铳手奇谈
本帖最后由 张剑18 于 2016-8-29 20:51 编辑铳手奇谈
家乡开门见山,山山树木茂密,数不清的飞禽走兽藏匿其间。靠山吃山,傍水吃水。先辈们代代相传,摸索山间各种野物的习性,掌握了娴熟的捕猎技巧。猎取的野物,既能端上餐桌,改善家人生活,亦可捎到山外变卖,补贴家用。那时有壮年男丁的人家,户户火塘边的墙上,都挂着一杆土铳。土铳乌黑发亮,明显有些年头。有的铳,传过几代人。土铳筑上掺了石硝的火药,拌半把铁籽,用火纸作引信,扣动扳机,威力巨大,百米开外,有簸箕大的杀伤力。背铳上山猎狩,家里称叫打铳。打铳是有规矩的,拿打野猪来说吧,大家合伙上山,发现野猪了,最先射中的铳手,能额外分到野猪两只耳朵向后拉,齐耳尖切下的整个连颈猪头。补铳击中的,将野猪尾巴拉直,顺梢剜下一圈,这坨敦实的猪臀肉,就额外归他了。余下的猪身猪脚猪内货,众统手平分。猎物是否需要补铳,须得第一个射中的铳手同意。答应你补你就补,不同意你补,你就莫乱扣扳机。第一个射中铳手的决定,是要担当风险的。一铳斃命最好,一铳过去,野物挣扎斃命也行,只要不曾逃命,逃脱了,就归他赔。怎么个赔法?我小时候就听见过一例。
我们湾叫凌李湾,湾里凌李两姓,以一条后山流下的时涸时溢的小溪为界,右边是凌姓,左边是李姓,凌姓二十多户,李姓四十来户。两姓多有沾亲带故。这年秋后,粮食收割归仓。难得有闲,湾里的一群青壮年相约去横山打铳。横山的野物闹得厉害,青天白日,大小成群的野猪牵索一样出动。好端端一块红苕地,眨眼功夫,嘴筒拱,脚爪刨,翻出的红苕吃的吃啃的啃,祸害得乱七八糟,人们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十几条青壮汉子,背着土铳,吆喝着狗上山,磨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家乡习俗,山间猎物,是大自然的馈赠,男女老少,见者有份。引得一群半大小子呼朋唤友,打打闹闹,兴高采烈,指望着能分到一腥半荤。其阵势,赶得上古人说的“千骑卷平岗”。铳手里有凌家的表叔,有李家的八爷。横山的缓坡,是毁林开荒的大片红苕地。苕地四周,荫天蔽日的杂木林,被野物当成乐园。狗被主人吆喝进了林子,哼嗅着狗鼻,不时翘抬后腿,往树蔸淋一泡臊尿,摇头摆尾,仗着人势,兴奋地圈着自己的地盘。飞禽在狗的狂吠中炸了锅,扑楞着翅膀,惊恐怪叫,仓皇逃命。不一会,有野猪被赶到坡地。李家八爷端起土铳,远远地瞄准最膘肥体壮的那只,扳机扣动,轰的一声,一股青烟腾起,那只野猪应声扑地,又飞快地挣扎起来,跄踉着,意欲逃窜。凌家表叔生怕野猪逃脱,举铳要补,李家八爷急喊不可。凌家表叔也急,大叫: 老表哥,你要想好,到手的野猪跑了,你要赔!你只怕是要搭赔上你家老娘养在猪圈过年的年猪!众铳手应和: 就是!就是!李家八爷气闲神定,他有十足把握,这一铳能致命,野猪跑不了!八爷没吱声,没表态补铳。就在众人焦急时,野猪转着圈儿,终于倒地。众人为神铳手李家八爷喝彩。他是一流的铳手,在他眼里,额外应得的野猪头事小,维护铳手荣誉,才是真!
古时有一箭双雕的传说,围棋高手有一石三鸟的妙招。李家八爷一铳三麂的传奇,在他离世十多年的今天,仍为湾里人津津乐道。说那年的某天,八爷上山砍柴,
背上土铳,顺便打打野物。他麻利地砍了一梱硬柴,觉得口渴,放下柴火,到山涧泥塘找水喝。快到塘边,看见三只山麂,一只公麂带两只母麂,正撒着欢喝水呢。八爷悄无声息,转身取铳来,瞄准公麂就是一铳。公麂中铳而倒。两只母麂慌不择路,惊恐中脚陷进山塘的深淤泥,挣扎不出。八爷不慌不忙,割来麻藤,依次绑好公母三麂,满载而归。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山里人家多有铳,误伤误死的悲剧时有闻说。凌李湾右边翻山而过是喻家冲,左边绕畈边而行可到汪家。喻家冲有女即将嫁到汪家,为了婚宴的隆重丰盛,两家寻思上山打野猪。喻家冲女方的堂叔与汪家男方的堂兄志趣相投,合伙夜猎。这夜月色朦胧,堂叔堂兄背铳夜行。自小山里长大,一壑一岭,一沟一坎,哪里有野猪出没,他们再熟悉不过。两人来到选定的地点,前后呈倚角之势分开。这样发现猎物,最利于照应合围。前面是汪家堂兄,后面是喻家冲堂叔。汪家堂兄因堂弟婚期在即,鱼肉油荤少不了多吃,难免有跑肚子之嫌。他一时内急,在前面田角边的草丛褪裤蹲下。酣畅淋漓之时,喻家冲堂叔或许是夜视昏花,瞄准过去,轰地一铳。火光闪时,汪家堂兄一声惨叫,裤都没来得急提上,歪身倒在草丛中。喻家冲堂叔惊呼:撮拐!扔铳跑过去,抱起汪家堂兄,掀亮箍在头顶的矿灯,一照,汪家堂兄被铳打中头部,血肉模糊,辩不出哪是鼻子哪是眼睛,喉咙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喻家冲堂叔先是吓懵了,清醒过来,伤心伤意,哭过一场。心想这样的惨相,不能让汪家人看见。就连夜背着己经断气,和自己体重差不多的汪家堂兄,一步一蹒跚,赶到咸宁殡仪馆,请人整好容,才敢给汪家堂兄的家人把信……惨死的汪家堂兄,他在生的模样我还有印象,身材精瘦而结实,温和的笑脸,杵着一只残疾的手,但丝毫不影响他下地干农活。他锄地的姿势是杵的那只右手腕托在锄柄的中间,左手握住柄尾,锄起锄落,不细看,与常人无异。他打铳的姿式是杵手托着铳杆,铳托抵在肩胛,左手扣扳机,铳法胜过常人。
汪喻两家联姻,汪家人没有报官。许多乡亲迷信,认为汪家堂兄的死是皆因。皆因就是命中注定。喻家冲堂叔不是说谎之人。他明明是看到一只野猪在地角,才瞄准开的铳,怎么就成汪家堂兄了呢?
后来,有关部门觉得,铳在民间,多有危害,就划成管制枪械,统统上缴没收,否则按扰乱社会治安罪论处。
我们家乡离咸宁的花纹乡不远。那地方有铳的铳手,有些办有持枪证。得知我们这边土铳被管制,野物日渐兴旺,他们常跑过来打猎,成了名符其实的过江龙或过山虎。咸宁的铳手我见过几次。那阵势,有组织,有纪律,一看就知训练有素。他们能办到持枪证,也在情理当中。咸宁铳手的猎狗,可不象我们这边看门守户的土狗,狗样猥琐,关健时刻,只知胡乱狂吠一气,全无策略。咸宁铳手的猎狗,毛色油光水滴,四肢匀称,身段修长,脑门宽,嘴筒窄,眼神灵气活现,通晓主人的意图,主人指东它不往西,总能把猎物赶到主人最佳的射程位置。众猎狗团体作战,配合默契,分工明确。当然它也深知,功臣总会有犒赏,猎物总有一部份,是专门留给它们的。从某些方面来说,它的地位和待遇,与主人不相上下。
大凡较大的村庄,总有几个爱出风头,意气用事的楞头青。凌李湾就有几个。他们憋着一肚子气,早就看不惯咸宁铳手过山来显摆,总想煞煞他们牵着猎狗背着铳,迈着欢快步伐的得瑟劲。每逢咸宁铳手打铳归来,路过山后必经的山道峡口,楞头青们守在峡口中的古枫下,索取猎物,口气象旧时剪径的大盗,只差亮出家伙,喝呼:“此山为我开,此树为我栽,要想在此过,留下买路财”了。咸宁铳手在他人的地盘猎获,往往能应允楞头青们貌似有理的勒索。这就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累次索要成功,助长了楞头青们的气焰,胃口越来越大。一次,咸宁铳手打了一只足有三百斤毛重的大野猪,吭哧吭哧抬到枫树下,楞头青们要求整只野猪都得留下。咸宁铳手不依,却僵持不过,偷偷派人到派出所报警。派出所出警,反而先查验咸宁铳手的持枪证,果然有二人没办。派出所申明,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未经许可,不得捕猎。勒令他们抬到派出所,没收并接受处罚。没办持枪证的二人,土铳收缴,罪上加罪,一并处罚。咸宁铳手背后嘀咕: 过去土匪在深山,现在土匪在GA。楞头青们幸灾乐祸: 我们山上出的野物,叫你给我不给我,你也得不到了吧。;
自此,咸宁铳手再没越过山,到我们的地界猎狩打铳。近年,家乡青壮年出门打工做生意的多,山林田地几近荒芜。留守的老人诉说,野猪都要闹进屋场啦。
2016.8.28.于广东廉江
这样的文章有意思! 第一段搞丢了,要重编辑。 划成管制枪械,统统上缴没收 楼主来广东了? 谢谢各位临帖,穷乡避壤,信号不好,抱歉不能一一回帖。 看得真过瘾,赞 楼主怎么又跑广东了? 回来带我去捉野猪哟,,,哈哈 好文,过瘾。{:252:}{:252:}{: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