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起一件旧大衣，把一切留在身后

歌小吕

图文/歌小吕

    春水去茅厕要经过奶奶的厢房。她每次站在奶奶厢房门口都会小心翼翼地观望一阵，看长时间卧床的奶奶是静静地躺着望着屋檐，还是靠坐在墙角，望着屋檐，嚎啕大哭。奶奶什么也不看，只会望着屋檐。她什么也看不见。她什么哭声都发不出来，只会张着嘴，扯着眼角嚎啕大哭。

    奶奶哭什么呢。大概是原来她不用柱拐杖就能从床上摸索到门口，再爬上一个台阶，坐着，望着。石台阶延伸而去的是紧挨厢房一条深深的巷子。她坐在那，可以望见长长的屋檐下藏着的深巷子。巷子那头有一棵春水仰断脖子才望到树尖的桑树。春夏的时候，桑树结满红紫色的桑葚，引来一串串的鸟儿饱食一顿，那些成熟未获鸟儿青睐的果子掉落在地上，又引得蝇虫一波接一波。巷子那头有果浆的甜味，小鸟喳喳和蝇虫翅膀振动的响音，还有春水在树下跳来跳去踩中桑葚的声音。

    奶奶的双目里，时刻都充盈着光亮。像晴天的夜晚，正好是月十五、六的夜晚，深夜，悬在崖边的月亮。明亮得能看见她眸子里的月湖，一弯一弯，一汪一汪。

    有一回，奶奶摔倒在茅厕，摔断了大腿骨。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终于能下地时，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此后，她到哪里，都有笃笃笃地声音。活动范围局限在她狭小阴暗的厢房里。她的厢房没有窗户，对她来说，有没有窗户，有没有日光，天黑还是天亮都一样。只是，此后，她再也爬不上石台阶，不能用眼睛穿透巷子望着桑树，鸟，蝇虫，春水。她只能坐着或躺在床上望着屋檐，那一弯一弯，一汪一汪的月湖，溃了堤似的，扯歪她的眼角，扑流进她的嘴里。

    人生大约就是这样，这方突破道口子，流溢出来的物质总是能及时找到入口，这个入口和那方出口有着丝缕关联。关联它们的是相应而生的轨道，与生俱来就等待决堤那刻。

    春水看见奶奶坐在床上，翻开床单，翻开棉絮，双手在床板上摸索。反反复复，棉絮被挑起了味，尘土的味道。阳光从房顶瓦片的缝隙里穿过，落在地上。棉絮里的尘土正在大大小小的光束中穿来穿去。奶奶停止了摸索，忽然哭起来，大声的哭起来，她说她放在棉絮里的十块钱怎么也找不到了，她说她实在是没有用，十块钱也找不到了。春水看见奶奶哭得比哪天都伤心，春水觉得就是她现在死了，奶奶都哭不到这么伤心。

    还有什么事会比春水的命还重要呢。十块钱，她还不等于大于十块钱。春水想到这，也伤心起来，跑回屋，跑到二楼阳台，蹲在对望着厢房的墙角里，嚎啕大哭。没有声音。像自己死掉了一样伤心的哭。她以为只有自己死掉了才值得伤心的哭一哭。

    她见过的所有眼泪，都是在葬礼上。那些即将入土的棺木上，总是会有几个人扑在上面，哭绝天地。她见过一个驼背老头，娶了个疯婆子，生了个傻儿子，后来疯婆子抽疯死了，傻儿子把家里的锅连锅铲一起卖了，换了两袋南花豆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往嘴里塞。驼背老头没锅煮饭，他都没有哭，也没有人为他饿着肚子哭。再后来驼背老头喝药喝死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在他的棺入土时数着他的命，哭绝天地。

    春水哭着哭着，把全身的力气哭没了，把所有的伤心哭得没有意义了。她没死，哭什么呢。这么想着，她立刻停止哭泣。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吸了吸鼻子，从墙角站起来，下楼，回到奶奶厢房门外。先前敞开的厢房掩上了，透过虚掩的门缝，望不见屋里的动静。从屋顶瓦片缝里落下的光束与地变换了角度，先前在光束里穿来穿去的尘土大多有气无力浮浮沉沉，似乎就此沉静有不甘，但又没有足够的气力腾越，可不管怎样翻腾，都避不开瓦片缝隙的大小，挣脱不了光束随着时间推移变化的高度。它们只能在界线分明的光束里。

    春水碰了碰厢房的木门，木门缓缓向后倒去，倒在墙上。倒在靠在墙上的木梯，木梯晃动了一下。奶奶在木梯上轻轻摇晃了一下。光束里的尘土睡醒了般，吃饱了般，腾的越起，突破光束与阴暗的界线，四处穿透。

    一群不相干的人又要哭了。哭绝天地。

雾里清风

那道关联入口出口的轨道，它的决堤，有时不尽然是坏事~

博盛车租

石半仙

文章写得不错，顶。

莫RUA国

小二口好文采！

猎风西凉

哭，好没来由
哭别人，哭自己

鲁家庄主

好文章

歌小吕

雾里清风 发表于 2016-12-7 08:58
那道关联入口出口的轨道，它的决堤，有时不尽然是坏事~

谢谢。

歌小吕

博盛车租 发表于 2016-12-7 09:12

晚安。

歌小吕

石半仙 发表于 2016-12-7 09:13
文章写得不错，顶。

谢谢，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