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随阳山里客 于 2011-8-9 12:45 编辑
心口的隐疾
父亲这个词曾经是我心口的隐疾
仿佛树痂,能随树一道长大
-----然也
在父亲去世30周年忌日前后的那几天,我脑子里满是父亲。我已到了感情不轻易起波澜的年龄,夜已深,还是不能入眠。妻女已经熟睡,我蹑手蹑脚潜到电脑桌前,开启电脑,想写一些文字,让心有所泊。
30年前的那天下午,天气很热,父親躺在床上,偶尔低声呻呤。学校放了暑假,母亲嘱咐我守在家里,看护父亲。姐姐高中毕业后,在离家五十公里的县城工艺厂做事,哥哥上山砍柴去了,大妹妹在当时的公社参加小学升初中考试还没回,母亲要她考完试,在公社带几个发馍回来,父亲想吃(父亲已经很难吃得下东西了)。八岁的妹妹不识愁滋味,在下堂屋大门口,跟小伙伴们玩游戏,不时能听到她悦耳的笑声。
父亲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微弱含糊。他用无力的眼神看着我,拍了一下床沿,示意我坐在那里。床是过去的老式床,有顶,三面有木板,正面有宽宽的鞋橙。床上有浓郁的大蒜味。父亲患的是肺癌,为了家里少背债务,他执意停止用药物,毎天艰难地吃几瓣自家种的大蒜,与病魔抗争。父亲患病期间,去省城武汉的肿瘤医院看过两次。第一次是母亲陪着一起去,住了十几天医院,带回了一包药。口服的遵医嘱自己服,注射的由村里的赤脚医生注射。第二次是大伯和母亲陪着去的,医院不收治。回来在公社下了班车,离家七里多路已无力走回,是族里叔伯用椅子绑着杠子抬回家的。当时我在学校,同村的同学没有往日的嘻闹,沉重的告诉我:你父亲回了。善良的老师特批我提前回家,叮嘱我不要因为父亲的病影响学习。
我坐在床沿,父亲问我的考试情况,问我有没有把握考上官塘的重点高中。父亲生病以来,班主任己经和我谈过几次话,他晓得少年的我內心的焦虑与忧郁。我的成绩,随着父亲病情加重在走下坡路。
父母原来住在里屋,笫二次在武汉看病回来,父亲坚决要求搬到外屋。母亲哭了。父亲担心自已在里屋死去后,他的尚不懂事的孩子害怕。
父亲病重的日子,最让我悲伤的是母亲在族里亲房们的劝说下,请人上山,砍回杉树,请木匠为父亲做棺材。棺材做好,母亲力尽所能,办了一桌圆工的饭菜答谢木匠,有酒有肉。吃饭时,我和妹妹们躲得远远的。我们不吃为父亲做棺材而置办的好饭好菜。
父亲病重的日子,最让我憧憬的是母亲在族里亲房的帮助下,在祟阳花钱请来马脚,----就是法师,保证能医好父亲的病。尽管他们眼神阴鸷,举止怪异,深夜作法时神情恐怖,拿着桃木剑丶道拂脚手口并用,称上天入地驱赶附在父亲身上的妖魔,但我不觉得害怕。法师信誓旦旦,说父亲半个月后就能下床,邀请父亲到时到祟阳做客。我好象看见父亲的脸在煤油灯光下泛起健康的色泽,我恨不得转身就是半个月后.......
那是个天气很热的下午。祟阳马脚说的半个月已经过去很久,黄陂铁匠周同兴送来打好的一把柴刀一张锄头一张镰刀。他大声报出价格,他认为重病的父亲耳朵也背了。父亲许久没有出声。我计算着,确认无误后答应等母亲回来给钱我送去。周同兴留下东西走了。
母亲下地回来,天色尚早,母亲没有这么早回家过,当时土地己经承包到户。家里的主要劳力就是母亲,父亲重病卧床,曾经要母亲扶他起来下地耕田。母亲说,等你病好了耕吧。毋亲把打铁的钱找出来给我送给周同兴。我去了,在回来的路上,遇到堂兄。堂兄急急地说,听到二娘(我母亲)在哭,你快回吧。我脑壳一炸,往回飞跑。到家,父亲已撒手人寰。
我少年的天空,轰然坍塌!
父亲去世时,眼睛没有合上,是亲房的奶奶边哭边用手掌轻轻抚着,才帮父亲合上的.父亲是不甘心走,他有无限的眷恋,他有太多的牵挂.
出殡时,父亲懂事的孩子们,哭着挨个给八抬下跪,八抬抬着躺着父亲的棺材上肩后,我们倒退着挡在八抬前面,想让他们的脚步慢些,再慢些,不要这么快抬父亲到另一个世界.后来听八抬们说,抬父亲上山,经过一个斜坡,棺材陡然重了!父亲不甘心走,他撇不下妻子儿女......
父亲生前是大队会计,兼顾农村信用社在大队的业务。里屋的墙上,挂满历年被评为先进的锦旗。村民们存款丶取款丶贷款,都来找父亲办理。有一年,父亲响应上面号召,发动村民,有偿回收金银上缴国家。家里帐桌的几个大抽屉,堆满收来的各种金银首饰器皿。父亲去世后,有谣言说我家肯定截留了一些。母亲委屈,我们恼恨谣言沾汚父亲清水一样的一怀清白!
一次,父亲在公社农村信用社取回公款,回家后发现里面人家多数了二百元。父亲立马送还。为此,公社的放映员童隆兴,特意创作了一篇说词表彰,每晚下乡,在放影片之前,都要念唱一遍。那时的二百元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记得说词里有二句是:
二百元钱,可买得深统雨靴三十双
二百元钱,可买得尼龙底的祙子二百一十双
父亲病重不能理帐后,交付的手续钉是钉铆是铆,分文不乱。
是的,父亲的去世,我少年的天空,轰然坍塌!我的性格变得孤避起来。不愿与人说话,不愿人提到我父亲。上高中一年级时,同班同学肖瑞堂曾用不敬的口吻提到我父亲死了,我象发怒的小野兽,倏地跳起,不计后果,拎起屁股下的坐橙就砸过去...... 我曾经无数梦见父亲,梦见他好象是从很远的地方出差回来,坐在老屋的堂屋,不言不语,待我醒了,方知被梦欺骗,以至后来在梦中见到父亲,梦中的我一遍遍对自已说,这不是梦!这不是梦!我的内向,讷于言,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性格,形成在父亲去世后的少年时期。溶入社会后我努力矫正,还是留下烙印!
父亲去世的老屋,早就没有人居住。他的五个子女,都已离开家乡,各自成家。母亲也随儿子住在县城。我们为了生活得有尊严,都在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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