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见证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李清照《减字木兰花》
宋朝时代的生活,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丰富精致有情趣。那时的人们,不仅喜爱种花、赏花,还喜欢买花和戴花。 无论你是高富帅,还是矮穷挫,只要够浪漫崇时尚,都可以鬓间插花,招摇过市,尽情地显摆。如此一种风俗的流行,跟当时繁华的社会背景,那是息息相关的。
一年四季,你都能看见卖花的商贩挑着卖花担子,大至都市小到窄巷,沿途吆喝叫卖。词人蒋捷有一首《昭君怨》的词,是这样描叙的: 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帘外一声声叫,帘里鸦鬟入报。问道买梅花,买桃花? 还记得那个清晨,温软的阳光照进雕花镂空的窗格。而我们的易安早就起了床,正坐在妆台前梳洗打扮着。忽听,她听见门外一阵清奇可人的卖花声,婉转传来:
“哎——卖花嘞——
牡丹好看杏花香,水仙梅花保君康。桃花芍药花正娇,任你选来随你挑。红黄白紫啥都有,卖上几朵我就走。” 小女子听得出神,自然也听得动了心。她吩咐着丫鬟,出门唤住了卖花人。
此花是牡丹还是海棠,或为梅花杏花?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易安欢喜便好。买得一枝后,易安把花斜插在鬓间,又重新在妆台那前后照镜。这时,赵明诚走到她身旁故意笑道:“娘子,你臭美哦!”
“——讨厌。”易安娇嗔地回了他一句,随即拉住明诚的袖子不放他走,问道:“快仔细瞧瞧,你说到底是我好看,还是花好看呢?” “怕郎猜道”,是对小女子的心细敏感的细微刻画。“比并看”,那是她好胜心理的体现。
其实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想知道明诚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可惜,那个回答我们已不得而知,只能是靠个人去猜测了。不过,他们夫妻之间那种温馨浪漫的生活情趣,倒是让读词的人在掩卷之后,总要忍不住莞尔一笑。 宋朝词人程垓也写过一首《减字木兰花》,和易安的十分相似: 双双相并,一点红边偏照映。玉剪云裁,不比浮花共蒂开。几回心曲,选胜摘来情自足。插向云鬟,要与仙郎比并看。 同是用《减字木兰花》的词牌,内容都是女子戴花后,要他的情郎来比一比谁好看,然后也不写男人是怎么回答的。就此含蓄收笔,给读者留下一个十分丰富的想象空间。可是只要我们细嚼易安的那首词,就会明显感觉明故事的可读性更强,也有趣多了。 即使一样故事,结局也有所不同。 类似情节的作品也有写出男子是怎如何回答的,虽不能代表明诚的回答,可以作为参考。如北宋著名词人张先的一首《菩萨蛮》: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一面发娇嗔,碎挼花打人。 我们看,词中的男子为了逗心上人,故意说是花好看。结果惹恼女子把花揉碎后,还娇嗔地追着他打闹。再看明朝唐伯虎《题拈花微笑图》诗中描写的这位女子,她更是嗲得有性格了: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佳人晓起出兰房,将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侬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这个男子也是故意说,当然是花好看了。于是女子撅起了嘴,把花扔到情郎的脚下,气鼓鼓地说“好,既然你说花比我好看,那么今晚就请郎君陪花过夜吧!”此语一出,估计是慌得那个男子急忙弯腰拾花,对她千不该万不是的道歉去了。
如果有人问我,李清照到底幸福吗?我会告诉他(她),曾经有过。 婚后不久的易安,和普通女子并没什么区别。生活惬意,小资情调,满足一种人生简单的小幸福。所以那时的她真的愿从此,甘心老是乡矣! 前不久正好翻到徐志摩的一篇《白话词十二》,看到了他曾用白话翻译的这首词,贴上共享: 刚才向花担卖(买)得一枝春花,新鲜得很,泪珠般的朝露,还未干呢?
恐怕那个人会笑我“没有春花长得好看”。我要戴起来,定要他说出我好看还是花好看。 徐志摩和陆小曼也有过幸福,不知当年的他在译这首词的时候,小曼有无鬓间插上一枝花问过他,是花好看,还是我好看呢? 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有时,人生的幸福来得突然,也走得突然。到了人去楼空之时,都不免长叹一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命运兜兜转转,却不会峰回路转。人生走来走去,总是走不回去。
那个天真娇痴的李清照,被时间永远地定格在这首《减字木兰花》里。而她那些美好和幸福,也只能是在她的有生之年的记忆中依稀重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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