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家的儿子

莲叶何田田

木匠家的儿子

      我结婚的家具是刘木匠打的，他手艺不佳，好端端的木材被他弄得惨不忍睹，害得我结婚时，人人都说：这家具谁帮你打的？这么粗糙。

      当时的刘木匠，三十余岁，眼睛白多黑少，不笑时还好，只有一丝呆气，一笑便显得很狡黠。我在夫君面前抱怨，说夫君不会找木匠师傅，七找八找，找了个滥竽充数的料。

      夫君笑了笑：家具已经打成这个样子了，抱怨也变不成漂亮的家具。

      都是你，连个木匠都挑不好，你还会做什么事啊！我继续抱怨。

      夫君说自己是特意找刘木匠打家具的，因为，听说他家生活困难，有一个傻儿子。

      我后来见到了刘木匠家的儿子。

      有一回，夫君带着我去朋友家吃饭，路过刘木匠家，在他家门口我见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身上穿得还算齐整，只是目光总是盯着一处，舌头微微伸出嘴外，痴痴地笑着。

      “宝儿！”夫君上前去摸了一下小孩子的头。

       那就是刘木匠的儿子宝儿，他仍是痴痴地笑，口中还吐出一句国骂。刘木匠家的邻居正端着饭碗坐在走廊上，听到宝儿的骂声，嘿嘿地笑：“他只会说两句话。”

      待我和夫君离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句急促而高亢的声音，像女人在哭嚎：“搭你结婚，害我一生——”

      还是宝儿在说话，头一次遇到他，他就把他仅会说的两句话全说给我们听了。宝儿是没有语言表达能力的，他会说这两句话，也不过是在鹦鹉学舌，他在学谁说话呢？除了父母，还有谁愿意与他朝夕相处？

      生了个傻儿子，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夫妻之间相互的埋怨一定是少不了的，只是宝儿呢？他该去埋怨谁？一个智商低到连吃的需求都不知表达的孩子，他又怎可能去埋怨？

      二十余年来，宝儿的这句“搭你结婚，害我一生”，被我和夫君无数次拿出来调侃对方，每每此时，我都会想：不知宝儿而今过得如何了，他应该还在父母身边吧。

      当年，宝儿是走失过一次的。

      那天，老远就听到哭声，一个女人坐在一棵歪脖子松树下，披头散发，一边哭，一边捶着胸歇斯底里地叫喊：“宝儿——宝儿啊——你到哪里去了——”

      人群里有人细声地说：“反正是个傻子，不见了也好，少了个累赘。”

      树下哭嚎的女人突然发了疯一样站起来，扑向说话的人，抓住她的领口，眼睛血红：“宝儿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所幸两天后，四处寻找的刘木匠终于在二十里外的一个村子找到宝儿，好心人收留了他。宝儿既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他还有爱他的父母。而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多人，就像原始森林中被伐木工人锯剩后丢得到处都是的木桩。它们被胡乱地摊在地上，东倒西歪，经风雨，受尘沙，灼烈阳，迎暴雪，开裂就开裂了，腐烂就腐烂了，掩埋就掩埋了，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在意。

      前几年，在回家路上，无意中遇到宝儿，当时，一场暴风雨刚过，路上都是积水。我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在路旁的石块上，那户人家门口的铁栅栏旁种有一丛月季，风雨过后的月季花被打得七零八落，片片花瓣散落在泥水里，月季旁有几株野蓟，野蓟几乎受到了致命的摧折，伏在地上，但我分明看到野蓟的枝头开了一朵紫色的小花，那么小，那么弱。

      夫君突然叫了一声：“宝儿。”

      我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低着头，用脚拨弄着脚下的石头，拨过来，又拨过去，鞋子上满是泥垢。听到夫君的声音，他昂起了头，脸上依然露着傻笑。

      “宝儿，你认得我么？”

      小伙子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越过我们的头顶，望着远处，似乎能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发现了比脚下的石子更有趣的东西。

      “别打扰他吧，他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拉了拉夫君的衣袖。

      我们走过一阵后，夫君又突然说了一句：“奇怪，宝儿怎么不说那句‘搭你结婚，害我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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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很有20世纪中后期的色彩

莲叶何田田

多谢雾里清风版主厚爱！

莲叶何田田

苦海无边 发表于 2016-1-29 23:09
你的回复很赞！
我只想说一声SORRY，为在你这么美好的贴文中搅局感到抱歉，我说的是真心话。

朋友客气了，我更要感谢朋友的真诚，看了我的文章，写下如此多的感受与看法，令我感动。

苦海无边

莲叶何田田 发表于 2016-1-29 22:58
本来已躺在床上，在手机上看到朋友回复了这么多的话，就又爬起来开了电脑，想针对朋友的话，也说说自己的 ...

你的回复很赞！
我只想说一声SORRY，为在你这么美好的贴文中搅局感到抱歉，我说的是真心话。

莲叶何田田

苦海无边 发表于 2016-1-29 22:36
我本人是很不赞成生命等价说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十分巨大的，法律面前可以人人平等， ...

本来已躺在床上，在手机上看到朋友回复了这么多的话，就又爬起来开了电脑，想针对朋友的话，也说说自己的看法。也许，我这又是吃了饭没事做，成天在网上和人争论一些民生问题，弄得自己像个大人物似的，其实，也就是草民一个。呵呵。
你不赞成生命等价，其实，肯定不止你一人不赞成生命等价，就如朋友所说，农民工被撞死了和教授被撞死，法律上的赔偿费都不一样。但是，我仍不能从这个角度去让自己相信生命是不等价的，可能在狭义的价值角度来说，的确不等价，不但不等价，二者的创造力也不同；但如果将目光放远点，将视线放宽点，就如你自己所说，不要把人看得很伟大，再伟大的人所创造的功业，也会灰飞烟灭，那么，聪明人也好，傻子也好，实际上，对这个宇宙来说，作用都一样。
如果以朋友的观点来行事，那真如希特勒一样，认为只有日耳曼民族才是最伟大的民族，其他人类都该消失，在希特勒的眼中，生命是绝对不等价的。倘若真如此，不知世界又会进步到何种程度，我想，绝大部分人不愿意看到这种所谓的进步。

说远了，也说深了，说偏了。我的小说，只不过想表达一个主题，傻子也是人，傻不是他的错，他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他就和其他聪明人一样，拥有活下去的权利。

莲叶何田田

飞鸽子 发表于 2016-1-29 20:18
作者的最后一句话提点全文---经典。一如9楼的理解。

谢谢朋友点评。

苦海无边

莲叶何田田 发表于 2016-1-29 20:12
自认为自己活得有意义的人，往往活着最没意思。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这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都是等价的。

      我本人是很不赞成生命等价说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十分巨大的，法律面前可以人人平等，但人绝对不等值，记得以前有这种说法，不知现在是否还有，就是城市户口的人被OVER了责任方要赔80W，而农村户口的人则只能赔40W，你说这能等值吗？科学家的生命与农民工的生命能等值吗？如果谁要说等值那就是自欺欺人了，统治阶级为了社会稳定是不会赤裸裸宣扬不平等论，但不平等确实实在在的存在，存在就有其合理性。人况且如此，更不论“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都是等价”的了，中国人连自已养的狗都能吃掉，这能说等价的？
      其实不要把人看得很伟大，人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要离开这个世界，不用去研究宏观天体，也不用去研究物种的起源，只要去翻一下我们的历史课本，很容易就会发现，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如果用光年计算，那就是一瞬间。相对于天体人就是一尘埃或是一细菌。
      但也不要把人看得太细微，如果以纳秒为单位，人的寿命也算够长的了，如果以纳 米为单位，人也是够大的了。说跑题了，人与人的价值差异我的理解就是他能为社会带来多少正能量，或者说他自身有多大的能量，这里我所说的能量包括他的体能，更主要是他的智能，所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不断自我学习与提高的过程，并且还需要不断的付出，因为只有付出了才能体现自已能量的价值。
       有些人很讨厌我这样说教，但并不会妨碍我表达自已的观点。。。

飞鸽子

作者的最后一句话提点全文---经典。一如9楼的理解。

莲叶何田田

苦海无边 发表于 2016-1-29 20:04
典型的“错爱”，人类社会都这样那是会倒退的。
爱有时是一种仁慈，有时候也很残酷。记得某位教授私底下跟 ...

自认为自己活得有意义的人，往往活着最没意思。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这地球上的任何生命都是等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