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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 桃李之年
余生壬申年冬,是日鹅毛大雪,正值庆贺小年,因母姓叶氏,名为子烨,意烨烨生辉,常燃不尽。余幼时有二玩伴,皆舅氏之子,兄堃长吾两年有余,性温,余尝燥而怒视,堃多笑而不语,弟则不然,其幼时多病,肤净眉淡,眼明鼻挺,形貌甚女童之资而气犟,及其龆年即聪颖过人,父授之四书五经尔尔,方能背诵解惑,不禁叹:“童子胸怀墨,不知黑与否。”
尔后余入校念书,甚爱子瞻词,尽托豁达,爱老、庄之逍遥,肆意挥洒;又喜豫才杂文,遣词尖酸却非刁难,以乐道苦,不免感怀当日之乱世;及退之散记,颇戚然,余初中晨读古文《祭十二郎文》,乃退之作,念“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纸竟浸湿,迨醒悟,双泪如缕,字句吞喉。余喜每日课后晚归,打此处之熟寻他处之生,冥小思大,察微作文。余作文有十年,常与人言:“感宇宙万千,作之倚瞬心,即得灵感于现世。”惜万物衰荣颓扬之常态,又惜逝者如斯,因流水淙而悲,风过竹而戚。今念及此,乃空有大志而不知其深。
女子及笄,方知世间坎坷不尝有,少年离愁遣词无非寻愁造句,于世矫揉,于己则无中生有,遂思之,未果。余有知己沈树,自诩渔夫,余曰:“生得知己,胡不喜?”树曰:“羁绊总无缘。”余曰:“孰来共饮一杯无?”树曰:“径自善待。”旧时执念贪,故舍往事焉。余知疏拙性,不合时人心,五年间,余生性不羁,望他日行遍山河,何处是根,惟余莽莽,亦曾想倚剑天涯,一壶酒浊媲侠义,杀个江湖不见踪,闻得酒名“醉生”,异之,此酒醇厚辛辣,饮之,睡而月光照白头,天明梦死矣。有道是黄粱一梦无非枕故,余之心苦无非纠故,水清则无鱼,人执则无物,明知而不为,何苦相自逼。昔日阮籍魏晋风流,以饮酒避世,以晦涩书写,谓其任性不羁,余羡其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又知当下既非乱世,故遐而想之。
今始于桃李之年,余一人居,得暇以诚,于书中游,是年冬至,寒升雪降,煮酒烹茶,作诗冥想,乐得自在,古时有陶翁曰:“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世情缭乱繁芜,唯余不沾衣襟,尽人事独清醒,不愧于己。适才顿悟,时命恰烛火,吹此点彼而已,一梦了无痕,山水无情,人来去匆匆,亦无关痛痒,唯顺心,方得人生大快也。一日,过繁盛梅林,忽闻花香,恍惚于春日之境,故撷腊梅独枝,闺中有一瓷瓶,糙而简,配之,甚好。忆余与弟通信“顺自然,乃顺大道”,他回“懂矣”,如此交往,不弱君子之谊。壬辰年尾,静待水年,癸巳,草中蛇,常流水,感怀现世女子之傲然独立,非比往日,余尝与一人失之红尘,初悲恸,乃曰:“孰能知象打荒地而过。”心无念挂,却非不求,性本欲,乃观美,乃求善,愿得良人待小女子为上座,免我忧烦,以解心头恨罢。
当日之景,道不尽,其间聚少离多,人心难料,敌不过俗世忙碌。余终无从断言,知后日艰险途径,必无同行之人,漫漫其修远,当苦中作乐,偷得浮生寥寥邪。呜呼!时光不等一日闲,争得人怎渡耳。
2012-12 南方的雪
至远,至近。 北方有雪,南方有雪 分子在清晨的,一条不规则的道路上跑 我醒得早,梦里有梅花敲窗。我偕同 一团犯困的星辰出发,从人烟稀少的夜晚走向白日 一步一朵晕开的墨。这时的雪,是宣纸。
远处,灯微弱,店有三两家 一切都是白色的:镜片,地平线,秃树枝, 蒸笼和人的嘴,统统冒出大雾。世界被一种烟雨的白挡住 你看,人间烟火遂亮了,星也沉沉睡去。我于是成为寡人。 这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除了固态,竟还有雨呀 那液体也是轻飘飘,像春日里毛毛柳絮,这便是 南方的雪呵,只有南方才能与之纠缠 它经不住氤氲的打量,并且犹豫 ——在爱与不爱之间
烟雨的白要如何形容呢? 雪还是这样的雪,心却不是那样纯粹 在南方,它是梨花瓣纷纷,浮在湖泊之上 让我来打一个比喻:你是鱼,落入我的酒杯 溅起醉意,又沉默不语。我不曾听过这样的哀戚 像一棵光秃秃的树,瞥视它脚边匍匐的叶, 是千军万马之后的,遍地残缺。 这是恋着三月烟雨的寒冬,世间悲剧都只因 阴差阳错。南方雪下错了时节。就好像, 你心另有人,无妄落错杯
后来的雪下得小了,地面是一床未完成的纺纱 像,你离家前娘娘正备的棉絮。世人称它为嫁妆 很薄,很薄。又像少女光滑的脸颊,白里透红 她要将后半生倾覆给一个男人,在她的第一个夜晚 红烛滴泪,两两杯盏。这害羞,让泥土也变得柔软 我持续的走,雪持续的下,灵感在大地上泼墨 我路过腊梅的清香,走过一座桥,来到湖边 湖面有浅浅褶皱。南方的雪啊,一碰水就化了。 化了,没有任何留恋,和南方一样 和南方的人一样,随缘
雪往往暧昧,且凉薄。 我仰头看天,天真大,干净得看不出心思 ——天下就有这么大,且 只有我一人。我为自己斟酒,像诗句 写到的,你也曾为自己斟酒。是什么摸样? 发烫的炭躺在炉子里,观此景而一惊一乍,啪 啪啪,点点星火,难辨方向,壶口冒出佳酿的浓香 他白衫边角染了水汽,风路过他的眉发时,迟疑 这人,背挺得笔直,就要融进天地之间了 他是湖心的亭,站起来便顶天立地,撑起诗人的庙宇 他是我的知己,相对而坐,愿与之共饮一杯无 孤独,是我心底一片白茫茫。
至深,至浅,宇宙,人心。 我不懂这样的的命题,就好像不知道风从哪里吹来 南方的雪在正午时分停了,停得彻底 像从没有来过一样。人们反复行走,走得彻底 一切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地化为空无 雪来过了吗?你问。 当你在梦里,雪经历了它的开始和结局 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它了无痕迹 为何你要看雪,明明一切将不存在 为何你要落泪,明明一切都将离开 为什么,一生如此孤独。却总有声音在说 ——去爱吧
你是南方依旧矫情的雪 一吹就散,人情缓缓 我是干脆和果断的我自己
2012-12 抵消
01 参加忘小川电台节目,关于末世遗书的互动活动里写了一段话,附在下文,仅是一番想象而已。 诚然,我曾想过世界末日前一天的自己,会做些什么。早晨和妈妈去菜市场为一家人挑选午餐的材料,还是写一首关于离开的诗,躺在房间床上也说不定,发呆看天花板,和以往一样害怕它掉下来,也许不是害怕这个,只是,不喜欢坍塌的感觉。比如我外祖母离开的那个瞬间,我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明显觉察到时间停滞时生命寂灭的颜色,像夜空开出的烟火,我以此想象过自己离开人世的感觉,莲花开,莲花灭,忽然就什么也没有了。学电影的时候我喜欢交叉蒙太奇,两个画面在同一时间快速的切换,像是梦,也像记忆,如果不按暂停键大概不会见到其中细节,每一个表情,手上戴的戒指,盆栽里的多肉植物。那个时候你会想到,无数不想干的人,做着自己,生活在同样的时空。神秘而又有一些悲凉。你知道,我一生复杂而矛盾,早就明了人世的变更,不悔的是曾爱过。离开人间前,终于理解顾城自杀时讲过的‘人间的事总是多变的,关键是心地坦然’。因为坦然,所以无畏,可我真想为我父亲点一支烟。 要说真实性,其实并未与父亲有什么交流。那天我租了房子,陆陆续续把东西搬了过去,整理好房间后给妈妈电话,说我搬出来了,她在电话里突然生气了,她气我没有和她商量,不再如从前那般亲密。夜里,她又给我电话,听得出是躲起来在说话,她说“你给你爸发个短信吧,他听了以后好伤感,差不多两个小时了。你发个短信认错吧”。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在擦完整个地板以后我才恍惚觉得,或许,儿女的成长和独立带给父母的只有无尽的伤感和孤独罢。错就错在,我们当初那么亲密,我们如今却要刻划自己的掌纹了。 那天给父亲发完短信,他回道,过两天来看你。用一种听起来很平静的语气。
02 寻找背海的人,如雾初始时望不见灯塔。 搬出去以后,整日在自己的小屋看书,抛弃虚拟的网络,手边除了书只剩下书。都说看书比网络好,其实两者皆是沉溺虚无,文字和数码是内容的肉糜,纸和电器是麻木的媒介,真实从未存在过。就好像我们度过的这些年,谁又能说它真的有过呢,我十三岁不知所爱的那个人,十八岁迷恋的那片废海,我们嘴里发出的哈利路亚,阿弥陀佛,Sadhu,膨胀起一枚骄傲和嫉妒的气球,你始终无法证明我说谎。大概只有摄影才真将逝去与死亡如实还原,在那么一张小小的化学相纸里,或是光转化的数据之间,物质为时间立了碑。 冬很是磨人,手脚冻麻了会生疮,一颗两颗红肿的果实,堪比阳台上那盆张牙舞爪的四季果,我的指节弯曲,于是血在某个转角处歇了歇,立刻给冻住了。阴雨绵绵,这日子难熬却美好。我是极喜欢极寒的,唯有寒冷让人尤其渴望温暖,一块黑色的炭,水壶得烧个二十分钟才冒出腾腾白气,热而湿,像不像清晨蒸笼的面粉食物。仅于此节气,眼见皆是暖。 书里说了那么多大道理,谁也讲不明白不存在的东西,名为以太的虚空里,神是一种意念,还是残破的安慰。好久了,那个寻找背海的人在雾里行进,他意图向这苦海讨一份偈语,求一昧药引,以解脱。
03 在空间里见到眸眸说,到夜里喜欢吃东西其实是夜食症,据说病因是孤独。无从考据。 最近读西方哲学,看到经院神学这一节,发觉人类对信仰的极端认识是来自于排除苦难的初衷,当拥一个有至高的善,人便不再畏惧恶本身,而我们克制自己的恶欲和无知,只为等待末日审判。生是恶,死才是灵魂归一的解脱,于是信仰对一个沦落的社会而言尤其重要。比如之前我说,一想到宇宙,其他种种都算不得什么了。孤独也好,嫉妒也好,苦难也好,饥饿也好,一想到宇宙和虚无,凡事都在其间净化。大约是一样的道理。 我近来日子过得拮据,身体和生活双重的压力,清贫在所难免。乌朗的小屋在我楼下,我们从来各过各的,不约见,不聊天。有一日她说,你我每日过着甘地的生活,只会消瘦。我捏了捏脸,其实自己下厨,伙食还不错。 我是一颗碎石头,漂浮在空空荡荡的宇宙。你知道,这是一次长达一年的苦行。 让我们清空狭隘,回归良善。
04 听筠子的立秋与冬至,听哥哥的春夏秋冬。筠子唱冬至,唱出了她自杀的悲壮,和爱情相比,音乐真是最长久的东西。 古琴丝弦,撩拨若干,遗音冷冷,听松风寒,而琴存人殁。我们的国家丢失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旋律,真是世间至高的艺术,在他面前,文字与图像只能俯首称臣罢。而我是愚昧的,是个不懂音律和弦的人,那个虚无的,不需要介质而存有的感觉,定有唤醒人心清明的力量。若再生能闻一曲广陵散。若,能如此,死又,何,惧。 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大约十三四岁,对书中繁体竖行的诗词,生了情愫。往后不止一次想象过这样的生活。 我要唱我自己的经,它没有爱,没有我,没有伦理,也没有神。我在其中能获得安定。 春和景明,飞鱼筑巢,浴花烹茶,研墨诗画;夏瞻星辰,山间寂寥,坐而鱼鼓,孤舟夜行; 秋风飒飒,衔竹闻雨,酒阑杯盏,大笑而泣;冬寒补窗,夜烧红烛,雪水煮酒,闭帘温书。
05 无比想念周四陶艺课时上了釉并进入烧窑的瓶子(其实最初想做一个请酒瓶,结果底部有裂痕,只能作花瓶用) 高温之后的我的第一份陶瓷手作,那是原始的水、火和土的产物,经由拉坯、泥条盘筑、捏塑,神秘了若千年的历史。 如今,一个人的食,总不好把握,常余许多,我想买七颗桂花汤圆,刚好煮一碗。 等日子暖一些,我还想种一棵白菜,熬粥时摘下一片,与粘稠的白胖大米舞蹈。 或是养两尾鱼,空出我的米罐为他们安家,季节是时候会允许他们交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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