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那次“砖块的淋浴、血光的洗礼”生死的考验(我做义工拆屋时2米高的墙倒下来,差点被砸死)之后,我想到了很多很多的问题……原来生命也是如此脆弱啊——要是哪块砖砸重了,那我不是见马克思就是成了植物人。于是我想到了我的三姐,凶手以极端方式,用炸药炸死了我可怜的三姐和那年仅四岁的外甥。我可怜的三姐一生遭孽受苦,回想起三姐的苦难,和现在人们的幸福比较起来,真的是地狱与天堂的差别。想到这些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三姐1944年出生,二姐的小名叫“水儿”,三姐的名字就叫“细水儿”。因当时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加上我家经济还有点拮据,就把三姐送给人家当“童养媳”。在我记事之前三姐很少到我家来,可能还恨着我的爹妈吧。1960年,国家三年自然灾害中我母亲没有挺过去(她把粮食细给我和父亲,自己经常挨饿,造成营养不良),与世长辞。那一年我三姐回来奔丧哭得死去活来,她早就原谅了父母亲。又过了几年,三姐就和姐夫哥结婚了。三姐当童养媳的生活我不清楚,只知道那家人家,也就是我姐夫哥家,对她都很好,三姐是个非常勤劳善良的人,在姐夫哥一大家中,人人都喜欢她。不过在当时社会封建思想还非常浓厚,特别是三姐的婆婆封建思想十分严重,三姐的公公是个哑巴,姐夫哥的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婆婆作主,俨然象《红楼梦》中的史老太太,我想三姐没结婚之前可能被当丫环使唤,承担着家里的绝大部分家务事,可怜我的三姐瘦小的身材如何扛得起那么重的生活重担、承受得了那么大的压力啊!?
当时生产队还要出工,家里一家老少的衣服要洗,还要煮一家人的饭,晚上还要纳鞋底、做针线,对于三姐来说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三姐身高还不到1.5米,体重不到80斤,在我们五姐弟中她最瘦小。我也不知道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反正从小缺乏营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是造成她瘦小的一个重要因素。三姐家虽然离我们家不远(10里左右),但由于各自忙生计,见面的机会很少。每次见到三姐我的心都很难受,她瘦小的象鸡爪子一样的手,几乎每个手指都裂开了口子,手背上都是象松树皮一样粗糙的皮肤。她的面容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大十几岁,三姐大我三岁,我下放时21岁,可三姐看上去却快四十的样子。她一生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可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诉过苦,她默默地承受着。可是唯有一次,是三姐在我面前说痛苦,也是我至今都抱憾没有很好的安慰她的事。当时我下放到农村老家,生活的重担也使我们自顾不暇,有天三姐到老家来,在婶婶家住了两天,我看到她左手食指指头包着一黑布,右手端护着,脸上非常痛苦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这个指头长白头疮,痛得钻心,遭孽我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我看那指头,第一节又大又黄还带一点透亮,当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只知道“十指连心”肯定很痛的。现在知道这是骨髓炎,非常痛的。我虽然心里很痛爱三姐并对她的痛苦深感同情,但我不善言表,没有很好的说出来,没有很好地安慰一下三姐。这是我一生十分内疚的事情之一,直到现在我都放不下。虽然经济上我们不能给予帮助,但在言语上在情感上应给予关心和安慰;虽然事前事后三姐没有怪我,但我却一直感到自责和遗憾。
三姐结婚后过了几年幸福日子,三姐夫也是个勤劳善良又能干的人,有三个小孩: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很听话,聪明又伶俐。分田到户后,三姐夫还弄了个拖拉机跑运输,三姐在家务农带小孩,小日子还过得比较殷实。但是幸运之神没有光顾几年就走了,接着灾难就接二连三地冲来:1982年5月某天,三姐夫开拖拉机出车祸受重伤,在医院因抢救不及时而死亡(这里有医院的责任,由于当时根本没有法律意识,加上三姐老实巴交,根本没有也不知道追究责任);还没过一年,1983年的元霄节刚过,即中月十八,三姐及男外甥被凶手用炸药包炸死,小外甥女也炸伤;再接着就是三姐的公公和婆婆相继去世。可怜我三姐一生苦命,吃了几十年苦,最后还落了个惨死,死时尸体被炸得惨不忍睹。现在想起来,任何事物都逃不过否定之否定的规律,三姐的死也是如此。她一生勤劳善良从不与人结仇,也正是因为她的勤劳善良给她带来了祸。凶手则是我三姐夫哥的堂弟,年龄还小三姐的,在三姐夫哥去世之后,凶手就想和我三姐结婚。三姐是那个村长大的,知道他的根底:好吃懒做、老婆被他气得上吊自尽。三姐虽坚决反对,但语言上比较惋转:“你哥还没死一年……我三个伢,你一个伢,负担太重……我娘家不同意……我一个人带几个伢我娘家还同情我,跟了人娘家不会管我了……”想不到凶手竟丧心病狂,把炸石头的炸药和雷管、导火线偷来,放在三姐卧室旁,清晨五点左右,乘人熟睡时点燃炸药包。随后还炸伤了几个亲戚(亲戚们一至反对这门“亲事”),最后自己也被绑在身上的炸药包炸死。
三姐都死了32年了,如果三姐还活着的话,现在已七十一岁了,她看到现在如此发达的社会和连想都不敢想的“享受”,以及真正的“幸福生活”,该会高兴成什么样啊。记得有一次三姐从街上回月山她的家,正好搭一熟人顺路的拖拉机,坑坑洼洼的路面把三姐颠簸的老高,只见三姐甘愿受颠簸并流露出一种不在意的样子,要是让她坐上高铁三四个小时到北京去,那她该认为是到了天堂了。现在她的两个女儿都建立了幸福的家庭,要是三姐在天有灵,这也是应该安慰的。
我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人到老了总喜欢回忆往事。三姐离我们已三十多年了,但是我一想起三姐,心里就酸痛。世上痛苦的人也有不少,也有不少痛苦的人触动我心,但我觉得三姐的痛苦更加触动我心。这么多年来我总觉得我对三姐欠点什么,欠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经济上的支援吧,我们也尽了力。再说我们当时都处在贫困线以下,温饱尚未解决,当我们经济上一有好转我们就尽力支援她。说情感上的关心吧,我是心有余,“嘴”不足,我不善言语,这在我的亲戚朋友里面都知道,三姐也知道,我相信她也不会怪罪我。当然,我不能因为这就搪塞所有的情感交流和问候,对于三姐我留下了自责、遗憾和内疚,那么现在还在世的大姐、二姐、妹妹,还有许多其他的亲人,我不能再留下自责、遗憾和内疚了,我应该多和他们交流沟通和问候啊!我在这方面实在做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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