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道夫 于 2013-10-17 13:51 编辑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1947年,我的父亲只有12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就因病去世了,死的那年,爷爷还不到44岁。44岁的男人,正是如花儿一般的年龄,而我的爷爷却在这样的年龄变成了一抔黄土。 打我记事起,我就基本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爷爷的好的评价,奶奶称呼爷爷一般都是“那个鸦片鬼”,或者是“那个死鬼”。 断断续续地,从奶奶口中,从父亲口中,从伯父口中,听到过一些对于爷爷的一些描述或是评价,无事的时候,我便将这些只言片语拼接起来,慢慢地,从未见过的爷爷便从我的头脑中鲜活起来。 爷爷属兔,生于1903年,跟奶奶同岁,比奶奶小半岁,生在阴历小年那天,故小名“小年”。 爷爷的爷爷是“天”字辈,是唐氏中这一脉里混得最好的一辈,混得好的标志之一就是买下了新店最繁华地段的半边街的房子,都是临街的门面房,每间门面房都很深的进深,有3个天井,后门开在平行的另一条街上。 奶奶说,生你二伯时家里“事情”还很不错,每天都要吃一只鸡或者是一个猪肚子,直吃得想吐。 爷爷就是在这样的家境中长大的,长得一表人才,穿着很讲究,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唱戏。 爷爷似乎不是很善于经营,自己家里那么多的门面房要么空着,要么租给别人经营,他自己却跑去给一家经营水上运输的公司当账房先生。另一个版本是爷爷与那家运输公司的老板是“老庚”,碍于情面,爷爷才去给“老庚”当账房先生的。 那个时候,羊楼洞的茶叶、新店和余家桥的苎麻都是从这里用船运往汉口,运输公司的生意应该不错,只是没有机会知道爷爷在这家公司里是否占有股份。 就是这账房先生毁了爷爷,也毁了这个家。 就在父亲出生之前的那一年,爷爷任职的那个运输公司的一条满载茶叶和苎麻的轮船在马里湖触礁沉没了。 随着轮船一起沉没的,除了茶叶和苎麻,还有一位搭“顺风船”的老太太。 因为要赔偿轮船、茶叶、苎麻和老太太,公司老板倾其家产也没能免除牢狱之灾。 当时,老板的两个儿子尚未成年,与沉船相关的所有事务与官司都落在了爷爷身上。 从此,爷爷开始了另外的一种人生。 本不沾烟酒的爷爷,因为求人办事,当上了“三陪”,那个时候,很时兴的“三陪”之一就是请人抽大烟,也就是鸦片烟。 久而久之,爷爷就染上了鸦片瘾。 染上了鸦片瘾的爷爷从此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每天大多时候都泡在鸦片烟馆里,几乎不再理事,唯一的理事就是找奶奶要钱,不给钱就相骂,就打架,就鬼哭狼嚎,给了钱立马就不见了人影。 钱要完了就要家里所有能够变卖的东西,包括奶奶所有的首饰。 首饰卖完了,就卖房,一间一间地卖,直到将所有的房子全部卖光。 奶奶说,那个该死的鸦片鬼又不死,家里冒得下锅米他都不管,每天都靠找隔壁左右借米过日子,整条街上没有哪一家没有借过米。 二伯说,好好的一个家全被他给毁了,弄得我学也不能上了,只好退学去汉口当学徒。最气人的是,他每天白天睡觉,晚上出去,饭做好了他不吃,有时候晚上回来了丁丁帮帮找吃的。 12岁的父亲也辍学到理发店里去当学徒去了。 二伯和父亲都说,你爷爷死的那天我印象很深,你爷爷是患肺病死的,死前很长一段时间整宿整宿的咳嗽,咳得一家人全睡不着。但是,死的那天,你爷爷一声没咳,唱了一通宵的戏,一直唱到天亮才落气。 我没有见过我的爷爷,我也没有见到过爷爷的半个字,我却在参加了工作之后,尤其是在我偶尔也当着“三陪”的时候,我慢慢地理解了爷爷,慢慢地谅解了爷爷,甚至,有些感激爷爷,假如不是爷爷把那么多的房子给败了,解放后,我们家不知会划一个什么样的阶级成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贫民,至少是工商业兼地主。如果是这样,我们家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会受尽各种磨难,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另一方面,我也能够看出,爷爷本质上是个很不错的人,忠诚善良,富有爱心,一诺千金。他完全是为了别人的事打破了自己的锅。 正是从这些角度去想爷爷,我才理解了爷爷的无奈与委屈,同情他的屈辱与不争。 正因为如此,不仅我从未叫过爷爷“鸦片鬼”,甚至在奶奶他们叫他“鸦片鬼”时,我有点反感,甚至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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