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有那么多的泪水。
她静静地哭,不想被人看见,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可是,每当他出去,看到她蜷缩在一起的背影微微抽动,他知道她仍在哭,泪水仿佛星芒般透过她的身体晶莹在空中。
裴优凝视病床上表情却渐渐冷漠起来的尹堂曜:
"你要见她吗?"
窗外,细雨敲打树叶。
透明的雨。
树叶新绿新绿。
尹堂曜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他神情孤独倔强,目光冰冷,勾一勾唇角,声音冷漠如冰:
"告诉她,一个月早已到期。"
病房外。
小米坐在长椅上,她怔怔抬起头,望着身前的裴优,眼睛红肿得象核桃一样,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泪痕。
"一个月早已到期?"
她哑声重复,然后苦笑。是了,她明白尹堂曜意思,他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从喷泉池找到钻石才应允她交往一个月而已。到期了,自然就分手了,他和她自然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是这样吗?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底忽然象是裂开了一个黑洞,黑洞不断扩大,不断旋转咆哮着要将她撕扯进无尽的忏悔和自责中。她咬紧嘴唇,拼命想要告诉自己是那样的!尹堂曜并不喜欢她!所以她没有真正伤害到他!然而,她怎样也无法忘记夜晚的树影下他脆弱痛苦的眼神和白得发紫的嘴唇……
她是罪人……
是她的自私伤害到了尹堂曜。
小米嘴唇惨白,身子颤抖得有些摇摇欲坠。当她终于体会到自己已经做下的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时,这一刻,她忽然再没有勇气。她想逃,逃得远远的,什么也不要去想。
"我知道了……"
她努力对裴优绽开苍白而虚弱的笑容,慌张地对他鞠躬,有些语无伦次:"那就好……我走了……如果他有什么……请你……不……我……对不起……"
她仿佛闯祸后失去了方寸的孩童,这一刻只想夺路而逃!
"等一下!"
裴优见她神色伤痛而慌张地准备离开,不由急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喊住她。
她惊慌地抬头看向他。
他快步走进旁边的医护休息室,手里拿着一把伞出来,递给她,微笑:"外面在下雨。"
"……谢谢。"她怔怔握住伞。
"还有……"有些犹豫,然而好奇心终于让裴优问了出来,"上次你说到'裴翌'……"
小米身子陡然巨震!
"'裴翌'是谁?是我应该认识的人吗?"他仔细看着她。
她全身的血液向耳膜冲去,轰轰作响,外面的雨静静地落下,恍若有轰轰的雷声。
裴优问:"他究竟是谁?"
她空白地站在那里,面对他的这个问题。嘴巴微微张开,她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到想笑。翌,他居然问你是谁,他问我,你是他应该认识的人吗……
然而,她终究没有笑出来,一阵悲凉象刀子般从她心底划过。还有什么意义呢?让他知道了,也只会难过和伤心吧。
又做错了啊。
不应该在他面前提起你才对吧。
翌,为什么,自从你不在,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误的呢?
"如果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那么,就把这个名字忘掉吧。"她脸上有难以形容的悲伤。
然后--
她顺着走廊渐渐走远,渐渐消失在细细的雨雾中。清冷的雨,她没有撑起手中的那把伞,雨丝将她单薄的身影笼罩,淡得如一团看不清楚的雾。
裴优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一种奇异的感觉,长久地无法散去。
雨一连下了五天。
整日整夜地下,有时是倾盆大雨,有时是细雨淅沥。雨不分昼夜地下着,哗啦啦地下着,树叶被冲刷得再没有丝毫灰尘,整个世界仿佛白蒙蒙的雾气。
小米常常站在宿舍窗边,望着雨雾中的东湖发呆。其实东湖在雨中早已看不清楚,只有隐约的白色,和天空连成一片。
呆呆地站在窗前,她的脑子也是白茫茫的混沌。什么也无法去想,什么也想不明白,没有了方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似乎一切也都没有了意义。她只知道,每次只要试图去思考些什么,心底就会被揪得生生作痛。
雨意清寒。
透明的雨丝漫无边际地飘荡。
仿佛一夜之间,夏天的热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秋天静悄悄地走了过来,沁骨的凉意让万物忽然变得那样安静。
直到有一天晚上,成阿姨忽然晕倒在值班室,成媛和小米惊慌地将她送进医院。
成阿姨住院了。
医生大约是对成媛说了些什么,虽然她照顾成阿姨的时候表现得好像若无其事十分镇静,但是小米却总是敏感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半夜的时候,她隐约可以听到成媛埋在枕头里的低泣声。
然而,成媛什么都不肯对她说。
小米也不再勉强成媛,她只想尽力帮忙照顾成阿姨就好了。每天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照顾成阿姨的日子虽然忙碌而担忧,可是,她却也再没有时间去想原本那些纷扰的问题。
也是仁爱医院,尹堂曜早已经出院了。每当经过那日他所在的病房,小米总是会突然失神,然后匆匆逃走。
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不……
他还在恨她吧,他一定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了……
她恨不得让自己变成一只鸵鸟,只要把脑袋埋进沙土里,装作看不到,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