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迷恋火车。喜欢绿色的火车、绿色的车站,还有身着绿装、手持小旗的漂亮的女列车员。
放学了,我和同学一起偷跑到铁轨上玩耍,我们从口袋里掏出几根两寸长的洋铁钉,码在铁轨上,待火车飞驰而过,洋铁钉也被轧成一块块扁平的小刀片儿,回家找来红布绳绑在小刀片的尾部,就变成一把把锃亮的小飞刀,我们都经历过飞刀的岁月,我们都是“小李飞刀”的传人,校园的树上和教室的门上早就布满了刀痕……倘若追溯飞刀的快感,便要始于火车的记忆。
数年以后,我也曾无数次搭乘火车远行。喜欢坐临窗的位置,透过窗去,可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火车一路呼啸奔腾,气宇轩昂地穿越城市、村庄、旷野、隧道,生硬的铁轨会突然间忙活起来,忙不迭地为火车交叉、开道。窗外,一幅幅画面瞬间跳跃,如电影般生动而绚烂,让人心生温暖。
“轰隆轰隆……呜……”火车到达某个车站,停稳。看吧,站台上的人们如潮水般涌向车厢门边,按照先下后上的原则,他们急不可耐地等候着已到站的人们鱼贯下车,能挤就挤上去吧,找个座位再说,我看见那位身强力壮的汉子一把托起自己的孩子,把他从车窗外塞了进来,车上的好心人把他的孩子接住,总算抢先给孩子安顿了一个座位,他自己不慌不忙地转到车厢门口跟随人流挤了上来。人可真多,多的可怕!行李多的人往往会把车厢门卡住,令旁边的人无法继续再挤,他们一个个变得面目可憎,焦急、漫骂、无序、狼狈,高大威猛的列车员见状,一把拽开挤成堆的人群,整理好秩序,方才一个个检票放行。
待一切就绪,火车缓缓启动,加速。我一直喜欢这样的描述:“火车在原野上前行,像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很多年了,说不清为什么喜欢火车,为什么喜欢张望火车窗外荒凉的景色,我甚至觉得车厢内人声嘈杂、拥挤不堪这所有的一切,也显露出某种凌乱的美感。
爱上火车,火车的意义本不在拥塞。它给我以无穷无尽的思维,给我以无可名状的快乐,给我以许许多多驾驭的幻觉、奔腾的渴望以及遥远的错想。我以一个先入为主的旁观者姿态,观察火车上发生及即将发生的所有事物。
火车夜以继日地狂奔,车轮声不知疲倦地在耳边反反复复,伴我浅眠。刹车,身体略向前倾,火车安静地停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只疲倦的动物,终究没精打采了。车厢里很安静,人们大都睡着了,后排座位有人打呼噜,旁边刚上车不久的女人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狐臭味,还有人霸占了一排三人座,躺着装睡。几位新乘客依次上车,找寻座位,从这节车厢走到下一节车厢,依然寻无空位,只好折回。找座位的人拍拍装睡那人的大腿,装睡者睡眼惺忪,半起,紧锁眉头,有点故意有点不爽,双方皆无奈、无语。
窗外,风卷着纸屑和塑料袋在站台上打旋,听火车叹了一口气,打了一个鸣,便动了。灯光向后走去,黑夜又来了。窗外的点点灯光逐渐消逝,玻璃也随之黯然失色,变成一大块墨镜子,照见我的落寞表情,满脸困乏。……
一位中年的妇人送她的女儿读书去,除了被子和箱子,还拎着一台电脑主机,过道已然被这些东西占了去,真是受罪,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女孩子面容清秀可人,白兔般骄弱地坐在一群臭烘烘的粗汉中间,听他们粗嘎嘎的声音,吐纳着他们的浊气,是一种折磨。我的尿憋了很久,去上厕所,必需鼓足勇气,要穿越横七竖八的大腿以及杂七杂八的行李,要有把这拥挤不堪地过道走个来回的足够信心和勇气,咳,真是一种折磨。
不知何时睡去。梦见母亲为我送行,我最害怕离别,离别总有泪水。我紧紧地拥抱着母亲,不忍松开;紧紧地握着母亲粗糙的双手,不忍撒开。我最害怕火车开动,火车一开动,母亲就会满面泪水,而我的泪水,也会刹时夺眶而出,毫无知觉。
终于醒来。天渐渐的露出了鱼肚白,已然是一片微明,朝霞也随即悄悄地布满了天空。作一次深长地呼吸,我需要放松心情,这离别的梦啊,太辛苦、太揪心。
我嚼着牛肉干,吃着家乡的花生米,听着火车前行的声音。所路过的每一个车站,已成为纪念自己漂泊岁月的唯一见证,火车载我以梦想,终于驶入南方的大地,我看到一棵棵雄壮的大王椰树矗立在空中,叶子们随风摇摆,拨动着我的心弦…
感谢火车吧!由衷地感谢。若有人问:“嘿!哥们,你喜欢坐火车吗?”我一定大声地告诉他:“喜欢!喜欢!……”
喜欢乘坐火车的时光,像极一场幻觉,是行走的宫殿,是哼着小曲儿滑行的黑夜精灵,睡意抑或时断时续,黑暗也就不是黑暗。终了,会自然地想起那句美丽的广告词:“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不在于旅行的目的,而在于沿途的风景和看风景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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