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村支书告诉我,村里一条牛也没有了。3000多亩耕地,全部请机械专业户耕作。我既为农业“机械化”感到欣慰,也为没有牛的沃野感到失落。
牛为“六畜”之首。在几千年的农耕文明中,牛,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它朝耕暮垦,载重拖车,寒暑无歇,任劳任怨,是人类最忠诚最亲密的伙伴。可以说,没有牛,就没有人的丰衣足食。
小时候,我们每天都在暮烟晓雾之时,把牛牵到绿草如茵的河滩,或翠叶浓密的山坡,让牛儿尽情饱餐。我们或傍牛嬉闹,或牛背横笛,在大自然里展现一幅幅动态的《牧牛图》。
一个小小孩童,之所以能对躯体庞大,力壮角锐的牛吆三喝四,抖绳以控,挥鞭以役,除了牛本性忠厚老实外,在于控制了牛鼻子。当牛还未长大,人们就对牛犊实行残忍的穿鼻术,在洞穿处塞一截木栓,在木栓的一端系一根粗绳。从此,牛的天性尽失,老老实实地供人驱使。这种“牵牛鼻子”的驯牛役牛之法,被哲人们引申为处理俗务的工作方法,即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
牛一生辛勤劳作,并不要求“多劳多得”,或追求“超额利润”,而把“剩余价值”献给了人类。牛一生只吃春荣秋枯的草,只住蚊飞蝇扰的棚。有了委屈,口不能言,有了病痛,默默承受。
一般来说,农夫对牛是百般呵护,精心照料的。历代官府,对耕牛也是极力保护的。如有人偷牛或擅杀耕牛,就要受到法律的严惩。古人还把农历十月初一定为牛的生日。在这一天,人们给牛加料加草,解开牛鼻之绳,谓之给牛“放闲”。因牛对人忠贞不二,终生劳作,很多人是不吃牛肉的。笔者曾与解放军上将、老红军王诚汉先生同席,他就不吃牛肉。他感叹说,牛一生为人辛苦,我们却吃它的肉,良心何在!
但因牛肉比羊肉、猪肉好吃,还是有许多人吃牛肉。因有人吃牛肉,就有了牛肉交易,有了宰牛专业户。《庄子·养生主》中,就有一位擅长杀牛的疱丁,说他专找牛的骨肉之间隙下刀,从而“游刃有余”,杀了几千头牛而不伤刀刃。这个“疱丁解牛”的故事,也像“牵鼻子”一样,被人升华为一种哲理了。看来,牛以自己的痛苦和死亡,为人类哲学也作出了贡献!
牛对人作了巨大贡献,人还要吃它,冤也不冤。可是,牛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连上访诉冤的能力也没有。好在元朝文人姚守中,自愿免费为牛提供法律援助,写了一曲《牛诉冤》,替牛吐诉冤情。其中写道:“朝耕暮垦费工夫,辛苦为谁乎?”牛死后,牛肉被“加料物宽锅中烂煮,煮得美甘甘香喷喷软如酥,把从前顾主招呼”,“筋儿铺了弓,皮儿鞔作鼓,骨头儿卖与钗环铺,黑角儿做就乌犀带,花蹄儿开成玳瑁梳。无一件抛残物。好材儿卖与了靴匠, 碎皮儿回与田夫”,“死得真个屈苦”,“诉不尽平生受过苦”。据说,玉皇大帝读到这篇诉状后,大为感动和震怒,封牛为牛头将军,专司审查到阴间报到的人,生前吃了多少牛肉,就从死者身上割下多少肉,以报昔日千刀万剐之血海深仇。
牛的品性与勤劳,是受人推崇的。如“牛人”、“牛气”、“牛市”等等,都是借牛颂事。尤其是那些关注民瘼,心怀国忧的知识分子,常以牛自喻自励。鲁迅先生赞扬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在那火红的年代,许多国家干部的办公室里,挂着鲁迅先生手书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条幅,以勉励自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如今,负重拉犁的“孺子牛”少见了,多见的则是在现代化养殖场中养尊处优的肉牛,甚至还有享受按摩服务的“雪花牛”。人们食这种“不劳而获”之牛的肉,该不会遭到牛头将军的报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