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发美：《三国志》之东风志组诗

风过了无痕

《三国志》之东风志

陶发美

《赤壁之战与一只螳螂》

一只螳螂
大义凛然、挺身而出
用自己的身体
复制了
公元208年那一天的箭伤

一只螳螂
早早地来到长江北岸
望着赤壁的一尊石头
迎风哭泣

风，还是东风
石头，还是烧红的石头
哭，还是痛哭

多少年后，一只螳螂高举望远镜再看看——
赤壁之战还没有结束

东风依然
石头依然
嘶喊依然
兵燹依然

天空和大地不显老
战争不显老
一只螳螂还是那样神采飞扬
也不显老

果然，一只螳螂
从《三国志》里一路奔来、一路嘻哈、一路猎奇
虽然很疲惫了
却成了电脑速记的高手

光阴似箭
日月如梭
一只螳螂也没能闲着
它身体上的“复制”
越发奇幻

《<三国志>之“东风志”》

从《三国志》里
窜出来一条孤寂的游龙
它不接受我的安抚
一溜烟去了长江南岸

故地重游
难以记起：盔甲的风采
曾是血染的风采

涛声依旧
人声鼎沸

这旅游点上的建设
已顾不了战争的蓝本

好像一位陌生的游客
它看过了武侯宫、庞统庙、周瑜像
看过了无聊的石刻、萎靡的旗幡
哪些是可亲的、哪些是可憎的
他们是哪个阶级的
都分不清了

“三国”志士们的国籍
已一概作废

绕着“东风阁”转悠了三圈
终于，有了家国情怀

残破的《三国志》
残破的河山
扉页上，怪石乱种，苍松傲然

它总算知道了
自己早年的英姿，竟是三千书页里
一幅很抢眼的图案

《赤壁矶与铜雀台》

你看
刘备、周瑜、程昱、诸葛亮等一帮人
还站在赤壁矶头笑着

你看，一帮不写诗的家伙
还站在赤壁矶头笑着

他们当然不知道，在对岸
一位刚吃了败仗的诗人也在笑着
他怎么能笑——
他还哈哈大笑

其他人好像没感觉到什么
只有在帝王梦里的刘备
声音有些颤抖

涛声不息，硝烟未散
东风像一只饿虎，直往长江以北猛扑

一位诗人为了逃命，飞身上马，猛一挥鞭
仿佛驰进了云影

一位诗人觉悟了
打仗，到底不如写诗好
杀声，到底不如琴声好

他不像现代诗人这么寒酸
他大把地花钱
建造了属于自己的铜雀台

有了铜雀台
可以吟诗
可以听琴
可以欣赏美女

哦，雄伟的铜雀台
一半是“赤壁矶头”的造型
一半是“大江东去”的造型

《“东风不与周郎便”》

哦，可爱的杜牧先生
那把断戟就不要再磨洗了——

好好珍藏它的六百年锈体吧
或还与它八万里江涛吧

谁还想见它那光呢
那光，闪闪的、灿灿的、寒气逼人、血气弥漫

东风着实刮了三天
火魔的表演堪称上乘

你呀，温和的老翁！每一次出行，只为做一个观光者
看一千次惊涛拍岸，看一万次樯橹烟灭

顾不了江面上的哀嚎声
始作俑者的嘴角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生性嫉妒的人，绝不认可东风奇迹
真有那么厉害的风神，人的功劳又往哪儿算呢

可爱的杜牧先生，历史不容假设
折戟沉沙已归于天命，该谁赢，谁就赢了去好啦

江山美人
铜雀春深

殊不知，一个喜欢观沧海的将军
最深爱的是一个能吟“悲愤诗”的女人

《东风树》

与一滴水谈爱情
一滴水说，它已在一片叶子上闪光

与一只鸟谈爱情
一只鸟说，只要树梢上的天空还在
它最快乐的，就是飞翔

与一棵树谈爱情
一棵树说，它是蔚然的东风树
它是万道霞光中的东风树

东风生
万物生

东风长
长江长

东风在
诸葛在

东风梦
羽扇纶巾梦

东风吟
北方铜雀吟

东风笑
等闲识得
——东风笑

东风哭
小楼昨夜
——东风哭

东风树
天地合气
——东风树

哦，抟扶摇而上的东风树
光天化日的东风树
不死的东风树

《赤壁石》

如果以为，赤壁是一堵红色的墙壁
——那就错了
其实，赤壁就是一块红色的石头

一块在火焰里炼过的石头
一块被曹阿瞒捡起又扔掉的石头
一块放在窗口，可以感受其匆匆行色的石头
一块抛向天边，也不担心背叛的石头

一块红色的石头
漂浮在一片蓝色的波涛上

蓝色，很壮美的蓝色
一千八百年前——
一位诗人遗落于长江的诗情，就是蓝色
一千八百年后——
一位母亲为儿子缝补衣裳时
留下的一小块布头儿，就是蓝色

哦，波涛之上
石头不落

一块红色的石头
一只通观千古的眼睛

一块红色的石头
和我一道融入——地平线上的光耀

《东风与玫》

这一回，东风绽放为一朵玫瑰了
可是，她拒绝了我的拥吻

好高骛远，是一次无悔的叛离——
一朵玫瑰要绽放在城市的上空

她睁开一只眼睛看我
也让我视通万里、思接千载

她睁开第二只眼睛看我
我自东汉末年而来，刚好抖落了一身尘埃

这一回，叛逆的东风
让人大开了眼界——

尘土飞扬
花瓣零落
也庄严我们的土地

《沉沙》

一张白纸的正面画了一堆沉沙
反面画了一片大海

我向往大海，可是
心情总受着沉沙的羁绊

——沉下去
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暴风音还在耳边震响
大浪淘沙是胸中圣境

此刻的乐趣
就是回到童年——

就是学着那些顽皮的孩子
彻夜不归
小脚丫踢碎了河滩上的月光

此刻的信念
就是认出自己——

如果真有睡在石里的影子
我就是昨日坍塌的雕像
如果真有一棵神性的栎树
我就是刚好退出的悲壮
如果真有一条遥远的天河
——我就是天河里哭泣的月亮

沉下去——
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只要一朝是我
我就觉得沉沙很可爱
我就自以为把大海搂在了怀里

隔着一层纸，恍若隔世
眼睁睁，看着大海自顾自地飞腾起来

我几番调整灵魂的姿态
还是未能适应一时意念的澎湃

沉沙
沉沙

星空发出了指令
我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沉沙
沉沙

当一轮明月
湿漉漉地爬升起来的时刻——
我的激情四散逃逸
我的身体成了
——自己的大海

《东风魂》

一夜间
小城郊区的一座矮山
被当代愚公们搬走了

又一夜间
小城郊区的又一座矮山
被当代愚公们搬走了

早知今日，何不将一座座矮山藏起来呢
什么“藏天下于天下”——
我轻信了一位隐士的胡言乱语

一片嶙峋的石头裸露了
这验证了我的一个千年猜想：东风魂
就是一片石头

一片嶙峋的石头
一片悲悯的石头
一片隐匿了宇宙密码的石头

一片石头见到了天日——
也不见你们想象中的那般狂舞

也不是凯旋门上的思想者
这个时代，伟大的头颅们
与盛满秕糠的葫芦瓢儿没有两样
哪里还见得到
——雄峙的雕像

家园没了
最起码的，就去做一个行吟诗人

一个行吟诗人……
——就像屈子那样的吗
江水滔滔
还能浮起多少楚韵

一串雷霆的脚步
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顷刻，每一块石头，都像扎了一道金箍
秕糠倒掉了
葫芦瓢儿光芒四射
接着，天和地
——都在喊痛


《东风碧》

“东风碧”，是一大碗茶
孔明观天文时，用过的一大碗茶

南屏山上的秘密
孔明不说出，就让我来说出吧——

谁骗过了周郎
谁赶走了曹操
谁让刘备和孙权那么快地进了梦乡

就连想象力超群的罗贯中
也不知道，是一大碗茶的真功夫
改写了一部青史

一只大碗里
烟波浩渺、微风荡漾
一片波纹，有密有疏、有缓有急、有色有香
没有无比深邃的好眼力
哪里看得清——
三千年的风向

《风尘祭》

我分明记得
是在一个春日的清晨
你突然收敛了翅膀

既生于青苹之末
也死于青苹之末
这也注定了
在青苹之末，你落下残梦

有的说，你死于一次祭拜的诅咒
有的说，你沉睡在一片诵经声中
居然没有醒来

有的说，你不死也得死的
你必然死于玩火者的定律

有的说，你不会死的
在赤色的火焰上，你且歌且舞
像一只火烈鸟

有的说，你真的死了
但在一个个柏拉图的洞穴里
仍然可见
你赤裸的影像


《致宋玉》

绝世美男
却生了一双媚世的眼睛
你怎地分得出
雌雄之风

天地之气
溥畅而至
——不择贵贱高下①

楚襄王心里有数
只是佯装一时糊涂

天地之气
既飘忽于虚无
又依恋于泥土

天地之气
既走泰山之巅
又行松柏之下

天地之气
诡计多端
一次次诱导着阴阳交媾
男女淫乱

嚄，真的好奇妙
透过你的《风赋》——
我为何看到的是一道弧光
和另一道弧光

①  宋玉《风赋》：“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

《七彩东风》

把东风分成七彩
是爱人的心愿

分成七彩，是我的心灵的一次化学反应
分成七彩，爱人发髻上的银簪就不会滑落
分成七彩，可以用“一彩”点亮故乡秋夜的小萤灯
分成七彩，世界依然灿烂

分成七彩，人和魔鬼一样喜欢
分成七彩，天空和大地一样喜欢

唤醒白雪公主的，正是七彩之爱
恰好，恰好，彩虹也是七彩

七彩东风七彩梦
七彩世界七彩诗

七彩夫如何？
“一彩”青未了！

七彩夫如何？
“一彩”情未了！


2014/6/8写于萤火虫诗歌工作室
2014/6/15改于萤火虫诗歌工作室
2014/7/8三改于萤火虫诗歌工作室
2015/3/12四改于赤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