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桥学校琐记
丁 玮
梦中多少次挥之不去的是我的母校——琅桥学校。她像一座高耸的山梁,像一株长满瘤疤的古树,长久立在我心间。
一
那是一所破庙改造成的学校,座落在形似马鞍的马鞍山下。我家几兄弟的中小学都在这所学校就读。大姐、二兄仅读过小学一二年级就辍学,大兄、三兄读完了初中,唯有我在这里一直读完高中,饱吸这所学校的乳汁。
学校由两个四合院组成,教室、宿舍都是青砖黛瓦。内含大小两个内操场,学生的课间操都在大操场。四合院学校三面临水,一条自西向东的“护校河”环绕学校,只有临琅桥明清古街道的一面是一块外场子。外场子很少使用,仅用于特大集会、特别活动。
学校邻河的东、北、西三面都是绿树成荫。沿学校绕了大半个圈的河道,两边都是我们双手揽不住的大柳树,长长的垂柳迎风招展,大叶柳的籽粒像串起的鞭炮高高地挂在树枝上。学校一些老师就在校园墙外与河道中间的菜地上种上蔬菜,给我们在柳树下嬉戏平添了一些绿意。
有一年夏天,河水涨得满满的,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我,与几位同学一起在河边戏水,不慎滑入水中。班主任正好经过,跳入水中将我托送上岸,使我逃过一劫。因为那次溺水,学校把我当成了安全警示教育的典型。
二
小学五年半很快毕业了——1972年以前,以每年度设为一学年,1972年教育改革以跨年度的两个半年设一学年,我们小学就多读了半年。这种学制设置沿袭至今。读小学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学生,而留下来就读初中的学生则不到一半,于是两个邻村的学生又合并到一起就读。
初中两年期间,学校着手扩建高中宿舍。那时候不时兴请农民工。一些学生家长负责搬运房屋基石、伐树扛檩上梁,瓦匠师傅负责砌墙垒砖,而一砖一瓦的搬运工作都落到学校师生身上。学校附近几家砖瓦厂都留下我们的汗水和脚印,我家旁边的砖瓦厂离学校有三里路,就成了我们勤工俭学的基地。我们稚嫩的肩膀在肩挑背驮中早早地经受着磨练。
初中学习期间,劳动最频繁也最耗体力的是“五一”期间和暑期。
年年暑期组织回乡抢插抢种。我们在霞光中编织自己的理想,我们在汗水中磨砺自己的意志。麦子、稻子熟了,抢夏收;豆子、红薯熟了,抢秋收。拔秧、插苗、垦荒、伐竹、积农家肥,什么农活都学着做,还帮着父母挣工分。为了早日实现农业机械化,我们人人都当拖拉机手,在水田里学机械翻耕轧磙,学做当代农民。当时村里拦坝修筑了三座水库,每一次大小水利工程上马,我们都年复一年肩挑背驮抢土方、抢进度。特别是学校拥有数十亩茶园,要春夏秋三季采摘,还要年年深翻耕、细除草。
这种体力和意志的消磨,实际是在竭力将自己打造成为新一代有作为的农民。
三
高中校园砌好了,“抢耕抢种”变成了“抢学抢读”。我们在自己垒砌的校园里就读高中,恢复高考的春风开始向我们吹拂。
尽管当时高中由村小“提档升级”、由琅桥公社承办,能升学就读高中的学生却不到四分之一,五个村合起来的高中生也就五十多人。进入高一年级劳动锻炼明显减少,只是偶尔维护一下学校茶园。高二年级加班加点,“抢耕抢种”变为高考备考,几乎不再练膀子、拼体力。
但那时的师资力量十分匮乏,各门功课的老师都是从初中和小学调整过来的。
徐斯发,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学而优则仕,“拼命三郎”;金峰,语文老师,武汉知青,敬业才女;漆学富,理化老师,多才多艺,任劳任怨;任春林,校长兼政治老师,处世严谨,不苟言笑;丁平,英语老师,调侃诙谐,平易近人;魏绍斌,语文老师,为人随和,真诚待人;田清海,教务主任,方圆有度,综合调度;还有龚益斌、胡绪生老师……这是一群夜晚秉烛为自己输血、白天高压向我们送血的灵魂工程师。
这些高中老师大都只是初中或中师毕业,当恢复全国高考的信号弹击中了教育,他们作为特殊年代的产物,都硬着头皮爬上了新的台阶。我们在一种信念的支撑中,在“皮鞋”与“草鞋”的争斗中,傻乎乎地啃着几本啃不动的木讷的教材。 挑灯夜读,做完一本又一本复习题。买不起练习本练题,将单面油印的废考卷反叠过来装订在一起,又继续使用。结果可想而知,我们都很努力,也都很伤感。恢复高考的首届冒了个泡,有人当年录取了中师;我们一届高考却抹了光头,连中专生也没有录取一人。后来辗转复读,三届寒门学子有了十多人跳了“龙门”。后期师资力量重组,承办了三年的高中部很快就撤销了,全县仅保留了几所升学率较高的高级中学。正如后来漆学富老师回忆的:“琅桥高中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所村办学校,居然一夜间办成了一所高中,我们也一下子由一名小学老师摇身一变成了高中老师。我们惊奇,我们惊喜,同时也惶惑不安。特别是我,同时挑起理化两门难度较大的课程,的确有些吃不消。这样就逼着我自学,边教边学,并将自学的习惯沿袭至今。” 这是一所我们呆了九年半的学校,是我们曾经住统铺、半夜秉烛读禁书的学校。
随着社会的变迁,城镇化进程加快,农村人口骤减,不仅“古庙学校”早已搬迁,夷为废墟,学校旁的明清古街早已荡然无存。借“普九”教育新建的小学也关门闭锁,所有学生都搬到近8公里外的镇上学校了。
母校曾经耀亮贫瘠的山村,曾给我们几多期盼和热望,曾是我们信念与希望的起点和支点。我们吸干了母校的乳汁,轰然坍塌的母校不会还原“古庙学校”,但母校却弥久种植在我心中!
学海无涯。无论我们驾着一叶“方舟”漂流多远,母校及老师的目光都在追寻我们的芳踪,都在不断矫正我们的方向。那师生的跑步声、呐喊声及朗朗书声似乎永远回荡在心中。(文字选自散文集《指间流沙》,图片源自姚东旭、漆学富等老师,来源:散文藏家) 作 者 简 介
丁纬,男,赤壁市人,毕业于武汉科技大学,在职研究生学历。先后在赤壁市安监、经信、教育部门供职,现在赤壁市政协工作。作品散文见于《诗刊》、《中国安全生产》、《中国旅游报》、《长江文艺》、《长江》丛刊、《芳草潮》丛刊、《北方文学》、《湖北日报》等报刊。曾出版诗集《长江黄河之恋》、散文集《指间流沙》。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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