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自我陷入沉思

lose雅雅

      有一天，当我试着对我呆了近二十年的单位来一幅精神画像时，我发现我失去了记忆，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模糊，再进一步说，就是一片空白。我对二十年的单位竟没有记忆，这让我惊讶，也感觉可笑。在单调乏味的日子里，我渐渐对它迟钝、麻木。失去了感觉，失去了味觉、嗅觉。如果说有一种集体无意识记忆，那也毕竟是记忆，但在我这里，竟是混乱模糊的一片。我心里空的很。这大概与我在这个单位里过去一连串的失败有关。现在的我已没有什么想法，连失败都谈不上了。
　　我为什么要对它精神画像呢？是因为我觉得一个单位，仅有集体的存在是不够的，某种意义上，集体的存在就是无。因为我早已意识到，这个徒具物质形式的单位在精神上是荒芜的，空白的，是残缺的，不完美的，是容易在时间的长河中消失的。我爱这个地方吗？不能说我爱，它只是我生存之所需。动笔之初，我的心境就已隐隐约约传递来一个信号，告诉我对它的表述将是不美妙的。

　　我在它的里面走，内心寂静而寥落，感觉很空，仿佛是走在无人的旷野上。常常要不自觉地停下来回头看，像是有什么遗忘了，丢失了，茫茫然的。目光很空，内心很空。我想是因为这里有我的精神场吧，它是由我在一点点的时间中构建起来的，此刻正围裹着我。我也常在梦境里穿行在它的里面，所见的是一张张阴暗、灰色的面孔，在我眼前飘忽而过。还有它的钢铁、建筑、灰青的路面，那么威严，不可接近，与我保持着距离。我顿时深感自己的渺小。醒来后，我对自己说：“难道我还记忆着它吗？”

　　一个人的精神若是充满了一个空间，无论是什么样的精神，那么这个空间就被赋予精神的内涵，牵挂了他的喜怒哀乐。但是有时这种充满也是一种排斥、抗拒，因为并不是一切的充满都是热爱、肯定。老实说，我在这里已经反抗了好久，从来到它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反抗，只是反抗的并不成功，而是充满了一连串的失败和耻辱，我因此才清醒地认清了自己，知道自己的角色、位置。我也因此颓废下去，就是说我让这个单位打败了。

　　我开始有了畏惧，对命运，对那些人，对那矗立的办公楼，对我所见到的这一切。那没有畏惧的是什么呢？

　　喜欢这样一幅画，一个小男孩站在开满红色和粉色花朵的旷野上，没有畏惧，神态安详，稚纯无知，背景是墨绿色无边际的远方。远方是暗色的，但有远方是幸福的。只是远处的花朵渐变为黑色的点，显得稀疏寥落。看着那些墨绿色，我猜想是暮色来临，但鲜花没有畏惧，小男孩没有畏惧，只有我的心是畏惧的，因为我开始感到孤独，成人式的孤独。我已不能像那个小男孩那样无所畏惧了。还在我的童年我就充满了忧郁。我看着小男孩和他周围的花朵，我还畏惧什么？花朵的颜色正在怒放，花朵的力量喷射向天空和四周，我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点安慰。

　　我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里的花朵和小男孩是被遗弃了的，这里的世界也是被遗弃了的，被谁遗弃？被世界的世界。一个更大的世界。或许正是因为被遗弃，花朵才无忧地疯狂地怒放，小男孩才安详无邪，无所顾虑，没有畏惧。我想不通，这里传递了什么信息？因为我内心畏惧，说不出的畏惧，为什么会这样？我开始可怜这个小男孩和他周围的那些花朵，如此寂寞地盛开。但我的可怜有意义吗？世界不相信可怜。

　　我说服不了自己。我开始感受到内心的某种张力，它来自画面对我的感染。这力量聚集在心，我颇感压抑，有一刻我要愤怒地撕碎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猜想，在这幅名为《花朵与小男孩》的画中，没有画出的是什么？有什么东西被隐藏了？或许正是小男孩备受折磨的心灵，花朵备受摧残的容颜。生活毕竟是残酷的，世界一点都不人道。所谓的诗意不过是一种虚伪的装饰。

　　这个小男孩就是我吗？某一时刻，他走到这处布满花朵的原野上，他正站在花朵丛中，面向远方，间或他在花草地上坐下来，把背影留给我，这时刻的世界上寂静的，我希望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我看到了吗？只是他平静的脸上我看不到一点笑，他异常成熟，这与他的年龄不符。这一刻，我看不出他的内心，我不知道他想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想。我也说不出祝福的话。我想像他一样对世界沉默，我无法断定他这一刻是快乐还是不快乐，是什么使他这样？当整个世界将他遗弃和遗忘的时候，他正以这样的神态安抚着世界。他拥有花朵的世界。这是他力量的源泉。

　　我想，生命是美丽的，生命是短暂的，生命是永恒的。内心丢失了的东西或许还能找到，还能有信念萌发。昔日破败之地还能有花朵开放。这幅画是有眼睛的，有激情和灵魂在燃烧。那些花朵也在为我开放，照亮我的眼睛，让我从精神的迷茫中走出来。

　　远处暮色四合，近处花朵绽放，明亮而温暖。花朵是骄傲的，没有畏惧，小男孩就是花朵的化身，或者花朵就是小男孩的化身。它们在精神上是一体的。如果说小男孩凝视着一个世界，那么他也在凝视着我吗？因为我在那个世界里，在他的未来里。但我仍旧无法确定，因为他应该有比我更高明美好的未来。

　　一个人活着，总得完成点什么。如果说有一幅精神画像，画纸上，那它更多的内涵是否就留给了另外巨大的空白？而那是我们未曾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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