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5-5-13 11:53 编辑
4
洞房里,心怡独坐在床沿,大红的盖头仍牢牢地罩在她的头上。她期待着男人来揭开她的头盖,可屋里安静得可怕。
只见到楼梯上下人声不断,堂前廊下宾客沸沸扬扬。过了许久,屋里终于有了动静,有人上楼了,“大少爷,快揭盖头啊。”来人大声说着话。然后,就听到不远处悉悉碎碎的声音,是哲楷起身了,他拿了根细木棒,挑开了红盖头。
新娘的脸即刻出现在哲楷眼前:这是一张未施脂粉的瘦削小脸,低眉顺眼,双唇紧闭。哲楷怔在那里:这便是母亲为他千挑万选的妻子么?就是眼前这个连中人姿色都算不上的人?
哲楷完全听不见来人的嬉闹声,他没有一丝兴奋,甚至连半点怒也没有,他退回到桌旁坐下,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西洋人常会以得见到神为惊奇之事,而中国文明里惊天动地的事竟是新婚夜见到丑妻。哲楷像个木偶般坐在那里,任由亲眷们摆布。
众人说了些吉利话,皆返身掩上房门下楼了,屋里又恢复了不久前的寂静。心怡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到众人离开,她起身轻轻地走到哲楷面前,添了些点心在盘里,斟上一杯酒,说:“大先生,喝杯酒,歇息吧。”
哲楷接过酒杯,一口气饮尽,说:“我不困,看会儿书,你先休息吧。”
“嗯。”心怡低头收拾杯盘,偷偷地看了一眼哲楷,这就是她的大先生,一肚子学问的男人,尽管她看出了哲楷对她的不满意,但对哲楷太太这个名分她还是极称意的。她默默地解衣睡下了,哲楷见她睡下,便也伏在桌上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心怡梳洗完毕就去给婆婆请安。
“哲楷呢?”老太太问,“快去叫他起床,你们新婚夫妇按老规矩得去祠堂。”
“他还在休息。”心怡说。
“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柳家老太上楼找到哲楷,见哲楷仍伏在桌上,说,“你们昨晚没有圆房吗?怎么一个人睡在这里?”
哲楷抬起头,白皙的脸显得有些灰暗,他眼皮浮肿,一夜未眠的样子。见到母亲,哲楷说:“她是母亲娶回来的,不是我要娶的。”
“她可是你明媒正娶妻子,你怎敢如此对她?”柳家老太太生气了,“如果她娘家人知道她在我们家所受的委屈,我们可如何向他们交待?”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明天我就要回日本。”
“你要去日本,也得带上她,她是你太太。”柳家老太太依然是那么强硬的语气。
“带上她?瞧她一双小脚,目不识丁,你还嫌外国人嘲笑我们不够吗?”哲楷站起来,把桌上的书拿起又扔下。
“现在下楼去,和心怡一起去祠堂。”老太太说。
“没时间,让她一个人去吧,我得出门去会会老朋友。”哲楷说。
心怡在楼下听到了哲楷母子的对话,心似跌到谷底,她躲到屏风后开始流泪。她错了么?她不知道。如果说有错,错在她没有花容月貌,没有一双天足,没有能够读书识字。可这些又全是她的错么?
婚后第三天,哲楷就坐上了油轮,再次东渡日本。
心怡穿着一袭粉红的裙衫,跟在婆婆身后。柳家老太太拉着哲楷的手,说;“哲楷,快些回来啊,为娘希望能早日抱上孙子。” 哲楷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别忘了写信回家,你可是有妻室的人了,千万记得啊。”哲楷母亲含着泪说,“你和你两个弟弟都不在家,你让我这把老骨头如何安心啊。”
“阿姑,还有我呢。”心怡上前扶住婆婆,“大先生是有志向的人,您放他走吧。”
哲楷这时才转头看了一眼心怡,对这个母亲送给他的礼物,他心底里始终无法接受,但他知道她是个善良的女人,自己对她除了陌生与排斥,余下的可能就是愧疚了。因为她是母亲为他挑选的妻子,他知道,也许此生他能给她的最多也就是一个妻子的名分了。
哲楷走上甲板时终于回头对心怡说了句:“你也要好好的,照顾好母亲。”说完,他取下礼帽,对送行的亲朋挥了挥手,走进了船舱。
一句“你也要好好的”,心怡亦感动了好久。她一直回味着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里还有没有其他更深层的含义。她时而想,大先生是不是仅仅是出于礼节才说这句话;时而又想,大先生还是对她有情有义的,把她当妻子来关心。这样子思来想去,心怡竟然就欣喜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