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6-1-24 22:35 编辑
致岁月
一直认为自己并不害怕死亡,死亡是什么?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活着的方式。用苏轼的话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于是,在病痛难熬之时,在伤心欲绝时,也曾无数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冲动。我想过服安眠药永远地睡过去;也想过踩在花盆上,翻越阳台的栏杆,自由落体;甚至还想过关闭好门窗,打开煤气炉……
死亡被我人为地罩上光环,仿佛死,于我而言,只不过是脱离了苦海,飞往了极乐世界,在那里,不再有病痛对我身体的折磨,不再有柴米油盐的烦恼,不再有俗世的纷争与侵扰。有的只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然而,当死亡真正迫近时,我却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害怕,我发现我对生的渴望原来如此强烈,仿佛一尾濒死的鱼,张着口渴望有一瓢水。
死亡的体验并不是我刻意而为,前几日,在办公室服药,药丸过大,一不留神,药丸掉进气管,不上不下,恰巧卡住气管,我发现我无法出声了,无法呼吸了,更无法用咳嗽将其弄出来,那一刻我显得如此无助,头脑中立即想到:难道我就这样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这一瞬,因为一粒药丸而离开人世?
我开始蹦跳,试图将药丸蹦出来,开始在办公桌上去找手机,我想发信求救,我想活!我不想死!
慌乱中,过往的岁月呼啸而来,眼前尽是一幅幅我和他在一起的温馨画面,我害怕我来不及再看他一眼,来不及对他说一声:感谢这一生有你。我发现,活着竟然是如此美好,哪怕是病痛,哪怕是和他争吵,都是如此让人留恋。
原以为,我对他的爱早已平淡甚至消失,而实际上,这种爱,一直静静在沉睡在岁月的某个角落里,不声不响,而在某个时刻,它又会苏醒过来,它可能不再像当年那样惊涛骇浪,却牢牢地占据了你的内心,就如同这空中的氧气,我们似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一旦没有了它,才会察觉到它的可贵。
幸亏办公室有人,美丽的小同事救了我,她亦被我的举动吓坏了,跑到我的跟前,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无法说话,一时间也来不及找笔写字告诉她,只能拼命地做手势,让她拍我的背。感谢老天,她一掌下去,卡在我气管里的药丸终于出来了,我得救了。
回坐到椅子上,想到死神竟然与自己擦身而过,惊魂未定。
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假如我突然间死去了,你会哭吗?
会。他很快回复,尽管他并不知道刚才的一幕。
那一刻,我泪眼婆娑。
我发现,在死神面前,我想到的竟然只是他,而不是我的父母,也不是我女儿;我发现,在我的生命中,最最牵挂的人,原来也只是他。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在自己的生命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我十九岁才认识他,认识他以前,他一直生活在与我一江之隔的一个落后的小乡村,我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一座村落,一个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地方。我更无法知道,就是在这样一个小村落里,有一个人,竟然会与自己的后半生有如此紧密的联系。
他也并不是一个光芒四射的人,平凡普通得如同河岸上的任何一块石砾,和我一样。然而命运之浪却将他送到了我的面前,从此,两块石头碰到了一起,我们互有棱角,生活中少不了摩擦与碰撞,最终将彼此的棱角打磨殆尽。
现在的我,更愿意相信自己十九岁以前的岁月,实际上也是在等待着他。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其实也并不是空间上的距离,而只是时间上的距离。穿越了漫长的十九年,我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记忆延伸到岁月深处那个二十多年前我与他相遇的那条小路,那个少年,用一口带着荆州方言的普通话和羞涩的我开着玩笑,他的眼睛闪着光亮,牙齿闪着光亮,他那俏皮的微笑也是如此温暖,如同春日的阳光。
记忆中的美好一旦被唤醒,往日的温馨便迢递而来,纷纷而至。
我想起他为了能争取到我与他的婚姻,在我的父母面前受尽委屈;想起自己怀孕时,他每日骑着自行车去矿务局接我回到十里外的小镇,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岭,他从未让我下来过;想起婚后他携我去一段废弃的铁路旁散步,看夕阳,采野花;想起他一人在厨房忙进忙出,而我则坐在客厅沙发上悠闲地看着肥皂剧;想起他牵着无助的我在武汉各大医院奔走……
这种美好,都是曾经的真实经历,只是被岁月的风,吹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本以为再也抓不到它,找不到它。而在历经一次死亡体验过后的今天,在这阳光与时间的交汇点上,它们又被吹到了我的跟前,我发现,岁月并没有劫走它们,它们美丽依旧,鲜活依旧。
原来,我和他,有如此多只可感受而无法言说的温存与幸福的纪念,我惊喜地发现,其实,这些美好并没有消亡,哪怕我曾经想将它们销毁。这种记忆,是如此深刻,已深植于我的骨髓,遍布我的神经,我不可能真正忘记,我无法将其掩埋入土,亦无法将其付之一炬。
透过模糊的泪光,越过茂密的岁月丛林,我依稀又看见了曾经的少年,他站在小路的一旁,依然朝着孤独、迷茫而又青春的我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我想对少年说:我愿意和你携手,一起度过余下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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