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七月进入盛夏时节，此时日照充足，气温已攀升到35℃以上。田野里早稻成熟了，黄澄澄一片，风吹过，稲浪翻滚。
学校放了暑假，但我高兴不起来，作为中学生，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是大半个劳动力，我们必须回去参加“双抢”劳动。
这天凌晨，母亲叫醒姐姐和我，吩咐大妹照看好二妹和幺弟弟，用方形围巾包好头天晚上做好的火烧粑子。带上镰刀和冲担，母子三人就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天色灰蒙蒙的，天空的东北角披着红红的朝霞，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早晨的空气十分凉爽，晨风拂面吹过，人感到十分惬意。我揉着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跟着母亲和姐姐向前赶路。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田边，跟随母亲下到稻田里。我蹲下马步，佝下身子，左手撩住一大批稻子，右手挥动镰刀，一套动作结束，长着稻穗的稻秆就齐齐整整地铺到了地里。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上午必须把这块二亩五分田的稻谷割完，午饭后，还要将昨天割下的约二亩田的稻谷收拢捆好，挑到五百米外的自家禾场。
早晨天气凉快，人精力充沛，割谷的速率奇快，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将近一个半小时后，我就累得有点吃不消了，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抬起头，望到母亲和姐姐割谷的动作依然飞快，想休息一下的念头瞬间消失，不服输的性格支撑我咬牙坚持，而且悄悄加快了手上动作的频率。
接近正午，太阳撕下了她温情脉脉的面纱，无情地把热浪一波又一波地洒向田野，头上的草帽已经抵挡不住热浪的淫威，风像捉迷藏的孩子躲得无影无踪。稻叶边缘如同锯条一样，在我裸露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印痕。一不小心，镰刀顺着稻秆滑到我左手边划破手指，我立即在上衣褂子上扯下一段布条，缠住划破的手指，继续挥动镰刀，在煎熬和无奈中咬牙坚持。
太阳依旧毒辣，人晒得比非洲人还要黑瘦，身体累得快要散架了。母亲割完了自己的一厢，转来接应我，她一边割一边告诫我：儿啊！好好读书，脱离农村，你就一辈子不用再干这些苦活了。这种场合，母亲现身说法的这句直白比千言万语的大道理都管用。当时，我下狠心要好好读书，要跳出农门。
上午割谷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母亲带着我和姐姐来到距稻田不远的河边，靠着河边的大柳树坐下。浓密的树叶挡住了正午炽热的阳光，树荫下倒是十分凉爽。母亲拿出早晨出门时带着的火烧粑子，我们就着清冽的河水边吃边喝，很快填饱了肚子。
稍事休息，母亲带着我们来到昨天割下稻谷的田边。午后时节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穿在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粗布黑衣的后背留下了大块白花花的盐渍。昨天割下的稻谷经过两个日头的暴晒烘烤，水分迅速蒸发，重量减轻不少。
母亲解开草铺在地上，我把铺在田里的稻谷收拢成抱，姐姐搂起稻谷递给母亲上捆。捆好的谷草头下宽上窄，草子勒住的地方凹下去很深，两边翘起来呈马鞍形。谷草头捆好后，母亲总是习惯性地用两手揪住提一提，试一试谷草头是否扎好扎紧。
在紧赶慢赶中，一个小时以前还是散铺在地上的稻谷，已经成为四十多个谷草头，分二排整齐地排在稻田中间，随后我们要赶紧把谷草头挑到禾场。
挑谷草头是一个重体力活，一担谷草头一般有七、八十斤重量，如果稻谷长势好，稻穗大，谷粒饱满，一担谷草头可达一百多斤。挑谷草头用两头尖的冲担，谷草头上肩既要有力气，又讲究技术，力气大，技术好的成年人上肩动作十分优雅，他们双腿呈弓箭步，两手一前一后握紧冲担，对着谷草头子勒紧的地方用力扎下去，深浅适度，随后两手向上一扬，谷草头就举过头顶，悬在半空中，借力将冲担朝下的尖端迅速地插入另一捆谷草头，同时人半蹲着将冲担平放在肩上，随后迈开步，在半尺宽的田埂上有节奏的一路小跑，谷草头随着充满弹性的冲担一起一伏而悠扬地上下跳跃，这个优美的动作在江汉平原的农村被称为跑南铺草头。半大的孩子力气不够大，只能用“屙屎上肩”的方式担上肩，我们先用冲担把一端的谷草头背在背上，然后扎住另一个谷草头，在旁人的帮助下担上肩。
我是在母亲的帮助下把谷草头担上肩的。母亲用双手托起冲担平放在我的肩上，当母亲松开手让我独自挑起谷草头时，我感觉到了力不从心，腿打颤迈不开步。担子上了肩就没有撂挑子的道理，我站直了身，稳住神，咬紧牙向五百米外的禾场蠕动。由于力气小，也不会换肩，冲担只能硬生生地压在一边肩上，已经被压破皮的肩膀感到钻心的疼痛。更要命的是途中要跨过一座小石桥。小石桥不到一尺宽，桥下灌溉渠里的水哗哗地流动着，平时蹦跳着飞快地越过的小石桥，这次却让我望而却步。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同湾子的花子叔子正好路过，他赶过来接过我肩上的担子，帮我挑过了小石桥。过了小石桥，剩下的路面非常平整，也许是快到目的地心情轻松的缘故，肩上的谷草头也不觉得那么重了，我也学大人们跑起了南铺草头。挑到禾场，我将冲担向前一压向后一溜，卸下了谷草头，在后面谷草头撂下的同时，我顺势坐在了谷草头上，这个时候，我真实地体会到了如释重负的舒适感觉。人坐下来就不想起来了，但是“双抢”季节时间紧任务重，不允许我长时间休息，我刚把气喘匀，就又抓起冲担，加快步伐，原路返回。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把田里的谷草头挑完。稻田里连夜要灌上水浸泡，方便第二天耕整。到了第二天晚上，这块稻田里应该插满了绿油油的秧苗。
抢收早稻苦不堪言，让我刻骨铭心，但接下来的栽秧劳作同样让我一言难尽，苦不堪言。
我离开农村的“双抢”三十八年了，从十岁参加生产劳动算起，到十八岁离开农村到城市里读师范学校，我在农村干了九年，个中辛苦，叫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和理解，每经历过一次“双抢”，就像经历过一次浴火重生，让人感觉从鬼门关上被拽回来一样，庆幸自己还活着。
我今天在这里写下上面的文字，并不是为了向谁诉苦，恰恰相反，我要表达我对那段经历的感激之情，那些历练，那些磨难，不仅练就了我强壮的体魄，而且铸就了我坚强的意志，培养我吃苦耐劳的品质，这些经历使我走向社会后能面对所有的困难和挑战。今天没有比“双抢”更苦更累的活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做好的呢？
作者： 刘雄文
2018年6月21日晚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8-7-2 16:15
收藏
转播
赞
踩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显身卡
，割谷一天也可割一斗，人称“割谷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