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好男赚钱养家 于 2013-7-29 09:52 编辑
老屋 大概从前年开始，我就害怕下雨、刮风、下雪的天气。建于30年前的老屋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了！去年十月回家接父母到武汉，父亲领着我屋前屋后转，顺着父亲的手，我看到北边的青砖墙已经严重错位，地基下沉至少20厘米，风雨的侵蚀在墙上留下无数斑驳的洞眼；大门上方的檐墙明显外倾，原本笔直的屋脊形似起伏的山峦，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屋梁已经不堪重负；屋顶上再也找不出一片完整的黒瓦，坡面下端至少五六处露出椽子和檩条，是雨水腐蚀后的黑色。连接院落的围墙前年塌了一段，并拉倒了一间小屋。剩下的一段由几根木头撑着，似是一座奇异的表现力量对抗的古迹。“今年不敢上屋顶了，腿老抽筋！”父亲喃喃地说，“就是怕下雨，到处漏。”父亲的语气很平静。我突然想哭！ 父母简单的行李装上车后，父亲不放心，走到房子周围仔细看，一遍又一遍。反复叮嘱邻居：“隔几天通个风，门口有草帮忙铲掉，下雨接个漏。有事就打电话。。。。。。。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当年就是为了这座房子、为了全家人不住在漏雨土坯茅草房，当教师多年、从未干过重活的父亲在快转正的时候坚决辞职，进了乡里小煤矿去挑煤。父亲是个要强的人，说教书每月只有六块钱，而挑煤可以挣二十五块。父亲无数次对我讲，此生的梦想就是在高大的香樟旁，会有一座青砖灰瓦的四合院，油彩粉饰的回廊上有《二十四孝图》、《八仙过海》，随着朱红漆院门关上，温暖和安全已将家人包围。院中有一口水井，睡莲悄悄绽放在东厢房旁的小塘里，紫藤爬上院墙，蓝天竺在西墙展开如云叠加的枝条。小黄狗眯着眼在墙角享受午后的阳光，母鸡下蛋后的叫声却惊扰了它的美梦。夜凉如水，全家人在葡萄架下肆意神游，仰望没有被阴霾遮盖的星空。。。这样的场景在我眼前多次真切地浮现，每次都很喜欢和父亲一起做这个梦 ，成为那个艰苦年代最美丽的梦！
那时候我很小，有一次给父亲送饭，得送进矿井里去。借着一点微弱的亮光，里面缺氧使头很晕。深深的巷道尽头，我第一次看到了我的挑煤的父亲！那是一段近六十度的陡井，一眼看不到底。地下水顺着窄窄的台阶倾泻而下，昏黄的灯光下有一个人在坡中间蠕动，是的，就是蠕动，他瘦削的身子像一个张满的弓，双手紧抓着两边的竹篙，身子前后各有一个箩筐，里面盛的是煤块。两箩筐煤有150斤左右，为使箩筐能越过台阶，整个身躯重心降低几乎完全贴着地面，一条腿跪着上一级台阶，另一条腿绷直用力后蹬，就这样重复这个动作，一点点向上爬，粗重的呼吸声在坑道里回荡。煤灰完全糊住了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一天我知道了父亲每天要这样爬三十几个来回，我也知道了父亲交代母亲每月存二十二块钱，还交代以后全家都早点睡，少用点煤油灯。我也知道了父亲就是一定要做青砖房子！ 终于有一天，母亲手上有了1500元的“巨款”，建房子的事可以开始了。父母亲仔仔细细地算了账，加上自家多年积攒的木料，钱只够买砖，人工费及其他的都没着落。那天晚上，父母商量的最后结果是：砖坯就自己做，可以弄点便宜的煤箍窑烧制，那几乎花不了什么钱，这样一来钱就够了。
在烈日下，我看到父亲负责取土，一担担土挑过来积聚在一起，堆成一座小山，浇上水后踩成泥巴，然后用钢丝、竹条做成的锯弓将泥巴分割成小块。母亲则将泥块用尽力气砸进木制的砖模，再用钢丝将成型的泥块一分为二脱成砖坯，仔细地码放好。两人就这样不断机械地重复上述的流程，慢慢地，砖坯堆成的“长城” 在身后一点一点延伸。越是炎热，正是制砖坯的最好天气。父母亲总是说日头再大再毒一点儿会更好，砖坯干得快。可我好多次看见他们的步子踉跄，汗水滴进每块砖坯里。
就在“长城”有了一定规模的时候，连续十多天的暴雨让父母心急如焚，家里几乎能够遮盖用的物件都盖在了砖坯上，恨不得把身上的衣物都盖上。可还是随着一声轰响，过半的砖坯倒塌了，重新变成了一堆散泥。母亲嚎啕大哭！整整哭了一天！
哭完了，天晴了，父母亲的浩大工程还是接着开始了。 。。。
秋叶快落尽的时候，烧砖用的窑也箍好了，是那种用土砖垒砌的立窑。父亲找了矿里领导买回最好的煤块，差不多每块都挑选过。“贪心”的父亲生怕煤放少了砖烧不透，不顾烧窑师傅的阻拦，趁人不注意又偷偷添了不少。点火后父亲几乎每夜都守在窑前，看着火苗丝丝地灼烧着灰色的砖坯，看着砖坯的颜色在一点点变化，眸子里清晰地辉映着眼前的一切。
初雪的清晨，就在砖窑熄灭、打开窑口的那一刹那，渗入骨髓的悲凉瞬间将父母亲击倒了，但他们没哭，我哭得撕心裂肺。煤放多了，又是质量最好的块煤，将大部分的砖烧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雕塑”，仅剩的一些散砖全部是乌黑的颜色！拄拐的爷爷手拿一把菜刀，发疯般冲向父亲，要砍死那个“倒霉的败家子”！父亲夺路而逃，寒风扬起了他的蓬乱的头发，也将他瘦弱的身躯吹得东倒西歪。
几天后，父母亲分别去找两边的亲戚借钱，一家家借，一家家说好话。“我们住不起洋房，就这土墙屋也蛮好，没这个享福的命”，这是很多亲友的腔调，“人就活个想头，没这就什么都没了，是不是？还得帮个忙是不？就差那么一截了。。。保证还上”，父亲脸上挂着笑，一次次重复这些话。
第二年的冬天，在乡亲们咂舌的羡慕中，在高大的香樟旁，父亲心中的“神圣宫殿”矗立在那里。磨砖对缝的清水墙撑起簇新的布瓦，红色油漆的滴檐和四根粗壮的柱子铆在一起，黄颜色的大门照着人影，卧室里的窗帘是蓝色的竹子图案。
。。。。。。 眼前破败的老屋是父母亲的精神家园啊！它承受不起父母付出的巨大艰辛啊！ 去年冬天的那场雪灾，终于让父亲坐立不安。他几乎每天都要打电话给邻居，怕房子压垮了。后来只要武汉变天，父亲就会问我湖南的天气如何。衰弱的父亲对我说：“你的负担重，两个孩子。就花点小钱把房子修一下，叶落归根呢。” 今天，湖南又在下雨。老家的房子不知有多少处在滴漏，雨水顺着腐朽的屋顶渗落。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已不堪风雨的袭扰了。此刻的广州，暴雨如注。在宾馆里，我写下了这段文字。 后记： 2009年6月，一场龙卷风加冰雹彻底终结了老屋。我花费了几十万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建起了一座当地最漂亮的四合院，无需专业设计，几分钟我就画好了图纸，从孩提时代就无数次设想过的布局清晰浮现眼前，包括每一个细节高度还原，院落取名为“风荷别院”，我亲自题写刻下。 父母亲在院落种了好多花，当然有父亲最喜欢的荷花。他们说哪里都不去，就守着这座房子，直到终老。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7-25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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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5 11:49
文笔不错。好人一生平安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