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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 莫言小小说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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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2-10-12 22:46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随阳山里客 于 2012-10-12 22:56 编辑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中国作家莫言。莫言成为有史以来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籍作家。委员会授奖词称,莫言将现实和幻想、历史和社会角度结合在一起。他创作中的世界令人联想起福克纳和马尔克斯作品的融合.                                                           
贴收藏的莫言小小说五题,我们可略见其写作风格的一斑.

                                                                                                
奇遇
1982年秋天,我从保定府回高密东北乡探亲。因为火车晚点,车抵高密站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通乡镇的汽车每天只开一班,要到早晨六点。举头看天,见半块月亮高悬,天清气爽,我便决定不在县城住宿,乘着明月早还家,一可早见父母,二可呼吸田野里的新鲜空气。
  这次探家我只提一个小包。所以走得很快。穿过铁路桥洞后,我没走柏油路。因为柏油公路拐直角。要远好多。我斜刺里走上那条废弃数年的斜插到高密东北乡去的土路。土路因为近年来有些地方被挖断了。行人稀少,所以路面上杂草丛生,只是在路中心还有一线被人踩过痕迹。路两边全是庄稼地,有高粱地、玉米地、红薯地等,月光照在庄稼的枝叶上,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几乎没有风,所有的叶子都纹丝不动,草蝈蝈的叫声从庄稼地里传来,非常响亮,好像这叫声渗进了我的肉里、骨头里,蝈蝈的叫声使月夜显得特别沉寂。
  路越往前延伸庄稼越茂密,县城的灯光早就看不见了。县城离高密东北乡有40多里路呢。除了蝈蝈的叫声之外,庄稼地里偶尔也有鸟或什么小动物的叫声。我忽然感觉到脖颈后有些凉森森的,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特别响亮与沉重起来。我有些后悔不该单身走夜路,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有无数秘密,有无数只眼睛在监视着我,并且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尾随着我,月光也突然朦胧起来。我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越走得快越感到背后不安全。终于,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我的身后当然什么也没有。
  继续往前走吧。一边走一边骂自己:你是解放军军官吗?你是GCD员吗?你是马列主义教员吗?你是,你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而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GCD员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有鬼吗?有邪吗?没有!有野兽吗?没有!世界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但依然浑身紧张、牙齿打战,儿时在家乡时听说过的鬼故事“连篇累牍”地涌进脑海: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听到前边有货郎挑子的嘎吱声,细细一看,只见到两个货挑子和两条腿在移动,上身没有……一个人走夜路碰到一个人对他嘿嘿笑,仔细一看,是个女人,这女人脸上只有一张红嘴,除了嘴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是“光面”鬼……一个人走夜路忽然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在吃青草……
  我后来才知道我的冷汗一直流着,把衣服都溻湿了。

  我高声唱起歌来:“向前向前向前——杀——”
  自然是一路无事。临近村头时,天已黎明,红日将出未出时,东边天上一片红晕,村里的雄鸡喔喔地叫着,一派安宁景象。回头望来路,庄稼是庄稼道路是道路,想起这一路的惊惧,感到自己十分愚蠢可笑。

  正欲进村,见树影里闪出一个老人来,定睛一看,是我的邻居赵三大爷。他穿得齐齐整整,离我三五步处站住了。
  我忙问:“三大爷,起这么早!”
  他说:“早起进城,知道你回来了,在这里等你。

  我跟他说了几句家常话,递给他一支带过滤嘴的香烟。

  点着了烟,他说:“老三,我还欠你爹五元钱,我的钱不能用,你把这个烟袋嘴捎给他吧,就算我还了他钱。
  我说:“三大爷,何必呢
?”
  他说:“你快回家去吧,爹娘都盼着你呢
!”
  我接过三大爷递过来的冰冷的玛瑙烟袋嘴,匆匆跟他道别,便急忙进了村。

  回家后,爹娘盯着我问长问短,说我不该—人走夜路,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了不得。我打着哈哈说:“我一心想碰到鬼,可是鬼不敢来见我!”
  母亲说:“小孩子家嘴不要狂
!”
  父亲抽烟时,我从兜里摸出那玛瑙烟袋嘴,说:“爹,刚才在村口我碰到赵三大爷,他说欠你五元钱,让我把这个烟袋嘴捎给你抵债。

  父亲惊讶地问:“你说谁
?”
  我说:“赵家三大爷呀
!”
  父亲说:“你看花了眼了吧
?”
  我说:“绝对没有,我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还敬他一支烟,还有这个烟袋嘴呢
!”
  我把烟袋嘴递给父亲,父亲竟犹豫着不敢接。

  母亲说:“赵家三大爷大前天早晨就死了!”
  这么说来,我在无意中见了鬼,见了鬼还不知道,原来鬼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可怕,他和蔼可亲,他死不赖账,鬼并不害人,真正害人的还是人,人比鬼要厉害得多啦
!
   

马  语
像一把粗大的鬃毛刷子在脸上拂过来拂过去,使我从睡梦中醒来。眼前晃动着一个巍然的大影子,宛如一堵厚重的黑墙。一股熟悉的气味令我怦然心动。我猛然惊醒,仰脸望着它——亲密的朋友——那匹黑色的、沉重的、心事重重的、屁股上烙着“z99”字样的、盲目的、据说是从野战军里退役下来的、现在为生产队驾辕的、以力大无穷、任劳任怨闻名乡里的老骒马。
“马,原来是你啊!”我从草垛边上一跃而起,双臂抱住了它粗壮的脖子。它脖子上热乎乎的温度和浓重的油腻气味让我心潮起伏、热泪滚滚,我的泪珠在它光滑的皮上滚动。它耸耸削竹般的耳朵,用饱经沧桑的口气说:“别这样,年轻人,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子,没有必要这样子。好好地坐着,听我跟你说话。”
我端详着这个三十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
它依然是当年的样子:硕大的头颅、伟岸的身躯、修长的四肢、瓦蓝的四蹄、蓬松的华尾、紧闭着的、不知借什么原因盲了的双目。于是,若干的情景就恍然如在眼前了。
我曾经多次揪它的尾毛做琴弓,它默然肃立,犹如一堵墙。我多少次坐在它宽阔平坦的背上看小人书,它一动也不动,好像一艘搁浅了的船。我多少次为它轰赶吸它鲜血的苍蝇和牛虻,它冰冷无情,连一点谢意都不表示,宛如一尊石头雕像。我多少次对着邻村的小孩子炫耀着它,编造着它的光荣的历史,说它曾经驮着兵团司令冲锋陷阵,立下过赫赫战功,它一声不吭,好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铁。我多少次向村子里的老人请教.想了解它的历史,尤其想知道它的眼睛是怎样瞎的——无人告诉我 ——我多少次猜测它瞎眼的经过,我多少次抚摸着它的脖子问它:马啊马,亲爱的马,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炮弹皮子崩瞎的吗?是害红眼病弄瞎的吗?是老鹰把你啄瞎的吗?——任我千遍万遍地问,它不回答。
“我现在回答你。”马说。马说话时柔软的嘴唇笨拙地翻动着,不时地显露出被谷草磨损了的雪白的大牙。从它的口腔里喷出来的腐草的气味熏得我昏昏欲醉。它的声音十分沉闷,仿佛通过一个曲折漫长的管道传递过来的。这样的声音令我痴迷,令我陶醉,令我惊竦,令我如闻天籁,不敢不认真听讲。
马说:“你应该知道,日本国有一个著名的关于眼睛的故事。琴女春琴被人毁容盲目后,她的徒弟、也是她的情人佐助,便自己刺瞎了眼睛。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杀父娶母之后,悔恨交加,自毁了双目。你们村子里的马文才,舍不下新婚的媳妇,为了逃避兵役,用石灰点瞎了双目。这说明,世界上有一类盲目者,为了逃避,为了占有,为了完美,为了惩罚,是心甘情愿地自己把自己弄瞎了的。当然,我知道你对他们不感兴趣,你最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瞎了眼睛……”马沉吟着,分明是让这个话题勾起了它的无限辛酸的往事。我期待着,我知道在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马说:“几十年前.我的确是一匹军马,我屁股上的烙印就是证明。用烧红的烙铁打印记时的痛苦至今还记忆犹新。我的主人是一个英武的军官。他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还满腹韬略。我对他一往情深,如同恋人。有一天,他竟然让一个散发着刺鼻脂粉气息的女人骑在我的背上。我心中恼怒,精力分散,穿越树林时,撞在了树上,把那个女人折了下来。军官用皮鞭抽打着我,骂我‘你这匹瞎马’!……从此,我决定再也不睁开我的眼睛……”
“原来你是装瞎!”我从麦草垛前一跃而起。
“不,我瞎了……”马说着,调转身,向着那漫漫无尽的黑暗的道路,义无反顾地走去。
                                                              井台
  
    他把毛驴拴在枣树下,驴驹子便扑上来吃奶。母驴似乎有些烦,躲闪了几下,就任着驴驹子吃。他从树边的井里提上一木桶清水,脱下衣裳,用水瓢舀着水,从头上往下浇。水很冷,他打着喷嚏,抖动着身体。母驴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有什么话要说。这时,一个黑脸的胖大妇人,提着木桶来到井边,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说:“你可真够凉快的!”他一怔,手中的瓢掉在地上,脸上浮现出羞愧难当的表情。妇从说:“还记得去年你干过的事情吗?”他摇摇头,说:“我当时喝多了,像做梦一样。”妇人道:“男女的事,本来就是做梦,你还争辩什么?”他从地上抓起一把驴粪,说:“你说得对,我不应该争辩。”接着他就把驴粪掩到嘴巴里,呜呜噜噜地说:“我不争辩了,一切听你的,你说吧。”那女人摇摇头,道:“你连驴粪都吃了,我还说什么呢?我不说了。”
  
                                                                   狼  

  那匹狼偷拍了我家那头肥猪的照片。我知道它会拿到桥头的照相馆去冲印,就提前去了那里,躲在门后等待着。我家的狗也跟着我,蹲在我的身旁。上午十点来钟,狼来了。它变成了一个白脸的中年男子,穿着一套洗得发了白的蓝色咔叽布中山服,衣袖上还沾着一些粉笔末子,像是一个中学里的数学老师。我知道它是狼。它俯身在柜台前,从怀里摸出胶卷,刚要递给营业员。我的狗冲上去,对准它的屁股咬了一口。它大叫一声,声音很凄厉。它的尾巴在裤子里边膨胀开来,但随即就平复了。我于是知道它已经道行很深,能够在瞬间稳住心神。我的狗松开口就跑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胶卷夺了过来。柜台后的营业员打抱不平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霸道?”我大声说:“它是狼!”它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无声地苦笑着。营业员大声喊叫着:“把胶卷还给人家!”但是它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去。等我追到门口时,大街上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只麻雀在啄着一摊热腾腾的马粪。
  等我回到家里时,那头肥猪已经被狼开了膛。我的狗,受了重伤,蹲在墙角舔舐伤口。
  
                                                             女人

  我哥哥用骡子驮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眼睛很黑,看上去很忧伤。哥哥对我说:“弟弟,这个女人,是我们共同的媳妇。将来她生了孩子,也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那时我只有十六岁,见到女人就羞得满面通红。我哥上山去砍柴,剩下我们俩在家。她教会了我和她睡觉,让我知道了男人和女人睡觉,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后来,我哥被狼祸害了,她就成了我自己的女人。我哥死后的第三天,我想和她睡觉,她说不行。但到了第四天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她在黑暗中摸摸我的手,说:“来吧。”我问她:“你不是说不行吗?”她说:“昨天不行,今天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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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2-10-13 00:09 | 只看该作者
喜欢莫言的写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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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12-10-13 06:09 | 只看该作者
很朴实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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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12-10-13 06:1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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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2-10-13 06:38 | 只看该作者
莫言太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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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2-10-13 10:45 | 只看该作者
还是巩俐不怕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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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2-10-16 11:00 | 只看该作者
鬼并不害人,真正害人的还是人,人比鬼要厉害得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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