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5-28 12:21 编辑
特别提醒:这是我多年前未写完的一篇小说,而今打算将其续写完毕,文中的主人公是我杂取种种人之事,合在一人身上,所以,请读者千万不要对号入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谢谢。
1
袁颖是我小学同学袁雪的姐姐。1980年,刚转学到这家山沟沟里的厂子弟小学读书时,我最先认识的就是袁雪。认识袁颖那是在不久之后的事了。
到了这所小学后,我就发现我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脸上白一块黑一块、似有满肚子蛔虫的同桌嫌弃我是乡下来的,不愿和我坐一桌,倔强的我因此把那个同学的头发扯下了一小绺。更可怕的是我不能开口讲话,只要一开口,同学们就狂笑不止,这令我有些纳闷,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久我便发现,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是有着商口粮身份的城里人还是烙有农村粮标志的乡下人,到了这厂子里就大都憋出一口难听的话来交流。我本能地对这种口音生出排斥感,我也很庆幸我的父亲不像其他人一样咬牙切齿地说那种半懂不懂的话。我不明白,厂子明明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而且是在一个落后的小山沟里,为什么他们不说当地方言。我被同学们嘲笑为乡下人,难道这里不是在乡下吗?难道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种困惑伴随着我,也令我无法开口与同学说话,于是在学校里,我没有朋友,我是个异类。
被我扯下头发的女生向老师告状了,我又有了一个新同桌——袁雪。我冷漠地看着袁雪坐在我的身边,还故意将凳子向外挪了挪,以示我不想讨好她。袁雪朝我吐了吐舌头,悄悄对我说:“坐最前面不好,上课不能说悄悄话了。”我本来也想笑一下,但我不知道笑了后该如何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又让人家发笑,于是便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
袁雪的妈妈是一年级的老师,而且是我弟弟的数学老师。袁雪常在我面前对我说,她妈妈说我弟弟是个天才,她妈妈总把我弟弟叫做“乖儿子”。渐渐地,我在心底里把袁雪当作我自己的好朋友了,更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不怎么排斥那种怪怪的被父亲称作是“武汉话”的口音了,我甚至也能流利地在外人面前使用这种我曾深恶痛绝的语言。
和袁雪成为好朋友后,她便邀请我到她家去玩。第一次去袁雪家,就被她家的大房子吸引住了,后来我问过父亲,才得知袁雪的爸爸是厂子里的一把手,难怪她的家大得像个迷宫。而我的家呢,姑且叫做家吧,仅仅是被大人们戏称为“鸽子笼”的一间十来平米的房子,父亲、弟弟和我,三个人挤在那么一间小屋里。父亲总是在屋檐下弄饭,屋里放了两张床,就连放张饭桌的余地也没有了。到了吃饭时,父亲就将一个大脚盆反扣在一个四方凳上,然后在上面铺上几张旧报纸,当作桌子使用。
我从未在袁雪家见过袁雪的爸爸,只在她家的影集里见过他的照片,印象里她爸爸是个大块头,大肚子,皮带也束得高高的,和我们课本里的毛主席的画像很有几分相似。我在她家常见到的只是她的妈妈胡老师和她的弟弟,听袁雪说,她在家排行第五,上面还有一个哥,三个姐,他们都在外地工作。
后来我才知道,袁雪的三姐袁颖其实一直在家,她可能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按年龄可能应该刚上初中,可听说她小学二年级都没有读完就辍学在家了。 2
袁雪总有好多漂亮的衣服,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她的裙子一件又一件。
有一回,她穿了一件紫红色的斜条纹的连衣裙,一转身,她的腰间就像盛开了一朵大喇叭花儿。我做梦都想有一件这样的裙子,就对父亲说,我要想有一件和袁雪一样的花裙子。后来,母亲就用她们合作社里的卖不出去的布头给我做了一件,土蛤蟆皮一般的颜色,穿在身上,远远地望去,就像只小小的土蛤蟆在一跳一跳。
尽管我的裙子一点也不时髦,但当时我还是兴奋了好久,因为,在那个时代,不穿打补丁的衣服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我穿上新裙子的第一刻,就是想跑到袁雪家去,我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我想让她分享我的喜悦。
“袁雪,袁雪。”我站在袁雪家的小院门口大声地叫着。
“阿雪不在屋里,你是敏敏吧?”从袁雪家小院里的石榴树下钻出一个女孩子来。
“敏敏?”我一时还不习惯这个称呼。自小以来,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小伙伴们叫我的全名;父母当年可能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就随口叫我“猫子”,然后,“猫子”便成了家人对我的昵称。“姐姐,你是哪个呀?我找袁雪。”我问。
“我是阿雪的三姐。”
袁雪的三姐?我来了好多回,从没有见过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比我高出半个头,瘦瘦的,鼻子很长,人中也很长,长得一点也不漂亮。
“敏敏,来,到我屋里玩,我屋里现在就我一个人。”袁雪的三姐叫我的名字时,第二个字咬得特别重,语调还转个弯儿,特别好玩。
“你么样晓得我的名字的?”我问。
“我们屋里阿雪常常提到你啊,我在家也看到过你一回,我叫阿颖。”
袁颖带着我到她们家屋后的花园里玩,给花浇水,捉虫子。我注意到袁颖的身上的衣服很旧,领口还有块补丁,裤子也明显的穿短了。
“姐姐,你么样不穿花裙子?”
“我没有裙子,我爸妈不喜欢我。”
“他们为么事不喜欢你?”
“不晓得,反正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要他们喜欢。”袁颖用根小木棍使劲地挑着一棵鸡冠花下的泥土。
“你读几年级啊,姐姐。”
袁颖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站起来,对我说:“我读不进去,我爸妈都说我笨。”
回家后我和父亲提起了袁颖,父亲听了以后,吓得不得了,说:“她打了你没有?”
“没有哇。”我对父亲的惊恐有些不解。
“以后她和你说话,你别理她。”父亲一脸严肃。
3
虽然父亲不让我和袁颖玩,但好像并不阻止我和袁雪交往。有时候父亲会主动要我到袁雪家去玩,而且不忘要我带上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一律用厚厚的黄牛皮纸包着,还用绳子仔细地捆成“米”字形。
“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和弟弟赶快趴到枕头边的收音机旁,准备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
“猫子,去把这包东西带到胡老师家去。”父亲又拎着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对我说。
“小喇叭开始了,我不去。”我不大愿意。
“听话,猫子,爸爸喜欢你。”
“叫弟弟去,每次都是我去的,我不去了。”
“弟弟小,你是姐姐,听话。再说,袁雪家还有电视机呢,你去她家玩啊。”爸爸蹲下身子,拍着我的头说。
我极不情愿,但又怕父亲生气,父亲生气起来就半低着头,眼睛向上盯着我,眼球下露出一些眼白来,很是可怕。于是,我还是嘟着小嘴拎着那包东西去了,我一路小跑,准备把东西交给胡老师就再跑回家,或许还能听到故事的结尾。
跑到半路,我突然想知道爸爸的这个包里装的是什么,就躲到一处房子后的围墙边,悄悄地将纸包拨开一条缝,呀,好漂亮花布啊,它被父亲叠得方方正正,我摸了摸,滑溜溜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种布料是的确良。
到了袁雪家,我照例是踮着脚在她家院子门口大声地叫她的名字。袁雪出来了,她用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小声地说:“嘘——我爸在家里。”“你爸在干什么?”我有些好奇,想跑进去看看她爸是不是长得像毛主席。
“他在书房写东西。”袁雪仍是很小声地说,看样子,她也有些怕她爸爸。
“你没有听小喇叭?我回去听去,这是我爸给你家捎的东西。”我把东西递给袁雪转身就准备往回走。
“张小敏,过来。”胡老师不知怎么出来了,她对我招着手,“看看这鞋你穿得不?”胡老师手上拿着一双鞋,一双新的白网球鞋,和袁雪脚上的一模一样。
“胡老师,您叫我穿?”我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给你的。”胡老师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试都没有试,就连声说:“谢谢胡老师。”接过鞋就跑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