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佚仕 于 2015-8-5 08:49 编辑
赤壁,地球的一首诗——《叶文福》
1、说起来真是匪夷所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养成了一个只有自己晓得并且被自己秘藏的习惯,一个只要一想起来心中就无比温馨的习惯——我喜欢看地图。 是的,我喜欢看地图。不管在哪里,只要看见墙上有地图,我就从心底升腾起一股特别温煦的暖流。地图越大越好,越多越好,仿佛地图是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无数只眼睛,使我能像卫星似地从地图上俯瞰这个可爱的家园,就可以想象地图所蕴含所描绘的世界各地的诸如暴风雪、海啸以及桃李竞艳的阳春;在没有地图的地方,我则总是努力让自己闭着眼睛去想地图,去想象地图为我描绘的壮丽景色。我喜欢看地图,不是战争中的军事指挥员看地图,不是航海家、探险家或旅游家看地图,想来想去,或许我应该是一个离家时日太长的浪子,因思乡而不得返,因断肠而不得归,只有在地图上遥望家乡、想象家乡、抚摸家乡的缘由吧。
看着地图、摸着地图、想着地图而想念家乡,这才是我最要紧的事情。看着地图、摸着地图、想着地图而思念家乡,这大约是我特有的痛苦和特有的释放痛苦的表现方式吧。是的,我喜欢看地图——喜欢在地图上凝视家乡,抚摸家乡,想象家乡。这种思乡之痛苦,这种只有靠看地图而想象家乡、只有靠抚摸地图来想象来感受抚摸家乡油泥土的亲昵的行为举止,如果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我是决不信的,我会视之为怪异的。记得小时候放牛,在山坡上在柳湾里放牛,在草窝里打滚时,总是忘情地高喊:“我要出去呀,跑遍全中国呀,跑遍全世界呀!”仿佛是转眼之间,离开家乡已经四十多年了。我走了不少地方,我走了不少好地方,但正如美国作家福克纳所说:我走过了那么多地方,而我的心永远眷恋邮票那么大的家乡。我几乎是无穷无尽地眷恋我的家乡,我的家乡是我思绪的卵巢,我对祖国的对人类的全部情思,我对作品的全部追求和向往,都是生发于我的家乡,与人生的、社会的诸多矛盾发生激烈的碰撞、交和而产生的。 小时候听人说,湖北的龟山也叫归山。湖北人思乡的情结太重,不管在哪里,不管离乡时间多长,都要拼命回到家乡来;湖北的山水也尤其思念外出的游子而将思念煎熬成归山,雨里风中,似慈母立之于江畔,望穿日月,盼游子归来…… 2、因为想念家乡就可以想念母亲……因为想念家乡就可以想念儿时……因为想念家乡就可以想念自己儿时的天真无邪……因为想念家乡就可以想念区别于现在的儿时家乡迷人的景色……因为想念家乡就可以想念一个一个并非都是亲人但确乎都是亲人的乡亲……因为想念家乡就可以想念儿时的许多如今嚼起来是沁甜而当时确实是难以咽忍的苦涩的煎熬……人生全部的幸福之中,与母亲在一起当是最大的幸福。
人生全部的幸福之中,只有在家乡守候贫穷守候希望才是最古老最醇厚的幸福。当我失去母亲的那一刻,我就觉得生活把我抛弃了,就觉得我如同一棵树苗被连根拔起,于是我在这世界上孤立无援……我不愿意做子孙们的长辈,我只想永远做母亲的可怜的几乎是长不大的儿子…… 3、我尤其喜欢看地球仪。我看地球仪时就觉得自己是太阳,是太阳在遥远的太空深情地凝视地球,用目光抚摸着地球,转动着地球,把玩着地球。我看地球仪时就觉得自己褪尽了浑身的污浊——污浊的肉体和污浊的思绪,全部的生命就是一股腾腾清气,一股灼灼燃烧的紫气,一股熊熊燃烧的热气,就有一种天然的轻松和潇洒,仿佛只有这样的心态,才拥有面对地球的资格。抑或是星星,是这个地球之外的闲客,这地球上的任何事情仿佛都与我毫无干系,系我者唯我的家乡。我之所以在夜里深情发亮,没有任何奢望,只是因为希望家乡在浩瀚宇宙中能看见我,找到我。我喜欢在地球仪上寻找自己的家乡。我喜欢在地球仪上寻找回家乡的路。我喜欢在地球仪上寻找家乡,是因为地球仪最能凸现较之别人的家乡我的家乡最突出的优势。也只有在地球仪上,才可以把别人的家乡与自己的家乡对比起来发挥、升腾、鼓涨自己已然是五彩缤纷的想象。并非靠想象来蒙蔽自己或麻醉自己,我的那个在别人看来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而对于我则是经了千年修行才恩赐于我的家乡确乎是我一生最大的骄傲——我是想起来就骄傲,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骄傲。我看地球仪可以看得醉倒。
4、地球仪告诉我——从地理位置的角度看,全世界生存条件最好的国度,在西半球是美国,在东半球是中国。这两个国家国土的大部分都在温和的北回归线之北。纬度适中,幅员辽阔。无论是严寒还是酷热,无论是海啸还是暴风雪,辽阔的国土都能接纳、消化形形色色的自然灾害而将其转化为美丽与神奇。 地球仪告诉我——在中国,生存条件最好的地方当是长江流域。西自昆仑,北自秦岭,南自云贵高原,长江流域面积之大,水量之丰沛,在全世界大约也只有亚马逊河能与之比肩。长江流域养育着几亿人口,是全世界最伟大的母亲。长江从西到东,几乎与北回归线平行,是在全世界最温和的地域流淌的大江。长江两岸有高山,有平原,有丘陵,有湖泊,有湿地,土地肥沃,四季分明,自古以来都理所当然是人口稠密的地域。 万里长江是一道和平的长城,万里长江是一道以和平作为天职的长城,万里长江以她宽厚仁爱的伟大气魄,消融了多少次民族内乱所发动的战争。长江表面上流淌的是昆仑雪,秦岭霜,云贵露,而本质却是流淌的中国人民的沸腾的热血,是淌血的对和平的呐喊和呼唤。只有长江才深深懂得,人民需要和平,只有和平,她才有能力养活着上亿众的儿女。有史以来,中国的内战,无论是从南往北打还是从北往南打,无论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战争,只要打到长江边,该赢的就赢定了,该输的也就输光了,战事就平息了,和平就来到了。所以长江是一位伟大的和平天使,是一位伟大的内部争战的谈判家、调停家——而一页一页内涵如此深刻的历史,几乎都发生在长江的中游。 几千年来,在长江两岸,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战争,结束了多少战争,其中最有名、最经典的大约莫过于赤壁之战了。而赤壁之战的战场,就是我的家乡。 而在江南,而在我的家乡赤壁,则是迷人的丘陵,是各种地形地貌的百科全书。沿江近百里左右是平原,几乎没人居住。我小时候长江边没有堤,洪水一来,淹没了平原;洪水一退,这些平原就成了西伯利亚似的湿地,一串一串湖泊像珍珠一样嵌镶在江边。大多湖里都有野生莲藕,三夏季节,荷花莲叶一碧无涯。 在我看来,这些平原和湿地就如同长江阔大的肺叶。洪水在这些湿地的消长,就如同长江的呼吸。有了这些湿地,长江就是活的,她的呼吸就均匀,所以,保护这些湿地才是消蚀长江水患的最科学的方法,是比现在筑起大堤更好的方法。我记得儿时放牛。每当春耕既罢,牛闲下来了,于是所有村庄的水牛都被赶到江边的湖野里去吃茂盛的青草,我们这些放牛娃就成天在草窝里打滚。整整一个夏天,水牛吃得滚瓜溜圆,再回来准备秋耕。这里是典型的江南,典型的鱼米之乡。该热则热,该冷则冷,阳光充足,雨量丰沛,物产丰富,风光宜人。
儿时在田塍上放牛,屁股上就总吊个鱼篓子,不时就可以蹲下来,在田边顺手抠一条鳝鱼。凡过缺口,总要在水凼子里摸一摸,水凼子里大大小小总有鱼。要是走运,一个水凼子就能摸两碗鱼或逮上一条两斤重的鲤鱼或乌鳢。置身于阳春三月的柳风蒲雨之中,便会油然而生小杜的江南春绝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的朋友、当代赤壁籍诗人饶庆年的《山雀子衔来的江南》诗集中许多诗篇的风格甚至更精微、更经典地体现了家乡的秀丽与迷人。我十分喜欢饶庆年的诗的风格——十足的散文意韵,但又绝非散文,诗中江南风情,如同丽雨中的阳光,湿漉而灼热。虽然他的不少诗发表前我都参与了修改,但我当时就曾对他说,我只能做一些文字和意蕴方面的推敲,我写不出他的那样风格的诗,他的诗实在写得太好了。那清,那秀,那丽,那舒展,那缠绵,我觉得他简直就是当代的孟浩然。由于物产丰富,而历史上这里又少有战事,所以这里的人们很少外出,祖祖辈辈都以务农为本,以务农为荣。小时候听家乡人说:“洪湖人只剩下两条腿,蒲圻人只剩下一张嘴。” 洪湖在江北,江水一泛滥,洪湖人便被洪水逼得到处逃荒。而蒲圻物产丰富,所以蒲圻人爱吃,好吃。 5、有一年我应邀到咸宁师专讲课,同学们对我说,他们同学中有一个奇异的现象,只要是蒲圻——即现在的赤壁市——的同学,几乎个个都爱写诗,而且都写得好,蒲圻到底是一块什么土地?我笑着答道:“也许蒲圻是地球的一首诗罢!”诗是精神的酒,酒是物质的诗。广义的诗其实就是世间一切事物美好的极至的代词。既然蒲圻是整个地球最好的一方土地,诗一样的土地,是整个地球的一首诗,那么蒲圻人爱写诗,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叶文福,1944年出生于湖北蒲圻(现赤壁),师范毕业后当过小学教师,1964年入伍,1966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山恋》(1978)、《天鹅之死》(1986)、《雄性的太阳》(1986)、《牛号》(1992)等。叶文福先生他还有一个已被公众与时代一致认可的特色,那就是他的朗诵演讲的强烈感染力,那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且是有着鲜明思想道德魔力般的影响力。如果说我们的时代是个激情燃烧的时代,那么,他——叶文福就是这个时代燃烧激情的青春歌王。他就是这个时代诗坛上最俱价值最俱意义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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