义。 故乡的人们,他们也有追求现代生活和城市文明的权利。一个自己追求幸福生活远离了故乡且难得回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对故乡指手画脚干涉他们的生活? “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先生沉郁的笔调,或许就是提前对现代化城市化代价的一种无奈的指示。 格式化之后的故乡太新了,新得让人可怕。 “大多数人主要知道一个文化,一个环境,一个家,流亡者至少知道两个。”萨义德这样说。所以,飘泊的人,方知弦断无根之苦;热爱故乡的人,方知失去故乡的痛。格式化的现代化城市化,能从物理形态上对故乡作外科式切割,但却无法清除人们情感上对传统依恋。失去故乡之后,每一个人,迟早都会成为精神上的流亡者。 当变化注定无法阻挡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提醒故乡的主政建设者,少一点建功立业的追求,不要动辄胸怀国际化大都市的宏梦,多一点为祖上为子孙留一片净土的念想,手下留情,推土机下留情,不要重蹈前辙;不要只顾向前狂奔,也要时不时地停下来,看看来时路,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对历史和未来多些敬畏。 一位在英国居住的初中时班主任老师的儿子告诉我,在英国著名旅游场所伦敦眼售票处和入口处,有一块不大的墓地,墓前竖着一块牌子,上面是伦敦眼管理方的告示,告诉大家,与墓主后人协商,墓主后人不同意迁走,为尊重墓主后人意见,不得已请游客绕道而行。类似的情况如发生在中国,结果不言自明。英国是一个比中国更早进入现代化的国家,也是一个有历史的国家,我们那些游历过四海的地方主政建设者何不借鉴借鉴呢? 每一座祖坟,每一座老的建筑,每一个自然村落的形成,或横卧着祖先的尸骨,或横躺着过去的灵魂。有它们在,香火就会旺盛,宗族就会繁衍,历史就能传承,后世之人,就不会是无根之木,断线风筝。有它们在,那些漂泊的灵魂,回家时也不至于迷失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