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映像之六--阳光灿烂的日子
叶知秋
走在毗邻一中宽敞明亮的马路上,耳畔回荡着莘莘学子齐整响亮的读书声,映入眼帘的是四周鳞次栉比的书店和文具店,突然发现在某个装潢豪华的店铺一隅,几个淌着鼻涕的小孩子正蹲在地上饶有兴致的拍着闪卡,其专注程度绝对不亚于一个埋头研究课题的博士生,不由得会心一笑。阳光从闪卡上反射,儿时的种种游戏似幻灯片一样在脑际一一闪过,恍如昨日……
在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出生于70末的人是无福消受现今社会那些孩子们益智益体的高档娱乐活动的,多是用一些造价低廉的硬纸片与玻璃球来打发我们的课余时光,尽管这些都是难登大雅且令现在许多有洁僻的人士嗤之以鼻的小把戏,但在当时凭我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衍生出来的各种玩法绝对比那些高举“素质教育“大旗的各种课后活动更有益于我们的身心。
记忆里那时的孩子似乎比现在更富有激情与活力,每天放学以后,做完作业,吃罢晚饭,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便如期而至,整个家属区里的孩子都会不约而同地从家中逃窜出来,在大院里各个角落里开展着丰富多样的户外活动。女孩子由于心理与身理条件,是不屑于与粗手大脚的男生为伍的,她们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打着拍子跳绳、编花篮,又或是在皮筋上展示她们轻盈优美的体态,高雅点的则会拿出自己引以为傲的贴纸与同伴一起分享自己的收藏—所谓贴纸实际上就是将一些目前早以过气或是行将就木的明星照片利用压膜技术制作在一张约两寸大小的吹塑纸上,然后在背面打上白胶,方便大家粘贴于书本、背包,和大街小巷的每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我一直认为在那个年代,女孩子们绝对比现在的同龄少女要单纯幼稚许多,她们的兴趣爱好更多地是放在这方寸之间而非耀武扬威地挽着一些半大小子涂脂抹粉地在街上招摇过市。
男孩子们的粗俗与不修边幅在这群干净整洁的女生中暴露无遗,他们会肆意地把刚掏过鼻垢的手指在衣服上擦拭干净,也会光着膀子和脚丫在才下过阵雨的泥土地上摸爬打滚。和现在一些油头粉面、斯文体面的男孩子相比,用肮脏龌龊来形容他们丝毫不为过。尽管行为放纵,但是那时我们的自我约束能力绝对比我们的“钢铁长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歌照唱,舞照跳,但是雷池是半步也越不得的—曾经有小孩惘顾父母嘱托跑出大院门外独自玩耍,结果直接被一辆载重型客车直接送到了他向往以久的毛爷爷身边,此后,家长们加强对我们的管制,使得我们的行动自由严重受阻。基于此点,我们与上一辈之间达成了口头协议:玩须有尺度,范围要限制,非长者同意不得随意出院门。偶尔也会有冥顽不灵的小孩外出生事,便会被我们的“组织”弃坐冷板凳,被孤立者“举目无亲”,索然无味,便会幡然醒悟,真心悔改。日子久了,便渐无作奸犯科之辈,上下辈关系日渐融洽,也使得大杂院内的活动日益丰富多采起来。
在那个年月里,很多时候我都坚信女孩子都只是头脑简单,而男孩子却不仅仅只是四肢发达。比起女孩子们温文儒雅的活动,男生们的游戏则充分展现了力与美的结合,且更有益于对左脑的开发。那时候的游戏品种繁多,玩法各异,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大抵可分为三类。
其一是一种单纯意义上的体力活动。这类运动完全没有任何技法可言,纯粹是在耐力和体能的消耗里打发时间,譬如当时比较流行的“躲猫猫”(俗称“躲角儿”)、“木”(音译)、“四个大字”等等,稍微有头脑的大孩子都会坚决抵制这类凸显不出本事的把戏,只有一些脑下皮脂分泌过多的孩子才会在穷极无聊的时候在院子里和那些牙还没长齐的小毛孩子及一些性格外向的野丫头满场疯跑。但万事并无绝对,每当在课堂上受了教训或是考试亮了红灯的时候,我们这些当时大脑失去部分理智的孩子也会用同类型的一种名为“斗鸡”的野蛮游戏来宣泄自己的郁闷与不得志。记得那时,曾经有过院外的小孩来利用此项目踢馆,声势浩大的时候加上我们自己的兄弟有好几百号人。所有的人都穷凶极恶的用右手钩住左腿脚踝,歇斯底里的用膝关节狠狠地敲击着对方,而换来的则是旁边围观女生们艳羡而崇拜的尖叫,事到如今,我仍然记得,在很多个月光朦胧的傍晚,女生们的叫声仿佛一支支打在男孩子心口的兴奋剂一般,使得许多男孩子为了在异性面前一展自己的风采付出了鼻青脸肿甚至关节脱臼的沉重代价。
更高层次的游戏是需要使用到一些简陋道具的,这类当时被称为“洋花”的道具以其低廉的价格占领了当时“玩具业”的大部分市场。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有别于普通硬纸片的纸板。其一,它的质地很柔软,弹性大,耐磨损。其二,在上面绘制了许多山水和小人画像,有些做工精良的甚至还配有详尽的说明文字。从教育学的角度来看,这种造价低廉而内涵丰富的简陋玩具在当时对于提高我们的书画鉴赏水平及丰富我们的课后知识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和没弄明白的问题到了这上面似乎都能迎刃而解。譬如,很多对于历史知识一窍不通的孩子都知道宋朝有个叫岳飞的民族英雄,很多语文考试都不及格的孩子都知道害死岳飞的奸贼名叫秦桧,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琢磨,如果把这东西应用于我们的应试教育的课堂上,那该是怎样一番天地?
道具简陋,但玩法决不单调,最初的玩法有四种,当时的俚语称作“翻、插、贴、落”,规则相当简单-玩者利用手中“洋花”将对方的掀到反面或是嵌入对方的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便算获胜,胜者可拿走对方的“洋花”作为战利品。选取的角度,使用的力量都能直接影响战局,因此这项运动对于操作者手法的灵巧程度,力度大小的掌控有了极高要求。由于此项运动略带博彩性质,而一些手头拮据的孩子经济条件有限----一版16开大小的“洋花”只有24张,价格相当于我们半周的零用钱,按现在的物价标准,一场小型牌局的输赢能够购买的当时“洋花”量数以千记----同时也不具备良好的实战技巧,很多有点脑子的小孩会采用一些小小的作弊手段--今天流行的说法叫“出老千”---来赢取胜利。譬如用袖口扇风带动纸板翻转又或是用双层的纸板来增大冲击力度。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当这些小伎俩还没有传播开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针对这些有损游戏公平性的行为制定了详尽而完善的法则,对于游戏中种种类似的低劣行为作出了严格的规范与限制。
制度的完善与略带刺激的博彩乐趣迅速使得这个游戏一时之间风靡大街小巷,受到无数男孩子的亲睐。基本上在每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和余霞成绮的黄昏都能看到无处不在的洋花四处纷飞。人的欲望往往是无止境的,一次辛苦卖力只能换来一张“洋花”输赢的代价越来越不能满足某些心黑手辣的大孩子的胃口,由于他们在孩子堆里具有绝对的号召力和决策权,在这帮人的筹谋下,又创造出了一种更为刺激和更考验技巧的玩法:每人取规定数量的若干“洋花”,通过猜拳决定先后顺序。玩者把所有人的“洋花”集于掌心,然后利用巧劲颠到手背上,最后反手击向地面,如若散落在地面的“洋花”恰好分成三堆,则获胜。整个过程要一气呵成,中途出了差错,比如颠的过程重心不稳掉落了“洋花”或者是击打后没有成为三堆,则由下一位玩者继续,直到角逐出获胜者为止。针对这种玩法的特质,众人形象的将其命名为“三打”,并在大谙此道人士的大力推广下,很快替代了原来的老玩法,且迅速带动了新一轮的流行趋势。由于此游戏蔓延速度过猛,注码也随着流行势头一起以数量级增长,起初的人手数十张在短时间内演变到了动辄上百张。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尽管游戏的刺激程度和可玩性得到了很大提高,但是它涉及到较大的利益冲突,使得许多原本关系融洽的伙伴反目,但是也让一些行如陌路的人走到了一起,甚至成为莫逆--由于条件各异,一些小孩拥有雄厚的资本,而一些相对比较贫穷的小孩却拥有高超的技巧,一种新型合作伙伴关系诞生,那时的说法称之为“假伙”,意即若干有经济能力小孩拿出资本,寻找几个技术水平高的搭伙,与其他孩子较量,赢得的战利品按一定比例瓜分。这种伙伴关系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是在它诞生的同时就使这个游戏逐渐丧失了原来的意义,参与性急剧降低,胜负成败完全取决于资本的多少和技术型伙伴的手法高低,孩子们也慢慢对此失去了兴趣。诚如所有社会制度的演变规律一般,旧的体制如果阻碍生产力的发展,必然会有新的体制来替代它,一种新的游戏方式产生了,这就是我下面将要提到的融合了大量技巧,更能培育孩子智力,锻炼身体的高档娱乐形式—-弹珠,俗称“打珠子”。
前文提到的珠子,实际上就是玻璃制品厂制造出来的用以充当装饰品的玻璃球。根据制作工艺的不同,这种玻璃球分为几类:第一种是最普通的,中间嵌有某种颜色的玻璃花,这是我们在游戏过程中用得最多的。第二种稍次,中间的玻璃花有五种颜色,俗称“五花珠”,五色缤纷,非常之花哨。最次的一种是中间没有玻璃花的透明弹珠,当时的叫法是“馒头”。最高档且罕见的则是中间惟有一丝白色玻璃花的弹珠,由于这种弹珠的生产工艺复杂,且极具观赏性——彩虹相信大家见得多了,但是“一线天”的景致恐怕见者不多。因此被命名为“一丝光”。虽然珠子的种类不少,但是在游戏过程中使用的最多的是最普通的那种,“五色珠”和“馒头”被大多数孩子拒用,原因不得而知。
言归正传,对于珠子的特性所研发出来的游戏方式非常之多,基本玩法只有两种:“字”(音译)和“码”。所谓“字”指将手中的珠子用大拇指推将出去,去敲击对方放置于地上的珠子,若命中,则获胜。所谓“码”则是将珠子推到对方珠子附近,然后用大拇指与无名指张成180度,若在张开范围内,则获胜。于是在“战场”上,许多视力好的孩子加上娴熟的操作一般都能稳操胜券,但是一些手掌比一般孩子要大许多而技巧一般的孩子则能通过“码”的独特优势来独占熬头。因此,游戏对于每个人都相当公平,远比现在一些黑幕操纵的不公平的成人活动要来得清白和公允。
当时的小孩子的想象力尤其丰富,就如同这些弹珠一般通透浑圆,经过许多热中此道的孩子们的改良,派生出了许多新型的玩法,譬如流行一时的“洞珠”、“滴珠”、“点将”等等。这是继“扬花”风行以后再一次全民运动的热潮——街角、路边、河岸,处处都有弹珠晶莹的光芒在闪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使得更多的孩子投身于户外运动,在跑动的过程中强身健体,在技巧的锻炼过程中加强了眼、手、以及身体各个部位的协调,在一定程度上对孩子们的健康有了不可忽视的辅助作用,可惜的是由于各种原因,最终没能堂皇的进入体育课堂活动的范畴,不能不说是教育史上的一大败笔。
今天,在城市里的每个地方都充斥着网吧、迪厅,孩子们的娱乐消费也随着时代的进步成比例提高,但是又有多少活动是能真正让孩子们觉得有意义,真正达到了课外教育的目的的。看着那些衣着光鲜,干净体面的孩子们进出于各种与他们年龄极度不称的娱乐场所,惟有仰天长叹,在一个人的记忆里追寻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那些曾经令我们疯狂着迷的游戏,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 本帖最后由 叶知秋 于 2008-11-23 21:3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