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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颖没读书,在家带弟弟袁兵。袁兵的上衣胸前总用别针别着一块手帕,我看见他常常伸出他红红的小舌头舔鼻子底下两条时而稀时而稠的东西,似乎那东西的味道很招他喜欢。每当袁兵伸出小舌头时,袁颖就拿起袁兵胸前的手帕迅速地按在袁兵的小嘴上,然后麻利地擦了过去,袁兵的嘴上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的是两条红红的印记。 袁颖在家不仅带袁兵,还会做很多事情,她会洗衣、做饭,会养花,甚至还会织毛线袜子。袁颖从不喊胡老师,但她对袁雪和袁兵很好,对我也很亲热。
那个时候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我总认为袁颖是袁雪家捡的孩子,她长得不像袁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胡老师是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女人,袁雪和弟弟也都长得很白,唯独袁颖的皮肤却是黝黑的,好像总也洗不干净。我偷偷问过袁雪一次,袁雪说袁颖是她的亲姐姐,我便没有再问。 在袁雪一家回广东老家之后,我听大人们私下地议论过袁书记家的事。袁雪的爸爸在胡老师之前有过一个妻子,袁颖和她上面的哥哥姐姐都是袁书记的前妻生的,袁颖因为年龄小,就跟着袁书记了,她哥哥姐姐都在广东。胡老师是汉口的下放知识青年,1968年,被下放到农村劳动,后来招工到这个厂子里,遇到了袁雪的爸爸后不久,就嫁给了这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 袁雪在学校里,总是受到同学们的羡慕与拥戴。因为袁雪不嫌弃我,加之,我那总被同学们嘲笑的乡下口音也渐渐被迫同化后,我的朋友也多了起来,但我还是最喜欢和袁雪一起玩,我喜欢袁雪,喜欢袁雪的老流鼻涕的弟弟,喜欢总是笑眯眯的胡老师,也喜欢袁雪的姐姐袁颖。
和袁颖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多是她教我做一些小手工,比方说教我用旧布头做小娃娃。这种布娃娃的做法实在是简单,就是准备一块正方形的小布头,然后在布头的中间塞上一点棉花或者毛线什么,再用线将它们系成一个球状。袁颖对我说,这个小球就是娃娃的头,下面像金鱼尾巴一样张开的布就是娃娃的身子。它们没有手,没有脚,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和现在的任何一个布娃娃都不能相提并论。趁父亲不在家时,我用袁颖给我的几块花布头做了三个小娃娃,很小的那种,我把它们放在一个火柴盒里,还分别取了名字,晚上上床时都要先背着父亲悄悄地把火柴盒拉开看它们一眼,在心里说一句“红红、花花、臭臭快睡觉”。
有一回,我的钥匙丢在屋里,偏巧山上车间里有个工人不小心头被墙上的钉子划了一道很大的口子,父亲忙着给他缝针,在山上医务室里一直没回来。天快黑了,我和弟弟在食堂里吃完饭就发现钥匙不在身上,又没有车赶到山上去找爸爸,急得哭了。袁颖在菜园里浇水,看到了我和弟弟在食堂门口哭,就跑过来问我,得知情况后,袁颖说:“好说,你跟我来。” 她跟着我到了屋门口后,看了看周围,就很快地爬到窗台上。“蛮好,你家上面的窗户没有插销,这就不用打碎玻璃了。”她拉开上面窗户的两扇窗门说。 接着,袁颖跳了下来,在一棵树上扯下了一根长长的,顶端还留有一点枝杈的树枝,然后又爬上去,踮着脚把树枝从上面的窗口伸进去,小心地用枝杈将下面窗户的插销往上钩,等到插销离开下面的插口,袁颖再用力一拉,下面的窗户也打开了。接着袁颖将头伸进两根钢筋间,身子一斜,吱溜一声就钻了进去。 袁颖打开门后,对我说:“敏敏,你和你弟弟不要对别人说我帮你开了门啊,就是你爸爸,你也不许说。” 5 我上初二那年,在一个和陕北革命旧址同名的公社合作社里做临时工的母亲调到了父亲所在的这家工厂,不知这一切与当年父亲那一个又一个的牛皮纸包有没有关系。 自母亲来了后,我家就从那个小鸽子笼里搬到了一个小四间,新家靠在山边,很僻静,母亲在家门前开辟了菜园,还养起了鸡鸭,在我看来,她对那个车间财务会计工作的热情远不及在家养鸡、种菜劲头足。 母亲和大多数的家庭主妇一样,不干家务的时候喜欢和四邻五舍扎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议论别人,从她们的口中我终于知道父亲为何不让我和袁颖玩了。她们说袁颖很坏,常偷东西,还常常使坏,比方说将别人家晾晒的鞋子扔一只到厕所,把吼过她的大人家的小孩从高高的坡上推下去,把被自己弄脏了的卫生纸塞到邻居家的枕头下…… 袁颖,在厂子里是小魔头的代名词,碍于袁书记的面子,大人小孩只是躲避着她,从不敢指责袁颖。可我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亲热地叫我“敏敏”,帮袁兵擦鼻涕的她是别人口中这个样子。母亲是死活也不让我去袁雪家玩了,怕有一天我会被袁颖带坏。父亲也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再让我去找胡老师,好像是默许了母亲的做法。 袁雪和我此时不在同一个班,但依旧是我的好朋友,不过,我倒真是很少去袁雪家了。大约是我上初三时,袁颖上班了,在车间里卷纸筒。没等到中考,袁雪就转学走了,听说是袁书记调到省城去了,可奇怪的是,袁家就袁颖一人留在厂子里,没有随他们回去。 “敏敏!”我从县城高中放假回家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袁颖。 她大声而又激动地叫着我,仿佛我就是她久违的亲人,只是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没想到没出两年,她就胖了两圈,裤子被大腿绷得紧紧的,害得我老是担心她一蹲下去裤缝就会绽开。 我应了声,就不知道说什么说了,想了半天说:“袁雪给你写过信没有?” “写过,阿雪成绩好着呢!你呢,可得好好学习啊,不要像我当工人。”袁颖用力拍了一下我,这家伙打人真疼。 “当工人累吗?” “不,蛮轻松的。”
“那我明年高中毕业也回来当工人算了,蛮轻松啊。”我笑着说。 “瞧你那点出息。”袁颖凑近我说,“哎,敏敏。我有男朋友了。” “袁伯伯和胡老师知道不?” “不知道,你莫说别人听啊。” “他是哪里的?” “车间的技术员。”袁颖一脸幸福。
6 几年后,听说袁颖结婚了,不过,她男人不是她先前提到的那个技术员,而是一个机修车间的工人,好在总算沾了点技术的边。 袁颖初恋以失败告终的原因我很清楚,因为我见过那个技术员。高二暑假的一天傍晚,我一个人在房间写作业,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提到袁颖的名字,就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偷看是谁到家里来了。 那是个白皙、清秀的年轻男人,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好像挺着急的样子,父亲坐在他对面,抽着烟。 “张叔叔,您说我该怎么办?”他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父亲,渴望父亲能给他出个主意。 “那些都是别人口中的闲言碎语,不可当真。”父亲皱着眉头吸了一口烟。 “您帮我拿拿主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姻这个事,外人是无法参与的。袁颖怎么样,你和他交往了半年,应该了解啊。” “我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好多人都劝我,说她有点神经,当初我并不知道这些。” 那个技术员有点埋怨的口气。
…… 父亲和他在客厅里聊了很久,这一晚过后,听说那个技术员就与袁颖分手了,理由是技术员在老家的父母已在家里替他物色好了对象。 袁颖还是很快地出嫁了,在与技术员分手半年之后。 袁颖结婚那天,我在学校,没有看到婚礼的热闹场面。听母亲说,袁书记、胡老师,还有厂子里的人从未见过的袁颖的哥哥姐姐,全都坐着小车来了;说袁颖的哥哥姐姐出手阔绰,给了袁颖好多钱;还说机修车间那个姓刘的丑小子结婚一分钱都没出,拣了个大便宜;说技术员知道袁颖有这么多有钱的家人后又开始后悔。 看着母亲说话时的那个神情,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袁颖的婚礼令厂子里的人开了眼界。大约是袁颖的父母和哥哥姐姐觉得亏欠袁颖什么,才借婚礼之机给她一点物质上的补偿。 我不知道袁颖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只是看到她又迅速地瘦回去了,脸依旧是瘦长而又黝黑,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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