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
多年以来,在填写个人信息资料时,对于“曾用名”这一栏,我总是感到非常纠结。如果我写上“程山羊”这个曾用名,真怕会被别人取笑。如果不写上,又担心自己没有按照要求“如实”填写,万一被“组织”发现自己有曾用名而故意隐瞒不报,这事儿就大了,说不定还以为我曾经干过什么坏事呢。
“程山羊”这个名字,既是伴了我18年的一个曾用名,也是从出生就被爸妈唤着的乳名。乡下人给孩子取名字,遵循“越卑贱越好养活”这个不知始于何时的习俗,多以动物为名。所以,我儿时的伙伴,有的叫“二狗”,有的叫“猪儿”,有的叫“水牛”,有的叫“兔儿”……十二生肖里的动物,基本上被翻来覆去花样百出地安排个遍,还是不能满足需要。当然,每个孩子的乳名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或悲或喜,或大或小,或重或轻,承载着父母的某种期盼与愿景。
按照比较公认的说法,程山羊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来到世间的,出生地是远离县城的深山老林里一个名叫“大米畈”的小山村。接生婆说,我的第一声啼哭,竟然惊动了祖屋后面山崖上的野山羊(去广州动物园才知道这所谓的“野山羊”其实是“麂子”,一种很可爱的小鹿),随后,那只野山羊也应和着我的啼哭叫嚷个不停。不知道是我爷爷还是我父亲英明决策,当即给我取名“程山羊”,一个野性十足的乳名,从此之后,年幼无知的程山羊便开始与山林的飞禽走兽惺惺相惜了。
乳名在村子里头呼来唤去,习以为常,没人觉得有何不妥。直到我们走出村庄,去到外面的世界求学打工时,才忽然发现自己的乳名,常常被人拿来开玩笑,尽管大多数时候,这样的玩笑并无恶意。然而,少年时代的我们,还是存在一种强烈的身份焦虑,被有些来自城市的同学那“高大上”的名字震撼了。因为从名字就能看出你是来自农村还是来自城市,那些叫“爱国”、“爱民”、“爱党”的同学,穿着半新的军装,昂首挺胸,气宇不凡,似乎只用了一秒钟的工夫,就把那些“兔儿”、“牛儿”、“狗儿”比下去了。高中时,有个男同学的乳名竟然叫“猪婆”(母猪),有一次,他爷爷给他送米到学校,我们正在教室上生物课,他爷爷挨个教室找他,最后终于从窗口看见他了,于是激动得大喊:“猪婆,老子给你送米来啦!”全班哄堂大笑。生物老师说,明明是个男生,怎么能取个母猪的名字嘛,性别错乱了嘛。在生物老师的要求下,“猪婆”同学后来改了名,但是不是改为“猪公”或“公猪”,我已然不记得了。
我是上大学时才正式改名为“程峰”的。高中时试着改过几次名,都被班主任臭骂一顿,不予批准。回家跟父亲提出想改名的事,父亲说这个名字蛮好的,母亲虽然目不识丁,但出于慈母的天性,毅然决然地站在我一边,抱怨父亲当初没有给我取个响亮的名字。父亲思考了好多天,说可以改名为“程三洋”,洋气得很!那个时候有一款三洋牌的收录机在农村开始出现,摇滚青年穿着喇叭裤长发飘飘地提着个三洋收录机,邓丽君从村头唱到村尾,那是绝对时髦新潮的象征,后来人们干脆就把收录机称为“三洋”了。可是,我激烈地拒绝了,理由是我又不是去考音乐学院。再后来,父亲又跟我说,问过村里曾经教私塾的吴老先生,“程山阳”这个名字,代表山上的太阳,是前途无量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拒绝了。其实我早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名字,可以搭载我飞得更高更远的理想。山高人为峰嘛,“程峰”之名就这样横空出世了。高考那年,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班主任最终恩准了我以这个崭新的名字参加高考。终于,在我的录取通知书上,我与那个如影随形18年的“程山羊”一拍两散了。
如愿以偿地跳出了“农门”,拥有了一个像是城里人的名字。可是,当我看到越来越多的“峰”出现在大学校园的同学录中,出现在报刊杂志的作者栏里,出现在电视剧的主角身上,甚至于出现在毕业后工作单位的员工名片上时,当初的新鲜感和自豪感渐渐消失直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郁闷和厌倦。你开始怀念那些土得掉渣的乳名,他们是那样的笨拙,却又是那样特别。就像老祖母用粗线手工缝制的一个个布娃娃,也许不如批量生产的毛绒公仔那样精美,然而,它基本上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这么多年来,我混迹于成千上万个“程峰”中,他们升官发财,他们贩夫走卒,他们春风得意,他们孤苦伶仃,他们开博客,他们演电影,可是,那么多的“程峰”都不是我,他们的生活与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而那些被我们狠心遗弃的乳名,如同一个个多年前被抛弃的孤儿,离开我们注定平淡的人生,渐渐地远了,远了……所幸,它并没有流离失所,在遥远的故乡,在远离都市喧嚣的偏僻小村庄里,它始终都有一处温暖的怀抱。我们的父老乡亲,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收留着被我们嫌弃的那些乳名,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曾经调皮捣蛋的懵懂少年如今是怎样的尘满面鬓如霜,不管你是衣锦还是落魄,他们都只会用最纯正的乡音唤你的乳名,就好像你从未离开过这里。那些你不在村庄的日子,在他们看来,你只是去城里逛一逛,逛到累了,饿了,渴了,冷了,终究都会记得那一条回家的路。
赤壁花卉种植户 发表于 2015-2-28 19:17
jiao婆 鸡婆 牛儿 马婆 傻婆 苕货 婆娘。。贱婆。。羊儿 。。村民基本都是这样的名字。。。。
50 60 ...
纳兰牧云 发表于 2015-3-1 16:43
时代的烙印。70年代以前:猪x,狗x,牛x,羊x,傻x,苕货之类很常见。70年代以后:什么兵呀,军呀,国呀多 ...
裤子 发表于 2015-3-1 16:58
赤壁以前最喜欢在后面加个婆字,当然指男孩子。
老李飞刀630 发表于 2015-3-2 08:20
对了 大米畈是现在的大梅畈吗?
清道夫 发表于 2015-3-2 08:18
谢谢你的分享
裤子 发表于 2015-3-1 16:58
赤壁以前最喜欢在后面加个婆字,当然指男孩子。
覃先生 发表于 2015-3-3 17:46
文笔朴实,赤壁有才子。
后知后觉吗 发表于 2015-3-3 15:00
有没有人喊过你方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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