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6-14 19:32 编辑
16 几天后,车间范围内的防爆土堤上的芭茅被铲除一空,休息了两天,车间便恢复生产,可袁颖还没回来上班。 我代表车间前去医院探望袁颖,进入病房,见袁颖平躺在病床上,双手举在半空,拿着一本《知音》。我叫了她一声,她见是我,放下杂志,先侧了个身子,然后用左手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快坐,小敏。” 我把水果和两盒补品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到了病床边上的靠椅上。 “你还能看书?”我指了指枕旁的杂志。 “你是说我小学都没读完,不认识字吧?”袁颖有些得意地说,“都是我儿子教我认的,我陪他做作业,他教我认字。” “不是,我是说你病了,躺在床上看书估计不好。” “我是平躺着在看,不要紧。唉,你不知道,在这里有多无聊啊,医生要我还住半个月,我巴不得明天就出院。” “严重吗?”我问,“平时没见你有什么异样啊,怎么突然就要住院了?” “喏,这是病历,你看看。”袁颖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病历,递给我。 医生在病历上写的字,似天书,我只能从那些潦草的字迹中,隐隐约约猜到几个字:“4、5椎间”“增生”“突出”……看来,袁颖的腰椎的确出了毛病,不是为躲避劳动而住院。 “怎么治疗的?”我把病历还给袁颖。 “保守治疗吧,我不想动手术。就是做做牵引,理疗按摩,我现在好多了,明天和医生说说看,能不能提前出院,我都闷死了。” “你住院没有人照顾你啊?” “你看啊,琪琪要上课,得有人管啊。再说,刘国强也要上班,我这又不是动刀子,还要人管啊?” “那你好好养身体,病好了再回车间上班。”坐了一会儿,我准备离开。 “好,你去忙吧。刘国强说这个周末把儿子送他奶奶家,来照顾我。我看能不能出院啊。”袁颖又躺到了床上。 四天后,袁颖回车间上班了。我在车间围墙外的办公室门前,看到她坐在工房门口的待磨边的卷纸盘上,呆呆地望着山脚下的一丛细竹。 “袁颖姐,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我走到卷筒班,对仍坐在那里的她说。 她上身靠在门框上,仍侧着身子望着前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我帮你做吧,吴芳她们几个等着磨边纸卷筒呢。”我走进工房,到柜子里取出备用工作服与帽子,穿戴好,到袁颖的岗位去帮她顶岗,没办法,车间刚开始生产,不能耽搁生产。 见我开了磨边机,弯腰工作,袁颖起身了,她拉了拉我的袖子,头向外摆了摆,示意让我离开。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她的眼里空洞无物,面色憔悴,头发乱得像鸡窝,似一夜未眠。 她这样子,怎么可能工作?我让她去休息,等午休后,再来做。袁颖走到窗外,搬来四卷卷纸,帮我上了一卷到磨边机上,然后,又靠墙坐在磨边机旁的地上,目光定在一处。 吴芳她们在工房的另一边忙碌着,我开磨边机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因而,也有些手忙脚乱,没有人去顾及袁颖,她刚出院,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背后传来女人的哭声,轰鸣的机器声也未能完全将其湮没,实际上,称其为“哭”并不准确,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嚎”,其情况就好比冬至日出栏的年猪被强行拉到屠夫面前面对着寒光闪闪的杀猪刀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凄厉。 哭嚎声是袁颖发出的。我回过头来时,她正闭着双眼,张开嘴,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的声音。吓得我赶紧关了磨边机,蹲到她跟前,拼命地摇着她的双肩:“阿颖!阿颖!你怎么了?” 清亮的鼻涕混合着泪水,不断地流到她的下颏上、脖子上,她用手揪了一下鼻涕,眼睛也不睁开,就将手中的那团液体甩了出去,然后,继续哭嚎。 自打认识袁颖,我见惯了她的疯癫,见惯了她的凌厉,见惯了她的不服输,却从未见过袁颖的泪水,我很震惊,就好像我儿时第一次剥开河蚌坚硬的外壳后,看到了壳里柔软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