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6

 难道,他以为真的可以瞒过夏沫,夏沫真的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走出病房。

  尹夏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木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如同浑身的力量都在离开小澄的这一刻被抽走了。刚才她拿水杯给小澄,他的手指却已虚弱得无法将它端起。她闭上眼睛,面色比小澄还要苍白,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

  “夏沫……”

  珍恩走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突然听到珍恩的声音,尹夏沫条件反射般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充满惊恐。

  “小澄他……”

  小澄已经昏厥休克过好几次,每一次抢救都变得越来越艰难,欧辰请来了更多的医生,而每一个医生在看完病历都是摇头。

  “没有,他睡着了。”珍恩急忙解释,然后看着她憔悴消瘦的面容说,“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呢,好像你一个星期都没睡过了。”夏沫一离开,小澄就陷入了昏睡,她害怕地用手指数着他的脉搏,才渐渐从恐惧中平静下来。

  “我没事。”

  尹夏沫低喘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说:

  “我去一下会诊室。”

  望着夏沫渐走渐远的背影,珍恩呆呆地站立着。小澄,究竟是你在演戏给夏沫看,还是夏沫在演戏给你看?或者,那两人心里都是清楚的吧,只是无法忍受看到彼此的悲伤,才同时选择了乐观开朗的面具。

  从医生会诊室里传出一句句的对话声,尹夏沫正打算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耳朵里飘进了欧辰的质问声和医生们无奈的解释——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欧辰的声音里隐含着失望和怒意。

  “……所有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了,也做了各种尝试,可是一切办法对于病人的身体都无济于事。事实上,他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一个星期前的那次休克就十分危险,我们原以为……”

  “如果做手术呢?即使手术有风险,也好过这样眼看着他的身体恶化下去!”

  “手术只会使得他更虚弱,而且我们会诊研究过几次,手术风险太大,他几乎没有一点可能活着离开手术室。”

  “我请你们来不要听你们说这些的!作为医生,你们要做的是治疗病人,想尽一切办法去挽救他的生命!我不相信他会死!他才二十岁!他不可能一点希望都没有!”

  欧辰愤怒的低吼使得会诊室里一片死寂,良久,门外又低低透出他沙哑疲惫的声音。

  “不要让夏沫知道,如果她问起,就说你们正在想办法,小澄的病并没有完全绝望……”

  露台上的积雪仍未融化,脚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细响,冬日积雪的反光闪得她的眼睛刺痛刺痛。尹夏沫木然地走着,直到冰凉的栏杆挡在她的前方。

  她的眼睛仿佛已经不会转动。

  呆呆地望着楼下。

  她的脑子也是木然的。

  就像楼下那一片白皑皑的雪地,寒冷,空茫。

  *** ***

  纽约这年的冬天也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每次下雪,洛熙都要走出屋外静静地呆一会儿,伸出手掌,让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掌心。晶莹微凉的雪花就像离开她的那夜晚,仿佛身边还有她的气息,仿佛她的背影只是刚刚消失片刻。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7

告别那个喧嚣的娱乐圈来到纽约,脱离了那些簇拥着跟随着他的镜头,他的生活忽然空白了下来。或许太久以来,已经习惯了忙碌疲惫地工作,就像陀螺一样不停的旋转,而停下来之后,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的是什么。

  他的公寓在纽约最繁华的街区。

  每天在窗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路人,寂寞如同夜晚弥漫的白雾将他浓浓地包围。他学会了吸烟,学会了酗酒,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夜整夜地望着电话出神。

  无数次地,他想拿起电话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哪怕不说话,哪怕只是听一听她的声音。

  他以为他可以离开她。

  以为只要远离她所在的城市,距离将会阻断她的气息,他可以慢慢地将她忘记。

  可是他离开了。

  却将他的心丢在了那里。

  纽约的雪下得很大。

  他站在雪地里,让纷扬的雪花落满他的全身,这天是旧历的春节,他知道在那里也在下雪,也许落在她身上的也会是同样的雪花。

  雪花从窗外飘落。

  尹夏沫憔悴苍白地坐在病床边,欧辰筹备好了画展的一切准备工作,可是这一个星期中,尹澄几乎都在昏迷。

  欧辰站在她的身后,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试图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一会,但她的身体冰冷僵直,仿佛全身的神经紧绷得已失去了弹性。

  床头柜上保温饭盒里春节的水饺从拿来就一动不动地放着,早就凉透了,只有隐约从远处传来的鞭炮热闹的声响提醒着他们,今天是大年初一。

  冬天渐渐过去。

  雪却依旧固执地下个不停。

  春天快要来了。

  窗台上的杜鹃花却开谢了。

  春季开学以后,洛熙在纽约大学选修了电影导演课程。多年来在演艺圈工作,表演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生命重要的组成部分,他已不舍得完全放弃它,而选择从别的角度来重新审视它。

  从小到大都是资优生的他很快就重新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每日紧张忙碌的功课将他的时间排得满满的,床头和桌上堆满了与学习相关的各种书籍和资料。像其它普通的学生一样,他每天自己开着车去校园,中午就在学校的餐厅里随便吃一点,晚餐常常是各种方便食品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吃了。

  失眠渐渐好了些。

  在极度的疲倦之后,他偶尔也会睡着。每个梦中都有淡淡飘拂的雾气,有时坐在庭院中的樱花树下,有时站在她旧日的楼前,有时等候在她婚车即将驶过的道路中……

  然而梦中不管他等再久,她都没有出现过……

  有一天,在洁妮打来电话的时候,他终于沙哑地问了出来:

  “她,还好吗?”

  电话那端的洁妮怔了几秒,然后回答说:

  “很久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应该过的不错……起码会比在自己身边好。

  医院的走廊中,迎春花那黄灿灿细密的花朵随着珍恩匆匆的脚步绽放出夺目的生命力,她兴冲冲地捧着它带到医院,期待着能够给小澄一个惊喜。然而走到病房前,她看到的竟是小澄又一次正在被紧急抢救的场面!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7

 小澄苍白如纸地昏迷在病床上。

  各种急救的仪器,医生们紧张地抢救着!珍恩抱着灿烂的迎春花被护士拦在病房外,她恐惧地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抢救的情况。每一次抢救,似乎越来越困难,就好像想要将小澄夺走的那只恶魔之手的力气越来越大!

  欧辰依旧站在夏沫的身旁,拥紧她的肩膀,不时沉声地向走出的医生护士询问里面的情况,不时低头轻声劝慰她。

  在他的臂弯中,尹夏沫的眼睛幽黑如潭,仿佛什么都无法听见。她全身的力量都凝固在病房中的昏迷休克的小澄身上,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如同最后支撑着她的那根稻草正在慢慢地垮掉!

  学业越来越繁忙,洛熙出色的表现使得教授们也非常欣赏,同学们也越来越多地成为了他的朋友。

  曾经两度夺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史匹格导演是他的前辈校友,在一次回母校的过程中见到了洛熙,立刻被他绝世风华的东方男人魅力所倾倒。听说他曾经是非常著名的演员后,史匹格导演找到了他所有出演过的影片来看,惊叹之下开始不断热情地联系他,希望能够邀请他出演下一部电影的男主角。

  而洛熙拒绝了一切的聚会的邀请和重返演艺圈的邀约。

  他还是每晚吃着简单的微波食品,看书,或者静静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他答应过会忘记她,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

  *** ***

  病房的窗台上迎春花金灿灿地开放着。

  尹澄没有看到过那盆花。

  他躺在病床上,昏迷着一直没有醒来。经过几次抢救和各种治疗,医生们只得束手无策地暂时离开,他陷入深度昏迷中,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清醒,只有心电图监护器“嘀、嘀”规律的响动,证明他还活着。

  一天一天。

  尹澄持续地昏迷着。

  医生们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各种药剂的使用量越来越加大,但是对于小澄的身体仿佛是无济于事的,他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弱。终于这一天下午,心电图监护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嘀——”

  “嘀——”

  看着心电图监护器上那微弱断续的线条,尹夏沫的面容刷地苍白起来,她猛地起身想要去按急救铃,半个多月没有睡过的身体却重重一晃,眼前眩晕地闪过无数光点!欧辰一手扶住她,一手按响急救铃,看着小澄雪白如死的面容,感觉到她的身体一阵阵的寒冷和颤抖,他的心也直直沉了下去。

  医生护士们冲进病房的时候,珍恩已经慌得六神无主!看着那些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抢救场面,这次的恐惧感比以往几次全部加起来还要强烈,她捂住嘴,害怕得直想哭,有某种可怕的预感紧紧将她攫住!

  “请让开!”

  护士急匆匆将她们推到远离病床的地方,而抢救情况的紧急和医生们的呼喊使得护士没有来得及像往常一样将她们推出病房外。

  “心跳停止!”

  一个医生大喊,用力挤压着尹澄的心脏!

  “血压接近零!”

  “注射肾上腺素!”

  “是!”

  “血压已经为零!”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7

“加倍注射肾上腺素!”

  仿佛一场黑白的无声电影,焦急紧张的医生们使用着各种早已常备在病房里的抢救设备,心电图监护器持续地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尹澄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如同睡去了一般,一只被输液针头扎得密密麻麻全是针眼的左手无力地从床侧滑落。

  “……”

  尹夏沫的身体僵硬地颤抖着,欧辰紧紧拥住她,感觉到她冷得就像冰块一样,那剧烈的颤抖仿佛正在将冰块一块块地崩裂!

  “小澄——”

  珍恩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泪流满面,哭了出来!

  “心脏按摩无效!”

  挤压尹澄心脏的医生额头满是汗水,心电图监护器依旧出现的是直直的线条。

  “用电击!”

  一个医生大喊,护士立刻将已经准备好的电击板交给他,医生拿起电击板。

  “砰——!”

  尹澄的身体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体再次高高弹起来,又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像松软的布偶,尹澄单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监护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下午的阳光中,医生逆光向尹夏沫走来,面容恍惚而刺眼,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中。

  “……”

  尹夏沫缓慢地侧了侧头,仿佛想要听清楚医生在说些什么,她的眼睛呆滞而空茫,然后,从她的喉咙里发生一些干哑破碎的声音,没有人能听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你骗人!小澄不会死!为什么不继续抢救!小澄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救小澄啊!去救小澄——!”

  珍恩扑上去抓住那个医生的衣服,愤怒地哭喊着,泪水将她的脸浸得又湿又痛。小澄不会死,他善良得就像天使一样,即使上天再残忍也不会狠心这样年轻就夺走他的生命!

  “这位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护士们急忙拉住珍恩,试图将那个医生从她愤怒的摇晃中解救出来,然而珍恩崩溃了般地大吼着:“快去救小澄!否则我会去控告你们!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望着病床上宁静得如同沉睡中的尹澄,欧辰心中的黯痛仿佛翻涌的巨浪,他闭了闭眼睛,将视线转回到夏沫身上,却见她痴痴地站着,好像在凝神倾听着什么。

  “……”

  她干裂的嘴唇低低地喃语着,眼神温柔而空洞。

  “夏沫。”

  欧辰心中痛极,想起六年前她养父母过世时,她在那晚的樱花树恍惚狂乱的神情。

  “……”

  细细的低语声,她好像在对着某个隐形人说话,声音细碎轻柔,脸上竟隐隐绽放出笑容。

  “夏沫!”

  欧辰痛声低喊,伸手想要将她拥住,有股凉意和恐惧在他的体内流淌开来,他宁可见她如珍恩般哭出来,也好过这种神情飘忽的模样。

“……”

  她怔怔地听着,挣开欧辰的手臂,侧耳听着什么,静静向病床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如梦游般,边走边轻轻低语着。

  病房里顿时变得静如死寂。

  欧辰眼睛黯然,随她迈出的脚步又停顿了下来。珍恩也呆呆地望着她,抓住医生衣服的双手缓慢地松开。医生和护士们不知道她打算做些什么,面面相觑地看着她轻步走向病床。

  如此的安静。

  她喃声的低语渐渐被众人听清楚了。

  “你们听……”

  尹夏沫恍惚地低语着,她站在病床边,轻轻俯下身,用手指轻柔地碰触着尹澄苍白的面容。

  “你们听……”

  温柔的低语飘荡在静悄悄的病房中。

  “嘀!”

  “嘀!”

  突然一阵尖锐的声音从心电图监护器迸发出来!原本长长的直线竟突然有了起伏的曲折!几个护士惊得目瞪口呆,医生们连忙冲了过来!经过一番紧张地检查,医生们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默默离开了病房。

  病床上原本如画书中的睡王子般躺着的尹澄,漆黑幽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慢慢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姐……”

  下午的阳光是灿烂的金色,洒照在尹澄纤长的睫毛上,瞅着她,他唇角缓缓露出温柔的笑容,在寂静的病房中,那笑容仿佛也有着金色的光芒。

  “你终于醒了。”

  尹夏沫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两滴泪水无声地落下,半空中被阳光折射出晶莹七彩的光线,静静滴落在他的雪白被单上,她恍惚地说:

  “你知道吗?刚才他们说你死了。”

  尹澄眼睛柔和如春日的湖面。

  “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你……我会永远陪着姐姐……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身边……”

  “是,我记得,所以我没有被他们骗到。”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温热的面庞,她低柔地凝视着小澄,“你看,姐姐都没有哭,姐姐没有上他们的当……”

  “姐……”金色的光芒中,尹澄的笑容恍若是透明,他像孩子般轻轻蹭着她的手掌,“……我不会离开你,我不舍得离开你。”

  “我知道,你不会死的。”她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弯下腰,用她温暖的身体紧紧抱着他,“上天是公平的,它总是给予人们一些,才会拿走一些。它什么都没有给过你,所以它决不会将你仅有的生命也拿走。”

  “姐……你这样抱着我,很像小时候……”他依恋地闭上眼睛,“……那时候你也常常这样地抱着我,哄我睡觉,给我唱儿歌,还常常给我做红烧鸡翅,好香好好吃……”

  “你想吃啊。”

  她心中酸楚,自从他入院,一直给他做的都是清淡的饭菜。

  “嗯,好久没有吃过了……”他孩子气地眼睛亮晶晶,依偎在她的怀中。

  “姐姐这就去做,好不好?”

  “可是,我也想让姐姐这样抱着我,不想让你离开。”尹澄依偎得她更紧些,抱住她的腰。

  “那就等你睡着了,姐姐再做给你吃,好吗?”她宠溺地轻拍他的后背。很久很久以前,他是粉嘟嘟刚出生的婴儿,她每天抱着他,他从来不哭不闹,只要她轻轻地拍拂就会安静地睡着。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8

 “姐……”

  在她的怀中,他渐渐睡去。

  “姐,我不会死,我会永远陪着你……”

 黑猫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台上,面前小碗里的牛奶还剩下很多,它边舔着牛奶边不安地看着屋内,房间里安静得诡异的气息让它每低下头喝一次奶都要马上警觉地再抬起头来。

  这是尹夏沫和小澄旧日居住的楼房。

  一切摆设同她结婚前一模一样,厨房里的用具依然放在熟悉的位置,曾经被拿走的那只彩绘金鱼的白色砂锅也回到了原来摆放的地方。

  欧辰站在厨房的门边。

  他的背脊虽然笔直仍旧,身体却赫然瘦了很多,下巴上有着暗青色的胡须阴影,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地重复着每天同样的过程,他的眼睛异常黯然。

  电饭锅里散发出米饭的香气。

  尹夏沫将鸡翅洗了又洗,打开火,站在灶台边小心翼翼地翻炒炖煮。浓稠汤汁翻滚着小小的泡,等到汤汁完全收好,她将鸡翅倒入盘中,微笑着又盛出一碗米饭,放在托盘里向餐桌走去。

  当她经过欧辰身边的时候。

  她的眼睛里没有焦距,仿佛那里是空无一人的,她如一朵云般轻轻走了过去。将托盘放在餐桌上,她唇角的笑容也像云影般温柔,摆好碗筷和那盘红烧鸡翅,她抬起头,含笑对着小澄的房间喊:

  “小澄,吃饭了!”

  心底骤然的绞痛使得欧辰猛地握紧了手指。

  看着怔怔微笑着坐在餐桌边的她,看着她拉开的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看着桌子上那每天不变的红烧鸡翅、一碗米和一双筷子,尽管他早已见惯了她的这些举动,可是心底剧烈的疼痛却一日强过一日。

  “……好吃吗?”

  她温柔地凝望着正午时分那把空荡荡的椅子上透明的阳光。

  “……好吃就多吃一点。”

  她将一块红烧鸡翅夹到小澄的碗里,满足地微笑着,眼神轻柔温和,似乎看他吃的开心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做鸡翅的方法是妈妈教给咱们两个的。”她侧着头,笑着回忆,又夹了一块鸡翅放到那只碗中,“要用滚开的水先把鸡翅焯一下捞出来,不能直接就开始炒,那样会不容易熟烂……”

  “……然后炒锅里放一点油,再放一点糖,把鸡翅倒进去翻炒……”她说着说着笑起来,“我第一次做的时候,把糖炒焦了才放鸡翅,整个都糊掉了,可是你还是说真好吃……那时候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

  “……”

  灿烂的阳光,她细柔的低语声轻轻地飘荡在屋里,窗外已然是初春的景色,黑猫无声地趴在窗台上舔着喝牛奶。那碗米饭上的鸡翅越夹越多,渐渐地无论如何再也放不下了,她才怔怔地停下筷子。

  然后,她开始沉默。

  眼底温柔的光芒一点一点地熄灭,她呆呆地坐着,呆呆地望着那只堆满了鸡翅的碗和那把空椅子上透明的阳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她是没有思想的,如果没有人打扰她,她可以永远这样呆呆地坐下去。

  “你也吃一点,好不好?”

  在红烧鸡翅的盘中舀出一点汤汁拌入新盛来的米饭中,一只男人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将一口米饭送到她的唇边。

 “哪怕只吃一点,好吗?”

  声音里加入了更多的温柔和宠溺,勺子更加接近她的嘴唇,欧辰试图让她吃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从小澄去世之前的那段昏迷开始,她几乎就没有再吃过任何东西,这段日子她更加几乎是滴水滴米不进。

  “夏沫……”

  看着她呆呆紧闭的嘴唇,沉痛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再次攫紧欧辰的全身,他忍不住将呆如木偶的她拥入怀中,闭上眼睛,喉咙沙哑地在她耳边说:

  “夏沫,我知道小澄是你最亲的亲人,你爱他超过生命。可是,你不是只有他一个亲人,我是你的丈夫,我也是你的亲人啊。”

  在他的怀中,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地茫然看着前方,瞳孔又大又深,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灵魂,她的身体瘦削得只剩下了骨头,如同她的血肉也在一丝丝地消散。

  “就算我求你……”

  欧辰的手臂紧紧地拥住她,恨不能将自己的生命输入她的体内。

  “……就吃一点,好吗?”

  仿佛听到了他声音中的痛楚,她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僵硬,欧辰屏息地放开她,再次将盛有米饭的小勺凑近她的嘴唇。她苍白干裂的嘴唇还是呆呆地闭着,他狠下心,小勺微微用力,挤开她的牙关喂了进去。

  望着她木然地将米饭吞咽下去,欧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用纸巾轻柔地擦干净她的唇角,又挖了一小勺米饭,这次特意放了一点鸡肉在上面,他将小勺凑近她,轻声说:

  “就这样,再吃一点……”

  正这时,她的面容却变得异常苍白,胸口有“咯咯”的声响,然后她扭过脸去,张开嘴,“哗——”地一声,开始剧烈地呕吐!

  她将方才吃下的那口米饭呕了出来。

  她俯身继续不停地呕着。

  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她面如金纸,全身都是虚汗,那些呕出来的都是清水。

  “夏沫!”

  欧辰惊痛地扶紧她,感觉到她周身冰冷颤抖,那样刮肠搜肚的呕吐似乎是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而她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连呕吐都是茫然和呆滞的,这种平静让他心底的恐惧和无助愈来愈强烈。

  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进食的基本机能。

  无论为她准备怎样的食物,无论如何哄劝和强迫她吃,她总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如果勉强她吃下去,她也会一阵阵地反胃呕吐出来。

  她消瘦得可怕。

  而且她整日整夜地睁着眼睛,好像她的身体也不再需要睡眠。只有医生强制为她打了安眠剂,她才会昏睡过去。也只是靠着昏睡时为她输些营养液,来维持她的身体。

  *** ***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9

《爱弟不幸早逝,尹夏沫悲痛欲绝!》

  这一天,大街小巷的报摊都把橘子日报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这条套红的重磅新闻顿时吸引了无数路人的驻足瞩目!

  自从尹夏沫淡出娱乐圈,嫁入豪门,已经渐渐脱离了公众的视线。虽然狗仔队一心想探知她嫁入豪门后的生活,无奈欧氏集团将她保护得异常周全,记者们竟完全无法接近她,时间一长也只得放弃了。

  好在娱乐圈的新人们层出不穷,新鲜的面孔和新鲜的八卦使娱记和公众也逐渐淡忘了她。直到这篇新闻的出炉,尹夏沫才又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橘子日报的记者华锦披露出来,尹夏沫的弟弟尹澄已于半个月前过世,年仅二十岁。尹夏沫与其弟姐弟情深,无法接受这个打击,精神出现恍惚的症状。

  华锦同时披露出来,据可靠人士透露,尹夏沫嫁给欧氏少董欧辰,竟并非为了欧氏显赫的家世,而是因为当时其弟尹澄急需做换肾手术,恰好只有欧辰的肾配型合适。这桩婚姻不过是一场换肾的交易。

  这条新闻就像巨石投入水面,顷刻间舆论哗然!关于目前尹夏沫丧弟后的精神状况,关于尹夏沫嫁入豪门的内幕,一下子成为世人关注议论的焦点!

  各媒体纷纷派出记者跟踪这桩新闻,尹夏沫婚后居住的欧宅别墅被记者们包围了起来,在华锦的报道中所提到的医院记者们也毫不放过,追逐着可能知情的医生护士甚至清洁员探听讯息。

  接连几日打探下来,尹夏沫其弟尹澄的过世被确切地证实了,欧辰换肾给尹澄的事情虽然医院里含糊其词,然而根据娱记们的“判断”,华锦的报道应该是事实。

  至于尹夏沫现在的情况,她是不是已经精神崩溃,却无从得到证实。各家媒体的娱记们在欧宅别墅周围蹲守了几天几夜,都没有见到尹夏沫进出,也无法拍到任何她的照片。娱记们反复拨打尹夏沫和其经纪人的手机,也全都处于关机状态。

  “夏沫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珍恩家里的这个电话,只有少数关系紧密的人知道。姚淑儿和采尼刚刚才打来过电话,放下电话不到几分钟,潘楠也打了过来。听着话筒里传来潘楠焦急的声音,珍恩呆呆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夏沫……夏沫她……

  “尹澄……”

  没有听到回应,潘楠的声音僵滞了片刻,低哑地问:

  “……真的过世了吗?”

  珍恩的手一颤,心头生出阵阵颤栗般的疼痛,不知不觉小澄离去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是每次提起,那道伤疤都仿佛会淌出永不凝固的鲜血。

  “……是的。”

  克制住喉咙的颤抖,珍恩尽力用平静的声音说,然而看着卧室墙壁上那幅小澄生前为她画的那张画,她的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又红了。

  “……那夏沫……夏沫她……”

  话筒里传来潘楠担忧关切的声音,珍恩心中又是一痛,想到夏沫每天呆呆地倚坐在窗边的身影,想到夏沫那已然消瘦得如纸片般的模样,她的泪水难过地流淌了下来。她答应过小澄会好好照顾夏沫,可是现在的夏沫……

  “她的情况很糟吗?”好像听到了她的流泪的声音,潘楠连声急切地问,“她现在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不行……”

  珍恩望着油画中小澄的侧面,黯声说:

  “……夏沫已经不认得任何人了,而且她以为……小澄还活着……”

  同一时间。

  洁妮震惊地望着报纸上的内容,她手中不停地拨打尹夏沫的手机,可是听到的永远只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犹豫了片刻,她重新按下一串号码。

  于是在遥远的纽约。

  洛熙公寓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39

 窗外的风很大。

  春天来了。

  远处的楼下,杨柳发出了嫩芽,草坪里的小草一天比一天青翠,而珍恩每天看到的夏沫都是一样的。每天,夏沫平静在厨房里做上米饭,做好红烧鸡翅,喊小澄出来吃饭,将鸡翅夹到那只碗上,直到再也放不下,然后,夏沫就开始一整天的发呆。

  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越来越瘦,瘦到了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步,瘦得就像一抹飞烟,轻轻一吹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欧辰请来了一些心理医生。

  然而无论心理医生怎样耐心地开解和引她说话,她始终木然地坐着,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隔着厚厚的墙壁。

  “她不可以再这样了!”

  看着夏沫的眼睛如同深夜般幽黑空茫,看着夏沫的手腕瘦骨伶仃得没有一丝肉,珍恩颤栗地说:

  “她必须要醒过来,她这样下去会死的!”

  她会死的……

  做红烧鸡翅时的酱汁溅在她的手指上,欧辰僵住了正在用温热的毛巾轻轻为她擦拭的动作。她的冰凉冰凉,轻若无骨,望着她呆呆出神的模样,一股寒彻的凉意冻僵住他的心底。

  她……

  会死吗……

  “小澄已经离开了!”

  珍恩扳过她的肩膀,伤心地低喊着:

  “小澄他……已经死了!你明知道小澄有多爱你!你明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小澄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夏沫,你醒醒好不好!小澄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还是要活着啊!”

  尹夏沫呆呆地被迫面对着珍恩。

  她的眼睛呆滞空茫,有种异常的平静,仿佛再没有了悲喜。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珍恩泪流满面地大声对她喊着,想要唤回她的意志,哪怕唤醒她会让她再痛一次,也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慢慢死去!

  窗外的阳光灿烂明媚。

  尹夏沫缓缓地转过头去,她出神地望着被风吹动的白色纱帘,阳光在透明的纱帘中漾出温柔的光芒,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她的身体也一动不动。

  珍恩的喊声渐渐无力。

  就好像无论怎样的呼喊,都不会得到任何回声。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再从黑夜坐到天明,任由欧辰整日整夜地守在她的身边,任由珍恩不断尝试着各种方法,她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客厅的窗旁。

  而这一天,如木偶呆滞般的尹夏沫忽然在冰箱里狂乱地翻找起来,她越找越急,口里不停焦急地喃喃低语着,神情越来越不安,后来竟一件件将冰箱里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鸡翅……”

  “鸡翅……”

  她茫然地翻找着,眼中充满焦急不安。

  “你做了什么?!”

  欧辰沉怒地看向珍恩,早晨的时候他见到珍恩在冰箱前忙碌,冰箱里原本储藏了足够夏沫做很多天用的鸡翅。

“是我把鸡翅拿走了。你看,这样是有用的对不对?她有了一点反应了!这是好现象对不对?!”

  仿佛是在给自己打气,珍恩努力深呼吸了几下,走到焦急得已然呆住的夏沫身边,再次试图唤醒她。

  “夏沫,不要再做鸡翅了,小澄吃不到的……小澄已经死了……在天国的人是吃不到任何人间的东西的……”

  是有用的吗……

  望着夏沫呆呆站在冰箱前的背影,那斜斜映在地面上的又长又黑的影子,欧辰心底那绝望的黑洞越裂越大,这种绝望和恐惧超越了以往!

  如果说以前他在绝望中还有恨意,还有嫉妒,还想要不择手段地再去争取些什么,而现在,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看着她的眼中空寂得再也没有灵魂,这种绝望,让他愿意去世间的所有去交换。哪怕用所有的财产和地位,哪怕用他的生命,哪怕——

  永远离开她的身边……

  如果有神,他想让神知道,他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当他终于拥有了她,当她永远也不会离开他,他却明白了,所有对她自私的占有的爱都比不过她幸福快乐地活着。

  “鸡翅……”

  “鸡翅……”

  脸上的焦急慌乱愈发得明显,尹夏沫一把推开不停对她说着什么的珍恩,脚步虚浮地吃力向大门走去,嘴里喃喃地说:

  “小澄,你很饿是吧……”

  “你等等哦……姐姐这就去市场买鸡翅……”

  “夏沫!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小澄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鸡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珍恩紧紧拉住她,悲伤和愧疚让她的泪水再次绝堤。

  “夏沫,你一直那么坚强,你什么都不怕,你坚强得像一颗大树一样!你醒过来好不好!小澄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欧辰,你还有我啊!我发誓,我会像小澄一样永远照顾你,永远陪着你!求求你,夏沫,求求你不要这样!”

  可是尹夏沫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喃喃自语着,用力推开哭泣的珍恩,走向大门,欧辰追上她,正准备拦住她时,“哗”地一声,她已经将大门打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怔怔地凝视着她,身上仿佛还染着飞机里的气息,他的头发长了些,面容瘦了些,可是依旧眼如黑玉,唇若樱花。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然而望着望着,他眼底那如海水般的渴盼渐渐转变为震惊和怜惜。

  欧辰怔住了。

  看着许久未见的洛熙,看着洛熙眼中那份对她浓郁依旧的感情,半空中,他欲拉住夏沫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

  “鸡翅……”

  尹夏沫茫然没有焦距地看了看挡住她的那个人影,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将那人拨开,她要赶快去市场买鸡翅回来做给小澄吃,小澄身体不好,如果饿到会胃痛的。

  “夏沫,你不能出去!”

  珍恩从猛然见到洛熙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她顾不得和他打招呼,连忙从身后拉住试图推开洛熙的夏沫,着急地喊。现在所有的媒体上都是猜测夏沫精神是否正常的各种新闻和报道,万一她出去被记者们碰到,记者们一定会如恶狼扑食般包围住她!

 “鸡翅!……”

  “鸡翅!……”

  始终无法摆脱开珍恩的双手,尹夏沫的脸上流露出焦急狂乱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用力地挣扎!

  “好!我给你!我把鸡翅藏起来了,我这就拿出来,你不要出去……”珍恩低泣着,终于宣布投降。小澄,她又失败了,是她太笨,她没有能好好地照顾夏沫,没能做到答应他的事情。

  正午的阳光洒照在小小的厨房里。

  透明的水流从水龙头中静静流淌下来,尹夏沫的面容恢复了平静,她仔仔细细地反复清洗着鸡翅,用手指搓洗鸡翅的每一寸地方。每当她洗好一块,就有一只修长的手将它接过来,认真地用干净的毛巾吸干它表面的水分,然后整齐地放到盘中。

  锅里倒入少许的油,她打开火,怔怔地望着油渐渐热起。身边那人细心地为她戴上一双棉质的烧菜手套,然后将一只打开瓶盖的白糖罐放到她的面前,她怔怔地挖了一勺糖放入锅内。

  白糖融化出小小的泡,那只男人修长的手将她稍微拉开些,把一盘鸡翅倒入锅中,锅里溅开“噼啪”的声响,待到油花落下,他才将锅铲递给她。

  她茫然地看了看他。

  又茫然地扭过头去,瞳孔里一片空荡荡的怔仲,她慢慢地翻炒着锅里的鸡翅,看着它们慢慢金黄,接过那人递来的酱油,接过那人递来的凉水壶,锅里的汤汁翻滚出浓香的气味,弥漫在厨房的空气中。

  看着洛熙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灿烂的阳光将两人的侧面勾勒成美好的金色,她和洛熙之间有种难以言语的默契,似乎洛熙可以察觉到她的每一寸心思。

  沉默地望着那两人。

  欧辰的背脊笔直而寂寞。

  珍恩不安地看看陪着夏沫做菜的洛熙,又不安地看看欧辰。

  洛熙瘦了些,在以往那种美如少年的妖娆中,更加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息。他的唇边不再有似笑非笑的神情,黑如深潭的眼中流露出的是坚定和刚毅。

  欧辰也瘦了很多很多。

  虽然他的神情依然淡漠倨傲,虽然他的背脊永远笔直,可是他的眼睛沉黯伤痛,两腮边的胡须青痕已多日没有修整。他黯然地望着夏沫和洛熙的目光,让珍恩心惊了起来,仿佛他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小澄,吃饭了。”

  尹夏沫将碗筷和红烧鸡翅摆好在餐桌上,温柔地对小澄的卧室喊着,然后她坐在那里静静等,等小澄走出来,坐在那把拉开的空荡荡的椅子上。

  等了许久。

  卧室的门依旧静静地关闭着。

  没有人出来。

  也没有人坐到她的面前。

  怔怔地,她没有如往常般对着空椅子喃喃自语,而是无声地将一块鸡翅,又一块鸡翅夹到小澄的那只碗里。碗里再也放不下,最后一块鸡翅险些从最上面滑下来,一双筷子及时夹住了它。

  “也许是小澄累了,想在房间里面吃,我把饭菜端进去给他,好吗?”洛熙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鸡翅重新摆好,轻声对她说。

  尹夏沫缓慢地抬起头,似乎努力想要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良久——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40

她呆呆地点了下头。

  珍恩吃惊地捂住嘴巴!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夏沫对外界有了一点点的反应,虽然这反应的基础是建立在哄骗之上。

  此后,尹夏沫仿佛结束了她一天的工作。她又开始坐在客厅的窗户前发怔,眼珠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默默出神,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偶尔唇角还会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洛熙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

  没有去打扰她。

  也没有试图和她说话。

  他知道小澄是她的生命,在她的世界里,小澄是她唯一的重心。或许小澄是病弱的,或许看起来是她一直在支撑着小澄,然而在支撑着小澄的同时,小澄也成了她生命的支柱。

  他了解那种感觉。

  那种全世界轰然倒塌的绝望和空洞,会将人的灵魂整个抽空,会让人麻木得再无知觉。

  正午的阳光慢慢变成午后的光线,从窗户吹进的风将她颊边的长发轻柔地吹扬。当傍晚的彩霞洒照进客厅时,洛熙将一条棉毯轻轻盖在她的身上,然后最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站起身来。

  “以后,我可以来看她吗?”

  在走向大门的途中,洛熙的脚步顿了顿,停在欧辰面前。欧辰望着静坐窗前的夏沫,看着她异常宁静安详的面容,低哑地回答他说:

  “如果你能够让她重新活过来,离开的人是我。”

  *** ***

  于是从那天起,洛熙时常来到这里。

  有时他会从集市买来最新鲜的鸡翅,有时他会带来一缸金鱼,有时他会坐在夏沫面前唱一下午的歌,唱《黑猫与牛奶》、唱《钻石》、唱《泡沫美人鱼》,她痴痴地坐着,他温柔地唱着。

  而她的情况却不再有任何进展。

  仿佛灵魂消散了般,她茫然地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不吃不喝,二十四小时睁着眼睛,日夜不睡,持续地一天比一天消瘦。

  焦急如焚的珍恩却接到了一通突然的电话,采尼告诉她,吴导演盛意邀请夏沫参加一部电影的试镜。珍恩原本准备立刻拒绝,夏沫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拍电影呢,采尼对她说,他认为这件事情可以考虑一下。

  虽然珍恩在演艺圈待的时间并不长,然而即使对于圈外人而言,吴导演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令人尊敬的。吴导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导演,素来讲求影片的品质,更难得的是,他将影片的艺术性与商业性结合的非常完美,曾经得到过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大奖和获得多次提名。

  能够出演吴导演的影片是国内演艺圈每个明星的梦想,那不仅仅意味着有了进军国际影坛的机会,更是对自身演技的一种承认。吴导演今年筹拍的电影是准备参加金鹿电影节的大制作影片,由夏老板名下的夏氏集团出资,但是演员的挑选却并不仅限于星点经纪公司旗下的明星,而是从全亚洲的范围进行选择。早在夏沫结婚前,该影片将会由谁参演就已经是娱乐圈热门的话题,韩国、日本的许多著名影星也专程赶来与吴导演见面。

  采尼说,吴导演最初并没有考虑尹夏沫,只是前段日子关于尹夏沫丧弟导致精神恍惚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吴导演认为以尹夏沫目前的状态或许是出演影片女主角的最佳人选之一。因为这部影片讲述的正是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当弟弟去世后发生的故事。

“也许这部电影可以对她有所触动,刺激她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呢?”电话里,采尼的这句话使得珍恩怔住,然后望着呆呆坐在客厅窗前的夏沫犹豫了起来。

  现在的尹夏沫瘦得可怕。

  原本就清瘦的身体足足瘦了有三十多斤,手腕和脚踝可以清晰地看见骨头,她的眼睛显得出奇的大,茫然而空洞,肌肤也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当她坐在窗纱飘扬的落地窗前,风似乎能将她轻飘飘地卷走。

  她无知无觉。

  除了做红烧鸡翅的时间,她每天只是呆坐着,望着窗外,仿佛只是等着耗尽她体内的最后一点生命。

  “必须想办法唤醒她。”

  下午,医生将注射器具收起来,又看了一眼径自发呆的尹夏沫,神色凝重地对欧辰说:

  “她的意志太过消极,如果只是每天靠注射营养液维持,长期下来,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严重的伤害。”

  唤醒她……

  傍晚,欧辰用一只小勺舀着他亲手榨好的苹果汁,轻轻凑近她的唇边,沙哑地说:“吃一点东西,好吗?”

  她木偶般地坐着。

  “乖,吃一点。”

  他屏息将小勺送入她的口中,看着她茫然地将苹果汁喝下,窗外是柔和的晚霞,他的声音微微紧张。

  “吃下去,不要吐出来,夏沫……”

  “哗——”

  她大口大口地呕吐,清水般的秽物吐了她自己满满一身。

  唤醒她……

  欧辰帮她脱下被弄脏的外衣,用温热的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和双手。浴室里,他沉默地清洗着她的衣服,用肥皂一遍一遍地洗着,轻盈的肥皂泡沫挤满了洗衣盆。

  浴室的镜子里。

  他的面容憔悴黯然。

  唤醒她……

  深夜,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身体仍旧保持着那个不变的姿势,黑猫在她的脚边喵喵叫着绕圈,她的眼睛呆呆没有焦距地望着漆黑的夜色。

  欧辰黯痛地望着她。

  突然,他伸手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她的身体如此之轻,以至于他只是轻轻一拉,她就向外跌了出去。他扶住她,双臂横抱起她如纸般薄的身子,向尹澄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门打开。

  尹澄的卧室依然像昔日一样干净整洁,屋里似乎还有他的气息,仿佛他正倚在床头画画,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会抬起头来,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会对她喊:

  “姐——”

  尹夏沫呆呆地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她仿佛在发怔,仿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了,小澄会不在家里。

  欧辰感觉到她的身子在慢慢变冷,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他心中疼痛,下意识地用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些。然而只是几秒钟,他逼自己狠下心来,将她放在小澄的床上。

  房间里放满了尹澄以前的画。

  有油画、水彩画、素描画,有的画是尹澄很久以前画的,有的是尹澄住院的时候在病房里画的,大部分的画都装在精致的画框里,也有的画只是简单的一张画纸,有各种尺寸的画,大幅的小幅的,整齐地堆在房间的各处角落。所有这些画都是欧辰整理出来的,原本打算在尹澄的个人画展时展出。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41

尹澄过世后,她的记忆似乎留在了过去,没有回到结婚后的欧宅,而是来到了这里,于是这些画也随她回到了尹澄以前的房间里。

  “还记得这张画吗?”

  一幅小小的画,画面稚气而简单,一个长头发的小女孩手拉着一个小男孩,仰头对着一个男孩微笑,画的似乎是夏天,有又红又大的太阳和空气中飘浮的七彩泡沫。

  镶嵌着这副画的镜框微微有些旧色,欧辰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回忆地说:

  “这是小澄七岁的时候画的,我以为他有点怕我,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生日那天,他送了这幅画给我。”

  尹夏沫呆呆地望着那幅画。

  “这些也都是小澄画的。”

  欧辰慢慢地拿起一幅一幅的画放在她的面前,每张画里都有她,从年少的她,到慢慢长大的她,有的她在看书,有的她走在林荫路上,有的她在面包坊里招待客人,有的她在厨房里做饭。

  那些画就像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变化,从年少时的清稚变得越来越淡静。

  “你有没有发现……”

  欧辰凝视着画中的每一个她,低低地说:

  “……无论在哪幅画中,小澄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好像没有烦恼,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一张一张的画。

  金色的阳光从醉红的树叶间洒落,是她在枫树下喊他和小澄吃饭的情景,她一边挽着小澄,一边转头向欧辰笑着说些什么。

  病房中,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她手拿洒水壶回头微笑,轻轻几笔的炭笔勾勒中,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

  坐在海边的她……

  花丛里的她……

  荡在秋千上的她……

  在小澄的每幅画里——

  她都美丽得让人目眩神迷。

  因为所有的那些她都是笑着的,微笑,嗔笑,开心地大笑,那笑容从唇角一直笑到眼底,就像阳光下盛开的花。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心内绞痛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她的身体呆呆地僵硬着。

  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些画,好像被定住了,她久久地僵硬着,身体越来越冰冷。

  “夏沫,醒一醒……”

  他用自己温暖的身体紧紧抱着她,努力暖和她的寒冷。

  “小澄已经死了……”

  “小澄已经死了……”

  漆黑的夜色,欧辰将她抱得紧紧的,一句一句地对她说着。唤醒她,该怎样去唤醒她,如果将那个残酷的现实再一次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开就可以唤醒她,哪怕太过残忍,他也会选择那样去做。

  可是……

  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或者她的潜意识中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无法忍受自己软弱,也无法承受失去小澄的痛苦,所以才将自己深深封闭了起来。如果将她唤醒,她是会重生,还是会彻底的毁灭呢?只是如果任由她这样自闭下去,结果却只有一个。

 “小澄已经死了……”

  她呆呆地望着满床满地的那些画,画中那些缤纷的色彩,画中每一个或微笑或嗔笑或大笑的她自己,那句话像噩梦一样永不停歇地回响着。她的身体渐渐由寒冷变得僵硬,又由僵硬变得颤抖。

  微微地。

  她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她呆呆地站起来,离开欧辰的怀抱,走出小澄的卧室,客厅里的窗户大开着,窗纱被夜风吹得烈烈飞扬,她没有向以往那样坐在椅子里,而是靠着墙壁,蜷缩着坐在地上。

  她的身体蜷缩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不停地颤抖着。

  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整整一夜,欧辰将棉毯裹住她,陪在她的身边。从深夜到黎明,她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墙边,像一只呆滞得连眼睛都不会眨的洋娃娃。

  清晨的阳光洒照在她的身上。

  她依旧一动不动。

  中午时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做鸡翅,呆呆地席地而坐,仿佛反而有一道更加厚重的墙壁将她包围了起来。

  唤醒她……

  他该如何唤醒她……

  欧辰无助地闭上眼睛,在心头翻绞的绝望中忽然闪过几天前珍恩告诉他的那件事情。是今天吗?是的,就是今天下午。

  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蜷缩在墙边的她。

  他眼底黯了黯,抿紧嘴唇,一把将她抱进浴室。他细心地擦干净她的脸,又笨拙地为她梳理好长发,从她卧室的衣橱里找出一条长裙为她换上,然后抱着她大步走出大门!

  *** ***

  电影《画境》的试镜会。

  这次试镜主要是甄选电影的女主演,由于吴导演指导的影片一贯是娱乐圈的热点,《画境》更是尚未开拍就成为世人关注的话题,各家媒体的记者几乎全部到齐了,一个个打足十二分精神,推推攘攘地将试镜地点外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夏氏集团将试镜会安排得很是周到,明星们的化妆休息室、试镜会议室以及试镜房间是一套三间宽敞独立的房间,既使记者们能够短暂地看到明星,又使明星们避免了记者们寸步不离的围堵。

  由吴导演邀请来参加今天下午试镜的女明星一共有五位,此时已经有四位来到了化妆休息室。

  沈蔷一袭黑裙,雪白貂皮滚边的小外套,她冷漠地坐在化妆镜前,助理们忙碌地为她整理头发衣服和妆容。

  姚淑儿边喝水边漫不经心地从化妆镜里看了眼沈蔷,她知道这次试镜自己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沈蔷一直牢牢占据着歌坛天后的地位,又在与洛熙共同出演的《天下盛世》中有出色的表现,而且她是夏氏集团旗下星点经纪公司的艺人,此部电影既然由夏氏集团出资,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沈蔷都是被选中出演的大热门。

  不过姚淑儿也不在乎,参与《画境》的试镜总是可以博得更多的关注和新闻的,如果试镜中表现得出色,今后也许真的会有和吴导演合作的机会。这次吴导演能够邀请她来试镜,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对她的肯定了。

  身旁传来脚步声音,姚淑儿扭头看过去,见是那位远从韩国赶来试镜的明星朴素姬。朴素姬微笑着用生硬的汉语向她问好,神态谦恭有礼,浑然是晚辈向前辈的礼仪。

“也请您多多关照。”

  姚淑儿连忙站起身,友善地向她回礼,心中暗赞她在沈蔷那里碰到冷冰冰的钉子之后还可以保持这样的的风度。

  无论是沈蔷,还是红遍亚洲却依然谦逊的朴素姬,姚淑儿对于可能败给她们都能够接受。只是她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安卉妮也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姚淑儿冷冷地瞟了一眼旁边化妆镜前的安卉妮。朴素姬正在向安卉妮问好,安卉妮一面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付着,一面继续对牢镜子补妆。

  这个女人……

  用那样下作的手段陷害夏沫,原本已经被世人唾弃,在娱乐圈中再无出头之日了,居然又咸鱼翻身获得了参加试镜的机会。看来圈内的传言不错,安卉妮果然是用肉身勾引上了某位有权势的富商。

  “听说你是尹夏沫的朋友?”

  仿佛察觉到了姚淑儿投过来的目光,安卉妮放下粉盒,似笑非笑地望回她。姚淑儿皱了皱眉,环视一下四周,觉得与这种人在公众场合发生冲突是不智的事情。

  “听说今天的试镜会也邀请了她,”安卉妮装作好奇地打听说,“既然你是她的朋友,那你说,她会不会来呢?”

  “安卉妮,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姚淑儿笑容温柔。

  “是吗?我还怕自己老了呢!”安卉妮开心地对着镜子端详了半天,好像根本听不出来姚淑儿话中的意思,然后她忽然叹口气,惋惜地说,“可惜尹夏沫却跟以前不一样了,听说她弟弟死了,她疯掉了。多会演戏的一个人啊,黑的都可以演成白的,怎么忽然间就疯了呢,我还真想再见见她呢……”

  安卉妮话音未落,化妆休息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近乎轰动的喧嚣声,那声音如此之大,好像所有的记者都在一瞬间疯狂了起来,嘈杂的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爆炸了般,反而什么都听不清楚。

  是吴导演他们来了吧!

  安卉妮一个激灵,顾不得再和姚淑儿斗嘴,她赶忙拢了拢头发站起来来,脸上堆满了崇敬的笑容,正在她的眼中也绽放出崇敬的光芒时,化妆休息室的大门被打开了——

  “吴导演!”

  安卉妮殷勤的笑容在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那人后,顿时冻僵住了!那人一袭白色衣裙,怔怔地被欧氏集团的少董扶在怀中,她有一头如海藻般浓密卷曲的长发,瘦得惊人,也美得惊人。

  那人正是——

  尹夏沫!

见羽微澜 发表于 2007-12-4 13:42

 “夏沫!”

  姚淑儿吃惊地走过去,自从婚礼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尹夏沫,前段时间关于尹夏沫因为其弟去世精神备受打击的传闻中,她向珍恩询问过情况,珍恩也含含糊糊说的并不清楚。

  虽然有了些心里准备,然而此刻亲眼见到她瘦成如此模样,姚淑儿还是吓了一大跳。而且,尹夏沫的眼睛恍惚失神,仿佛是空空荡荡的,姚淑儿惊疑地下意识举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请让开。”

  欧辰不豫地沉声说,如果不是记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被夏沫邀请出席过婚礼,他会将她的那只手扭断。

  “啊,对不起,我只是……”

  姚淑儿尴尬地清醒过来,赶忙让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欧辰面无表情地搂紧尹夏沫走了过去。

  “嗤!”

  旁边的安卉妮发出一声嘲笑,得意地看着姚淑儿那幅尴尬的模样,又看了看被欧辰扶坐进一把梳妆椅中的尹夏沫。刚看到尹夏沫出现的时候,她又惊又怒,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过……

  这样精神恍惚的尹夏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安卉妮继续对着梳妆镜补妆和整理头发,懒得再往尹夏沫那边看一眼。

  “夏沫要不要补点妆,我的化妆师就在这里,她可以帮夏沫……”姚淑儿见静静地坐在化妆椅中的尹夏沫一张素脸毫无妆容,犹豫了下,又走了过去,温婉羞怯地对欧辰说,努力想要挽回刚才的一时失态。

  “不用……”

  欧辰凝视着静如洋娃娃的夏沫,仿佛视线中除了她,就再没有旁人,低沉的声音在异常安静下来的化妆休息室里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她这样就已经很好看。”

  “是啊,是啊……”

  姚淑儿连忙附和着,压抑下心底泛起的一点点酸涩。

  化妆休息室的另一边,沈蔷默默地转头打量了片刻尹夏沫,又转过去头去,面容如常的冷傲。朴素姬好像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同她身边的助理和翻译低语了几句韩语,似乎是察觉到了尹夏沫的状态不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向她问好。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热闹的声浪,大门打开,吴导演一行人走了进来,里面赫然还有曾经是《纯爱恋歌》编剧的钟雅!安卉妮连忙起身,殷勤地向吴导演问好,朴素姬和姚淑儿急忙紧跟着向他问好,就连沈蔷也站起身向他微笑致意,化妆休息室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吴导演同众女星寒暄了几句,接着率工作人员们走入旁边的会议室,留下副导演向众人解释试镜会的安排流程——

  “请大家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先在会议室由影片编剧钟雅小姐向大家简单地讲述影片内容,然后请大家根据影片的同一个片段逐一试镜。各位的助理或其它人员请在休息室等候。”

  于是安卉妮、朴素姬、沈蔷都走进了会议室,化妆休息室里只剩下她们的助理们。

  “你放心,我会照顾夏沫的。”

  姚淑儿温柔地扶起尹夏沫,望着欧辰说。欧辰沉默地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尹夏沫的长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化妆休息室的门后。

 *** ***

  “影片讲述的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她们从小父母双亡,弟弟是极具天赋的少年画家……”

  试镜会议室中,编剧钟雅一边讲述着影片的故事内容,一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几位女明星。沈蔷并不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女主角人选,影片中的姐姐是外表坚强而内心脆弱的女孩子,沈蔷的冷傲却是从内到外流露出来的。不过既然吴导演挑选了沈蔷来试镜,或许沈蔷的演技可以弥补气质外型上的差距。

  姚淑儿、朴素姬和安卉妮看起来都是温柔脆弱型的女孩子,区别在于姚淑儿是温柔中带点羞怯,朴素姬是温柔中透出贤淑。看着安卉妮,钟雅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安卉妮的温柔的笑容后面有某种她很不欣赏的东西。她们三个从外型上还是比较接近影片人物的,只是略微缺乏一些坚强的特质。

  至于尹夏沫……

  她比拍摄《纯爱恋歌》的时候瘦了好多好多,以至于钟雅在刚看见她的时候震惊不已。不过她虽然瘦了这么多,却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仿佛所有的美丽都以一种绝望空洞的姿态毫无掩饰地展现了出来。如果说以前的尹夏沫就是美丽的,那么那种美还带着淡漠疏远的距离,而此刻的尹夏沫呆呆地坐在姚淑儿身边,黑洞洞的眼睛恍惚失神,那种异常的脆弱和美丽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痛怜惜。

  只是尹夏沫似乎真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钟雅犹豫地望着她,她现在的状态可以拍电影吗?

  “姐弟两人虽然生活很清苦,但是过得很开心。弟弟的个人画展即将举行,那天深夜他带着一些画稿去接正在超市上晚班的姐姐回家,不料遇上一伙歹徒抢劫超市……”

  钟雅将心思收回到剧本中,细细地讲解着影片内容。试镜会议室中很安静,虽然除了尹夏沫以外,其它的女明星们事先都已经看过剧本,可是每个人都还是认真地听着。

  下午的阳光温暖灿烂。

  尹夏沫全身被阳光洒照着,长长的睫毛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在听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耳边是轰轰的乱响,强烈灿烂的阳光在她眼前刺眼地闪烁,渐渐变成无数眩晕的光点,一些零碎的话语和一些零碎的画面在她脑中狂乱地飞闪着……

  “……弟弟倒在血泊中,鲜血将他身边的画稿浸透得殷红殷红,姐姐呆呆地看着血泊中的弟弟……”

  …………

  ……

  “如果有机会开画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来,”尹澄深深凝视她,“因为那些画,大部分只是为姐姐一个人而画的……”

  ……

  “砰——!”

  尹澄的身体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体再次高高弹起来,又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像松软的布偶,尹澄单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监护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下午的阳光中,医生逆光向她走来,面容恍惚而刺眼,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中。

  ……

  …………

  金色的阳光静静在试镜会议室中闪耀,姚淑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当她转过头来,猛地大吃一惊!

  原本如洋娃娃般呆呆发怔的尹夏沫,此刻竟面色苍白得骇人,黑幽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身体也仿佛在寒冬的深夜中,不停不停地颤抖着,如同是在最可怕的噩梦里,挣扎在似醒非醒之间……

  “……姐姐无法接受弟弟已经死去的事实,她整天整夜地望着弟弟那些浸满鲜血的画稿发呆,她总以为弟弟没有死,弟弟还活着……”

  …………

  ……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

  “小澄已经死了……”

  ……

  “夏沫!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小澄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鸡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

  “小澄已经死了……”

  ……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声音沙哑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

  “小澄已经死了……”

  ……

  …………

  试镜会议室中,钟雅详细地讲述着影片的故事,房间里并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渐渐地,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在椭圆会议长桌的那个位置,阳光宁静而透明。

  尹夏沫颤抖地闭着眼睛。

  幽黑的睫毛。

  泪水如星芒般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漫延。

  “尹小姐!”

  钟雅惊愕地看着她,口中的低呼却被一直闭目养神的吴导演猛地挥手阻止住——

  “不要打扰她……”

  吴导演满意地望着奔涌在尹夏沫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她现在的情绪好极了!对,影片中的姐姐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泪水无声地流淌在尹夏沫的脸颊上。

  她仿佛突然崩溃了,又仿佛是在绝望的梦中,泪水没有尽头地流淌下来,从她的脸颊静静地落在黑色的会议桌上,一朵朵的泪水溅成泪花,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那些众人听见吴导演的评价后对她投过来的目光,或赞叹、或吃惊、或酸涩、或愤怒,她全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不停地流泪。

  那些仿佛是她一生全部的泪水。

  直到钟雅将全部影片内容讲述完毕,工作人员介绍完接下来试镜的具体内容,吴导演和工作人员们率先离开到隔壁的试镜室,尹夏沫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处。

  她不再流泪。

  幽黑的睫毛濡湿濡湿地紧闭在苍白的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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