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好男赚钱养家 于 2013-7-18 17:58 编辑
父亲的亲情纠结 昨晚,父亲打电话给我。说我在外当兵的堂弟的老婆孩子回来了十多天,竟然不过来看他和母亲。说着话声音就大了起来,飘出了院门,估计传得很远。“你们每次回来都提着东西去看他爸爸(我二伯),他们回来怎么就不来看我?”“你计较什么啊?人家就没把你当长辈,争得来么?”这是母亲的声音。类似这样的场景自我记事起就不断重复并固化下来,最后父亲必定是以一句“你们要给我长脸啊!”而结束。 电话挂了,我听不到父亲的一声叹息,更看不到他熟悉的抑郁落寞的表情。 这个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二维思考的问题父亲一直没有找到答案,而且几十年来,在我们夏氏家族内部这样的事情不断出现,或大,是让父母愤恨落泪,或小,如上述蒜皮礼仪不周。 昨晚父亲除“你们要给我长脸啊!”这句外,多说了一句话:“你要还是在部队当官就好了!”似是喃喃自语。 父亲有兄弟四人,他排行老幺。大伯解放前参军后转业至广州,去年去世归根葬于老家。二伯与我家同住一村,相聚百十米。三伯退休后随堂弟定居常德市,偶尔回老家钓鱼。 夏家人丁兴旺,我的堂兄妹二桌有余,若加上表兄妹更是流水席的排场。在农村,“儿子”及“钱”绝对是两个要紧的关键词。老家有这么一句道出其本质的话:“钱是人的胆,子是父的威。”时光倒回那年,除了撸着鼻涕的我和哥,加上营养不良的纤弱的姐姐,父亲在兄弟中的经济条件显然最差的,这点傻子都看得出来,简要概述:大伯早已是国家干部,因膝下无子,便将担任村会计的二伯的长子过继,三伯读书取了“功名”,年届三十已是当地的水泥厂厂长。父亲因教书每月六元的工资无法养活家人,遂发狠去了乡里小煤窑挑煤。 始终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的父亲,断然不能接受“以金钱论地位”的残酷现实。多年来,他和母亲对几个哥哥们从来都是尊重有加,小心地尽最大的努力维系这种“血浓于水”的手足情。他执拗地坚持把兄弟中“谁不欺负我”作为评判感情浓淡的最低标准,又将兄弟的子女中“谁来看我(哪怕不拎礼物)”当做宝贵亲情延续的标志。 可是,在亲戚中普遍存在的冷漠、势利、倾轧的氛围中,父亲和母亲在心灵的泥潭里苦苦挣扎:一方面他们不能容忍那一遍遍说不清来由的“欺负”,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自身“不弱”,另一方面又竭力想修补那千疮百孔、实质不存的亲缘。以至于他们总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又出了这么件事呢?” 在众多的“欺负”中,最让父母不能释怀的有三件“大事”:一是当年大伯本来是决定过继我哥,不知怎么突然变卦换成了二伯的儿子;二是为何在他比二伯在三伯手下还多干了几年,功不可没,可三伯为何只给二伯买养老保险,而他没有呢?三是为何幺儿(指我)结婚当日,三伯一大家人为何选择那天突然集体“愤怒”,扬言要把欠厂里7000元差旅费的父亲抓进“大牢”、且站在爷爷的坟前扬言“亲戚都不做了”呢? 我十四岁那年,父亲的亲外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辈子有我一半就不错了!”母亲搂着我嚎啕大哭,对我讲“欺老不欺少,你要发恨(努力)啊!”的道理。十七岁我在父母的泪眼里参了军,二年后我考上军校了。 这件事绝对是父亲一辈子最为自豪光荣的,他真的像“范进中举”般轻微疯癫了,在祖宗牌位前长跪而泣。我只要探亲,父亲就会嘱咐“一定要穿军装”,以后包括我当police的妻子,也要求“一定穿警服”。到家的第二天早晨,村里一定会出现这样一个画面:父亲在前面“若无其事”地背着手走,我和妻子穿着整齐的制服亦步亦趋。碰到的人都夸父亲的福气好,父亲总是摆摆手:“那是孩子的造化。”随着我的龙凤双胞胎出生,父母的自豪感已是渲染到了极致。那些年应该说是我家,准确地说是我父亲最为辉煌的时光。
终于有一天,我做出了一个瞒了父亲一年的重大决定:我要转业了!军装脱了,在亲戚们的眼光中,我家熠熠生辉的那颗明珠开始慢慢暗淡。在“官本位”根深蒂固的国度里,何况是在农村?特别是二伯的儿子依然还是海军军官、三伯的儿子依然还是检察院科长,父亲显然不能接受这种转变,不能面对这种差别。他变得异常敏感,甚至二伯对旁人说他的儿子已经是少校了的话,都已经对他形成一种伤害,他不能再拿我“宣传”了。“他家的建军已经没当官了、好像开公司赔了、现在还不是就那样。。。。。。”之类的舆论开始成为亲戚中流传的标准版本,父亲的嘴唇总是在微微翕动,他还想反抗挣扎,像极了一个打架输了的孩子,满肚子的委屈,大喊一声:“我的儿媳妇是警督,在纪委工作呢!” 昨晚,父亲还说:“把珺羿、珺雪送回来玩几天”。他的意思我明白,二伯家只回来一个孙子,而他则可以同时回来孙子、孙女。 每当姐姐、哥哥指责父亲不该太计较亲戚们的态度时,或者说别人不好被别人知道了伤和气时,我总想站在另一个角度去洞察父亲的思维模式及逻辑。他的处世态度好像很矛盾,刚说哪个哥哥对他不好,过几天见到那个哥哥时,喜悦和幸福顿时表现无疑,风风火火地叫母亲买菜买酒,唯恐不周得罪了哥哥。我的堂兄妹哪怕碰到了只需喊他一声,父亲会说哪个哥哥孩子教育得好啊!但是他真的无法接受亲戚们的冷遇,甚至是一句带有歧义或隐喻的话都会触动父亲的神经,他太脆弱了!可是,我都替父亲想不通,他为什么连“你只需叫我一声长辈”的要求都在伯伯们的后人们那里都得不到呢? 昨晚我安慰他和母亲,别人怎么样不用去管他,心放宽些。其实我知道那是无济于事的。这么多年来,他和母亲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撑起那个家,从父亲放下教鞭走进矿井的那一刻起,他始终在和生活抗争,在和几个哥哥比拼,他要强,他虚荣,实际上他一生只在追求两个字:平等! 是的,就是平等。亲戚是他们眼中的社会,就这么大个圈子,他和母亲无意去伤害亲戚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求他们别太冷漠、别太势利、别太倾轧。如果他们冷漠、势利、倾轧了,父母亲也会反抗,武器就是他们的儿女、孙子、孙女! 父亲挂断电话后的一声叹息,飘散在夜空中。这种纠结一辈子的场景以后还会出现,直至他们离开。到我们这一代,夏氏家族基本已经不存在任何亲情了,这是我改变不了的现实。 老家的四合院终究人去屋空,或许有一天,我的孩子们清明回去扫墓,他们的印象中只有我们一家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伯、姑妈、涛涛哥哥、梦萍姐姐。 那些纠结了父亲一辈子的家族亲情呢?早已无只字片语。一切归于沉寂。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亲人们 夏子 2010-7-5晚11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