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山那水，那人（五）

陈尘

七岁就非得要报名读书了，再不报名就晚了。也许在家里关的时间够长了吧！再把我关进学校，受老师和时间的管束，那我是不肯的，难道关的时间还不够长？我喜欢自由，渴望自由。
        因为怕发大水，村里还是有一、二年级的，三年级就必须去邻村上学了。村子里那所学校算得上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两层楼，那时候除了学校和医院是几层的，一般人家的房子都是平房。下面一层是空着的一个大堂屋，中间顶着四根木柱子，挨着这栋房子旁边用砖瓦另做了两间房，一间小的用来做老师的办公室，另一间大的是村大队部。第二层的地板是用一块块厚厚的木板铺成的，现在村里几乎看不到能有这么大的树锯成的木板了。这些木板下面是四根更大的树木横梁支撑着，横梁被一楼上面提到的四根木柱子顶着。连接一二层的楼梯也是木质的，一米来宽，旁边是木制的扶手，成七字型往上从一楼延伸至二楼，走在木制的楼梯和二层地板上会发出声响的。来到第二层也是一个大堂屋，堂屋两边是两间教室，教室里长方形的木桌子和长条形的木凳，一张桌子坐两人，黑板也是用木板钉成的，刷上黑油漆。下课了，二楼大堂屋就是成了孩子们游戏玩耍的地方。学校是没有操场的，前靠着水，后靠着山，哪里还有地儿做操场呢。所以下课，二楼可就热闹了，楼上木板噼里啪啦，楼下老师也不管，倒是大队部几个人偶尔在下面仰着头高声大喊几句，但效果不好，只好等老师们上课了。但凡听到那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小截铁轨发出的上课铃声，这才安静下来，一个个像回窝的小鸡，乖乖回到教室。用钉锤敲击小截铁轨发出的声音既清脆又动听。除了学校屋顶的高音喇叭，就数它最能吸引孩子们的耳朵了。直至今日那座小学校还在，只是怕年久失修，上二楼的木质楼梯已经拆了，现在成了村里的祠堂。那时候这地方是孩子们的天堂，现在却成了老人们的天堂，老人们吃过午饭和晚饭后常会来这坐坐，拉拉家常。小孩子和老人的心境是一样呀！我想如今除了这一老一小心境相同，处境也相同了。
        第一天来学校，接待我们的事我的启蒙老师----毛毛老师。听说毛毛老师是武汉的大学生，是知青下乡到我们村的，她的伯父是我们村数一数二有学识的人。那时候，我不明白，一个省城里的大学生为什么会到我们那个穷山辟水的地方去当老师，也不知道那个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毛毛老师确实孩子们心目中最亲最亲的人，也是全村最好最好的人。尽管第一天上学，我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那天母亲牵着我去报名，是毛毛老师接待我们的，听着她说着广播里才会说的普通话，就觉得好听，还有她甜甜的笑容，漂亮的衣服，在我心目中简直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虽然我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她，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愿意跟着她一起去上学，她和母亲说了一些什么，我记不大清楚了。只知道她用她的手来拉我，我就在她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撒腿就跑，跑得远远的，躲在学校墙角边偷偷看着她们，看上去毛毛老师好像并没有不高兴，反而跟母亲笑嘻嘻的说着什么，还时不时抬头看看我这边。我想，难道仙女们都是不会生气的吗？她还在用手招呼我过去，但是我刚才还咬了她呢，我可不好意思过去。等她再看这边时，我就赶紧缩进身子，不让她看到我。母亲过了一会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回家，路上母亲问我：“喜欢这个老师吗？”“喜欢”我说。“那明天我们再来吧。”“可是，我刚才咬了她，她会生气吗？”我小心翼翼的问母亲，虽然母亲告诉我毛毛老师不会生气的，但是我还是后悔刚才的举动。
        第二天，母亲又领着我来了，还是毛毛老师出来接我，这次她想拉我，我就赶紧躲在母亲的背后。毛毛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问我：“想吃吗？”那可是孩子们最爱吃的东西，平日里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几颗。“可是，我昨天还咬了你。”我怯怯地说。毛毛老师呵呵地笑了起来，靠过来把糖果放在我的手心，我本来就喜欢她，更何况她还有糖果吃，那可是极大的诱惑，我只能乖乖跟着她走进教室去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我们越来越喜欢她，同时我也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毛毛老师会每隔一段时间回武汉一次，但是每次她回来时都会带上满满一包糖果，分给大家，所以每次她回来，我们都会跑大老远去接她，伸着脖子等着她。她是所有孩子心里头最惦记着的人。放寒暑假，我经常想，怎么还不开学呀？毛毛老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会时常问母亲今天什么日子？还差多久开学？母亲说是我惦记着毛毛老师的糖果吧。但是我知道，我除了惦记她手中的糖果，我更加是想念她的人，因为她就是我的第二位母亲。当然也有让她哭笑不得的时候，那就是每次打预防针的时候，那针头扎进手胳膊上，比什么都痛，更别说我了，打针早打怕了，就是糖果也诱惑不了我，于是围着学校屋檐墙缝跟她玩起了捉迷藏。但是她有她的办法，真的找不着了，就站在校门口，大声喊道“谁要是还不出来乖乖排队打针，我就不喜欢他了。”一句话也不多说，保管和我一起躲起来的两三个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并都说是我叫他们一起躲起来的，我也只好低着头跑过来认错，这时候她都会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你是我的好孩子。”我真想扑进她的怀抱里叫她一声妈。
        两年后，毛毛老师还是回武汉去了，她走得那天，所有孩子都放声大哭，毛毛老师也哭，她说她会回来看我们。毛毛老师走后，我也被母亲送到外婆家去读书了。前两年，母亲回乡下无意间碰到毛毛老师也回来了，我虽没有见到她，猜她大概也有五十多岁了吧。听母亲说她还提起我来，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我这个不怎么听话的孩子。我无法想象她的容貌，现在脑海里也只有她模糊的一个影子，但这影子却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无法抹去。

幻先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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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启蒙老师！你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