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是一条流浪狗，之前不知道它有没有名字，来车队之后，司机们给它取名来福。
来福娇小的身躯，细小匀称的四腿，长相异于土狗，是人们常说的“串串”。它来时正有身孕，中午司机们吃饭，它在车队食堂附近驻足观望。见它可怜，司机们扔一些骨头给它，示意它来吃。开始，它怯生生的，只是在一边警觉地看着。司机们稍稍离开，它便过来，嗅嗅骨头，迅速叼起，躲得远远的，趴在地上，忙不迭地啃起来。
来福是条宠物狗，虽然落魄，仍有贵气，非荤不吃。大家摸清了它的习性，吃饭吃，有骨头给骨头，没有骨头，菜里的肉也拣几片扔给它。司机们说：它怀了娃，要加强营养哩。慢慢地，来福与司机们熟络起来，吃喝不愁后，它就不再四处流浪了。
今年正月刚过，“来福”分娩了。早班司机发现时，天还没亮，它躺在司机休息室门外的走廊上，五只幼小的生命在它怀里蠕动。司机们找来筐子，塾上旧棉被，连母带子一起安置在司机休息室。车队调度员周菊香买来牛奶，买来火腿肠，盛好剥好，送到来福跟前。她以过来人的经验说，只有吃好喝好，营养充足，才能有旺盛的奶水奶娃。
分娩后的来福，显现了极佳的母性。奶娃时，它抻着娇小的身躯，微微抬起外侧的前后两条腿，尽量让娃们有宽裕的空间并排趴着，只只都能舒舒服服地吮到乳头。生面孔的人来探视稀奇，来福的双眼就会射出不友好的光芒，参差不齐的小白牙呲着，喉咙低沉地呜呜着，它护卫着孩子，像是在警告来者，离它的孩子们远些。
狗娃们一天天长大，活泼好动的天性，干扰了司机们的休息。司机们在站场外配电房后面的树丛里，为它们搭建了盖上防雨布的新家，树丛成了它们的乐园。来福的一日三餐，好吃好喝，都有人送上门。
风和日丽的时候，司机新宇哥试着带来福洗澡。来福天性温顺，爱干净，稍加驯服，对洗澡就不拒绝了，而且现出乐于享受的样子，任由新宇哥为它冲洗、擦干、梳理。大家笑称新宇哥是“来福它爸”。
“来福它爸”还有一位，是10号车司机刘铁山。刘师傅爱怜小动物，在车队是出了名的，开公交车这么忙碌这么辛苦，他在家里还养一只猫。猫是他儿子当初买的，花了二千块钱。儿子找到工作离开家后，侍候猫的事儿就落到他头上。他数落儿子时，有人说，一只不抓老鼠只吃猫粮的猫，养了干啥？不如扔了或送人算了。刘师傅说，这可不行。他又讲起这只猫是如何的讲卫生，屎尿知道屙到厕所里；又是如何的通人性，无论下班多晚，听到他的脚步声，都会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迎接……刘师傅讲起这些，如讲另一个儿子，还翻出存在手机里的照片给大伙看猫─一的确是一只清纯漂亮的猫。一次上班，刘师傅老婆来电话说猫不见了，他急得不得了，忙请人代班，请假回去找猫。
与刘师傅家的猫比，来福真是其貌不扬，而刘师傅说，世界这么大，来福为什么单单跑到我们车队来？这就是缘分，俗话说“猪来穷，狗来富”，来福不光来了，还生下一窝儿女，这是车队大吉大利的好兆头啊。来福毛发散乱，大概是缺乏营养。刘师傅说，动物食粮也要讲究营养搭配。他带来家里的全价猫粮，试着给来福吃，见来福不太喜欢，又要家里养了宠物狗的同事带狗粮来，看来福喜欢吃哪一种，他好在网店专门购买。经过刘师傅的调养，来福的皮毛慢慢有了光泽，比来时顺溜多了。
转眼二个多月过去，来福的娃儿们该断奶散窝了，除一只夭折，其余四只被三个司机领养回家。刚开始，来福很不适应，吃喝不欢，失魂落魄，在树丛里转来转去，噢找孩子的气息，好多天才缓过神来。大家也不送餐上门了，到了吃饭的点，不见来福，调度员周菊香就会站在调度室门口的凉棚下，大着嗓门喊：“来福─一来福一一”，就像母亲在召唤贪玩的孩子回家吃饭。
娃们散窝后，来福长胖了，又到了发情周期。来福是只“串串”，血统不纯，在人类眼里，它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但在狗类看来，它是极具魅力的。它散发的荷尔蒙气息，招来了周边大大小小的成年异性的狗，黑、白、花、黄，应有尽有，最多时有十来只，亦步亦趋地围着它，唯它是瞻。发情期的来福，头脑有些浑噩，神情有些迷茫，反应有些呆滞。有时它跟伴侣们玩耍，谁叫它都不应。周菊香佯装气恼，数落道：“来福，你重色轻友没良心，以后没人管你了。”
众多伴侣的示好、厮守，有时也令来福不胜其烦，它跑进调度室的门口躺下，女神一样傲娇，下颌微抬，眼神迷离环视着它的裙下之臣。众公狗不敢靠近，又心有不甘，在门外远远地张望。来福大概认定这是它的地盘它做主，它们奈何自己不得。这也说明来福没有迷失自己，重色劲友只是表象，它认定了车队是能给它庇护的家。
很快，来福的发情期像潮水一样退去，众伴侣也渐渐不见了踪影，它又回到了常态，甚至比原来更活泼、更黏人了。每天，它早早地守在调度室门口，师傅们陆续来上班，它摇着尾巴迎接。师傅们下班，有的骑摩托车有的开小车，它也是跟着追，有时边追边用尖细的嗓门汪汪着，似有万般不舍。追了一段距离，累得气喘吁吁，觉得无望了，才怏怏返回，趴在调度室门外，褐色的眼珠滴溜滴溜地转着，观察着过往的行人。来福把整个公交站场都看作是它的领地，拖箱背包的乘客经过时，它不动声色，有空着手的生人在站场探头探脑，它会立马起身，用尖细的吠声，发出严厉的警告。
六月到了，气温升高，调度室开启了空调。聪明的来福为了降温避暑，中午热的时候，喜欢钻进调度室叹空调。一天，开餐馆的老陈过来串门，一进门，见来福躺在门口，抬腿就是一脚，来福尖叫一声，逃出门去。众司机不快，刘师傅面露愠色，指责老陈：又没躺在你家餐馆，你踢它干嘛？老陈有些尴尬，讪讪地自我解围说，好狗不挡路，好狗不挡路……
大家对老陈的不快，还有一层原因，来福可能怀孕了。来福的发情期过去了一个多月，如果这一脚动了它的胎气，老陈就有罪过了。
所幸挨了老陈一脚，来福并无大碍。然而，到了七月，来福的灾难来了。
七月八日的上午，来福在广场玩耍，穿过站场入口边的马路回调度室时，一辆私家车刚好经过，车轮压到了躲闪不及的来福。听到来福凄厉的哀叫，大家慌忙涌出调度室，来福已经躺在地上，前脚扒拉着，后脚动弹不得，大家追着喝停了小车。惊恐剧痛中的来福不让生人靠近，调度员熊荷红蹲下来，抚着来福的头，问它伤到了哪里。来福哼哼着，前腿使劲划着，往熊荷红脚边靠，头在裤管上擦，像是在哀求熊荷红救它。熊荷红一阵心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熊荷说过，别看来福只是一条狗，但它知好歹，识眉眼，谁嫌弃它，对它不友好，它走路都绕着谁走。熊荷红把来福抱到凉棚，来福安静下来。大家检查它的伤势，小车轮车压过了它身子的尾部，后腿不能站立，尾巴不能摇摆，外伤不明显，伤在内脏与骨头。肇事的者是个年轻人，听到压到是只被公交车队收养的流浪狗，随即掏出二百钱，要熊荷红收下，麻烦她买些营养品给它补偿。熊荷红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来福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二百块钱能做些什么？运输单位最忌的是交通事故，也最理解事故后司机的心理，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熊荷红收下了钱，年轻人再三道歉，驾车离开了。
熊荷红买了平时来福最喜欢吃的火腿肠，它闻了闻，不吃。又买了牛奶倒在碗里，它舔了几口，也不喝。大家都很忧心，但愿来福能度过如此劫难。餐馆的老陈过来说，趁它还有一口气，杀了剐了，交给食堂红烧，大家吃了算了。见没人搭理，他自觉无趣，走了。
笫二天，来福流产了。胎儿们刚发育成形，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它仍旧不吃不喝，也不呻吟，眼睛虽然亮澈，但没有了原来的活泼，看不出痛苦，眼神温顺，仿佛带有歉意。它为什么有歉意呢？是悔恨自己的事故给关心它的人带来麻烦与忧心，还是为没保住腹中胎儿而自责？
来福被搬回了树丛中它原来的家，让它安安静静是最好的选择，师傅们放心不下，跑班的间隙，有时也会去探望。明知道它不能吃喝，但放在它嘴边的碗里，每餐都会换上新鲜的吃食，大家都希望有奇迹出现。
奇迹没有出现，七月十一日早上，刘师傅上班之前，去树丛里去看来福，发现它死了。新宇哥与廖拥军师傅得知后，在树丛中拣一处净土，深埋了来福。
车队从此没有了曾经的流浪狗来福。熊荷红说，半年来，大家收留来福呵护来福，让来福过上了一段幸福时光。我们车队是一个有爱心的集体，来福有灵性，聪明乖巧，懂得感恩。事故车主赔偿的二百元钱，来福只用了一点点。为了答谢大家的爱心付出，余下的钱，请大家吃个盒饭吧……
仁学说，万物同源。佛学说，众生平等 。人类死了能入天国，狗类的来福想必也是能的。天国没有车来车往，愿在天国的来福有狗相伴，有人呵护，吃喝无忧，不再流浪。
（照片提供 刘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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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6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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