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地守夜

随阳山里客

                                                                     随阳三件宝
                                              辣椒丶北瓜丶苕

                                                                ----随阳俗话


  我家后面,是青石崖.青石崖背面,是横山.我11岁那年,橫山的山坡开肯了许多旱地,砍割的柴草覆地焚烧,生土盘成熟土.生产队几十条水牛积攒一年多的尿粪,几天工夫,被队里的男女老少热火朝天送到山上,耕作平整时掺和在地里,遍插红苕.风调雨顺,苕蕂长相喜人,绿棉被一样盖满地.队长喜孜孜打包票,今年来客,苕三碗,饭管饱!

  为了防止晚间出来觅食的野物嘴拱爪刨的祸害, 队里必须派人守夜.壮劳力一天10个工分,守夜的一晚12个工分.这12个工分不是是人都可挣的,要有过人的胆量.横山主要是野猪多,传说还有红毛野人.老人们讲,村里的一个奶奶,年轻时长得俏,上横山砍柴,遭遇一个红毛公野人,要抢她.多亏奶奶听了她婆婆的教诲,上山前预备了两个空心竹筒.野人拢身,往往先是双手一手抓住人的一只手腕,闭眼仰天大笑,一阵笑过,再来真格.奶奶赶紧抽出绑在背后的竹筒,麻利套在手腕,伸出双手让野人抓握,野人握着竹筒,果真闭眼朝天,大笑不止.奶奶慌而不乱,抽出双手,转身跋腿逃命.....

   子恢叔要挣这一晚12个工分.他与子恢婶生了七个女儿,有人说是七仙女下凡.夫妻两个拼死拼活多挣工分养一群仙女.子恢叔单枪匹马上山守夜,头两夜太平,第三夜就出事了.那夜的转钟时分,月亮躲在了云层里面,子恢叔要解大手,不知怎的就钻进地边茂密的刺棚.刺棚像原始森林,老刺藤枝繁叶荗,根根交错,荫天蔽日.里面花脚山蚊大如蜻蜓,似有骨骼.子恢叔迷失在刺棚里,左钻右突,不得出路,直到山下屋场的鸡叫,才辨清方向,出了刺棚.

  子恢叔出了刺棚,衣裤被刺挂得巾巾条条,身上的肉也被刺划到,火烧火燎,僵尸一样一步步下得山来,天已丝丝泛亮,在窗下低喊子恢婶,子恢婶披衣开门,认得是男人,抱头痛哭,诉命苦.子恢叔脸上手上身上,是刺挂的一道道血口,子恢叔的头发,被刺挑成乱鸡窝,子恢叔两眼泡红肿像灯笼,眼白织满蜘蛛网一样的血丝,子恢叔没有了人模样,倒像一个鬼.

  三叔是一条五短身材丶戳破天不补的汉子.子恢叔守夜败阵.队长举荐三叔接任.队长恭维话说了一箩筐,三叔不为所动.队长叹气说,屋场没有有胆量的人.三叔乜斜着眼晴问"相不相信我今夜就上横山?"队长头点得象鸡啄米:"相信相信,我个爷!"

   三叔吃过中饭,就作上横山的准备.把一盏年代久远的挂在屋檁的马灯取下,拆下玻璃灯罩,对嘴朝里哈着热气,用卫生纸来回狠擦,再哈热气,再来回细擦,直到瓦亮,才装在马灯架.还把老堂屋搁在楼方上的梭镖请下来,端一盆盐水,蹲在大门口侧边的大麻磨石前,边洒盐水边霍霍磨梭镖,镖刃磨得能照见人影,三叔用大拇指指肚一遍遍刮试,一遍遍在磨石磨,最后随手扯一节青草,往镖刃一扫,青草悄无声息断成两截,三叔才满意地把梭镖竖在墙角落,叮嘱我等拖着鼻涕的调皮精莫要乱动,又锯了一根有三个节的楠竹筒.前二节两边锯了挖去,成一个长长的囗字,再把第三节与口字呈十字劈开,制造了一个张开像河马的嘴,闭合发出响亮的一声呱的音响器材.最后,三叔在石灰房装了大半桶石灰,掺水发成稠稠的白糊糊,还用笋壳扎成一支笤帚大的笋壳笔.

  日头偏西,三叔上横山的行头准备完毕,要动身了.三叔腰糸刀鞘,柴刀插在后腰的楠竹鞘架里,斜挎灌满饮水的竹筒,肩扛梭镖,梭镖头朝天斜指,挂着马灯丶竹制音响.三叔右手握着梭镖柄,左手提着石灰桶,桶里醮着笋壳笔,颈上扎着汗巾,威风凛凛，像壮士出征。三叔踏上上横山的路，我看见他每走一步,刀鞘里的柴刀就在他圆滚结实的屁股墩拍一下,像是在催促三叔:快丶快.

  三叔在横山守了一个多月的夜,晚去早归,夜夜无话.村里有半丫嫂嘴里啧啧,服了三叔胆大.三叔轻描淡写,作古正经说:跟我上横山困一夜,保险你也有这个胆.

   当年横山刨出的苕个赛个大.男女老少,像打仗一个个往山上赶.老的少的抹苕,装筐装袋,青的壮的挑苕,健步如飞,丰收的喜悦洋溢在人人心中.那天收工,还有一半苕没下山,趁家里大人好心情,吃过晚饭，在三叔的鼓动下,我吵着要跟他上山,三叔胸脯拍得山响,保证掉不了我的一根寒毛.感谢这个夜晚的经历,让我得以把三叔在山上守夜的情景熟练从容的描述:

   三叔那天上了横山到苕地,搁好石灰桶,取下挂在梭镖的马灯丶竹制音响,把梭镖和灌满饮水的竹筒靠石头放下.苕地散落许多这样的石头,像天下掉下的陨石，插埋在土里的部份不知几深几大，露在地上的形状千奇百怪，如竹笋丶如桌面丶如卧着的一枚枚巨大卵蛋。苕地靠西的边沿，是一尊有三层楼高的石头，像一只巨形手掌，五指错落有致，争指苍穹，大人说这叫“仙人指路”。三叔提着石灰桶，用笋壳笔醮石灰，在每块石头平展显眼位置画上农药瓶上的人头骷髅，下巴下还有两根交差的胫骨，森森吓人。三叔还画有光头的男人，扎辫子的女人，还有看不出是老虎或者狮子的猛兽。三叔说，野物有夜眼睛，夜里看见石头上的画，以为是真的,就不敢放心大胆祸害庄稼。

   三叔选中一块有两张桌面大小，半人多高，顶上平砥，人在上面能望见全部苕地的石头，用五根杉树围着，树巅交叉搭在一起，用麻藤绑牢，周围扎上苞茅，东南西北留有头大的瞭望孔。茅棚的形状象一只孵蛋的大母鸡，遮阴又挡雨。三叔割几担丝茅草，均匀整齐铺在石头上，人躺在上面，柔软舒适。

   那夜，我和三叔躺在茅棚里,茅草散发着好闻的青味.马灯挂在尖狭的棚顶,灯下昏暗.时值清秋,山风像是从洞穴深处窜进棚内,舔在脸上手上凉飕飕的，马灯轻微摇晃，昏暗也一起搖晃。秋虫叫的声音有的声嘶力歇干涩短促，有的细若游丝绵延漫长。一只知了不知受了谁的侵害拖着凄沥的惨叫掠过茅棚上空。我睁着眼睛，楞着耳朵，捕捉棚外的一举一动，兴奋又恐怕。三叔白天担苕担累了，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嘴里迷迷糊糊问我怕不，我说不怕。忽然，我听到不远处有野物争斗，叽叽有声.我推醒三叔,三叔坐起,侧耳听了一会,手背揉了几下眼睛,脸贴暸望孔,张着嘴"嗬----嗬-----嗬----"大喊,然后拿起竹制音响,上下晃动张合,发出响亮的呱呱声.呱呱声停下,四周鸦雀无声,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天麻麻亮，队长就率社员担苕来了。打谷场成了苕的天下，堆山塞海。村里有多少户人家，苕就码成多少堆，编号后抓阉分配，各家老小蚂蚁搬蛋一样运回各家.毎家都有苕窖，拣一些完好无损的贮藏起来，剩下的或磨了洗成苕粉制成粉条晒干，或刨成苕丝晒干，或刨作苕块，苕块在大锅焯熟，一片一片贴在晒垫晒干，或熬成苕糖，做米爆糖果，戓整个苕蒸熟，去皮捣烂，掺芝麻抹在被单上晒干，剪成苕角,分门别类装在袋里坛里，储在楼上，细水长流地吃。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是物资匮缺的年代，也没有饥馑的那一页。山里稻田少，旱地多，苕成了主食，腻了这种吃法,变作花样改另一种吃法，吃得村里年轻后生壮实彪悍，妙龄女子丰满俏美,山外人不由得羡慕:真是深山出俊鸟,茅屋育英豪啊......

                                                                 2010年9月初稿于东莞
                                                                 2011年5月改于东莞

无敌潜水艇

你是不是陶发美啊

顺时钟

哈哈，北瓜是 是我们说的南瓜啊
我最想吃家里的苕了

随阳山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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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发美是我的老师,我少年时,他曾在我们村蹲点.
谢谢朋友!

无敌潜水艇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1-5-9 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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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发美是我的老师,我少年时,他曾在我们村蹲点.

赤壁网上有陶发美的新郎博客连接，我经常去看，他也常常写随阳山里的人和事。

追风格格

路过，看看------------

随阳山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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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都要求家里三不之买苕吃的,只是没有家乡苕的味道纯.

无间路人

“席阳人”的“席阳话 ” 说的不好 哦  应该是“金椒  北瓜  苕”。。。。{:320:}

习惯的寂寞

闪耀路过!!我小时候甩恰得苕{:217:}

随阳山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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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你说的,我是为了书面一些,哈哈,谢谢你的笫二次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