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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见羽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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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佳期如梦----by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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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1 | 只看该作者
最后一次去医院检查伤口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小雪。

  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雪珠子打在玻璃窗上,沙沙直响。

  医生说:“伤口愈合得很好,可以不必再来了。”

  只是一周,伤口便只剩了浅浅一道细细红痕,身体的复元机能快得不可思议。

  下午跟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同事们去学校做宣讲,因为人手不够,去的又是她的母校,所以临时抽了她去帮忙。

  宣讲十分成功,气氛很好,他们公司在业界内亦属知名,所以反响比较热烈。宣讲会结束后她与同事们从报告厅出来,忽然有人追下台阶来:“那个姐姐,请等一等。”

  是个学生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她以为对方还有什么问题要咨询,谁知那人很大方地向她自我介绍:“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吴柏郁。”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人举手挡住自己的脸,从粗疏指缝间望着她,眼底露出一丝顽皮与笑意。

  她顿时想起来了,那个尴尬无比的早晨,自己就是被他给堵在了阮正东的睡房里。没想到他竟会是自己的学弟,而且还会这么巧遇上。

  他笑嘻嘻地说:“姐姐请我吃顿饭吧,我又身无分文了。”

  很坦白可爱的大男孩,在他的要求下佳期带他去了快餐店,他一口气吃掉两个汉堡三个鸡肉卷,意犹未尽又啃上了烤翅,佳期怕他噎着,忙说:“慢慢吃。”他咕咚咕咚喝掉半杯可乐,然后抚着肚皮感慨:“哎,真痛快。”

  向她解释:“我不回家就拿不着生活费,我妈就想逼我回去,我偏不,我宁可饿着,也绝不屈服于强权。”

  佳期觉得好笑:“那你也不能这样饿着啊,跟自己妈妈有什么好闹别扭的。”

  吴柏郁说:“我妈那个人你不了解,唉,真是一言难尽,唉……”

  他说了一句话倒叹了两声气,佳期看他一本正经地愁眉苦脸,不由哧地一笑。吴柏郁说:“姐姐,你别笑啊,是真的,我妈那个人,连我大哥,就是东子哥都怕惹上她——那天早晨我到大哥的公寓去,就是撞见你那天早上,我都没敢告诉大哥,其实是我妈逼着我去的,你看看,她行事有多恶劣。”

  佳期怔住。

  吴柏郁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我哥,他非生气不可——前一天的晚上,我妈在超市撞见他买东西,也不知道他都买了些什么,把我妈给刺激得,回家后一口咬定我哥藏着女人在家,威胁利诱我去替她打探情况。可怜我想着暑假去尼泊尔,不得不被她收买。不过那天我回去后可愣是一个字都没露给她,真的!我拿人格担保,不然她早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了。我最烦她了,可是亲戚们偏爱听她掰话。这世上的中年妇女最难缠了,你说我哥都多大岁数了,她们还以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为乐趣。姐姐你放心,我坚决支持你跟我哥,打死我也不会把你们俩供出来的。”

  他说得慷慨激昂,佳期先是觉得好笑,后来渐渐觉得酸楚。

  想起那一天,他说话时的脸红,想来他这一辈子也没有替女人去买过那些东西。

  只是为了她。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隐隐发疼。

  她对吴柏郁说:“你快吃吧。”又拿了几百块钱给他,“怎么也别饿着自己,这钱你先拿着吃饭用,但还是应该回家,怎么也是自己的妈妈,少跟她赌气。”

  吴柏郁不肯要钱,说:“我勤工俭学了一把,上个月就帮电教馆做课件。过几天就发钱了,姐你放心吧。”

  佳期说:“还有好几天你要吃饭呢。”把钱放到他手里去,叮嘱他,“没课的话还是回家一趟,自己的父母,哪怕有再多的缺点,可他们是你重要的亲人,别到失去他们的时候才懂得珍惜。”

  吴柏郁想了想,点了点头。

  最后他说:“姐,钱到时候我叫我哥还给你。”

  佳期说:“不用了。”停了停才说,“我还欠着他呢。”

  那天晚上佳期睡得不好,一直做梦,梦见小时候,背着书包去上学,下着雨,巷子又深又长,只有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地走着。雨哗哗地落着,巷子两旁白墙黑瓦都在雨雾中变得模糊,大团大团的绿树,横过墙头,雨滴滴答答地从枝头滴落,而她一直走一直走,鞋子都湿透了,又冷又潮。别的孩子都是家长打伞去接回家,只有她是孤零零一个人冒雨走在巷子里,天渐渐黑下来,她开始胃疼,疼得蹲在那里动弹不了,一个人靠着墙,拧着书包带子,捂着胸口,墙上的白灰蹭在了衣服上,还惦记着想要拍干净,因为父亲替她洗衣服不容易。她疼得透不过来气,直冒冷汗。有什么声音在远处响着,单调的一声迭一声,仿佛警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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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1 | 只看该作者
 最后疼醒了,才知道是电话在响,本能摸索着拿起听筒,人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可还没有回过神来。

  她沙着嗓子喂了一声,那端却没有人说话。她看了看闹钟,已经凌晨,不知半夜里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又喂了几声,突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连忙爬起来,一不留神拽住了电话线,她怕拽脱了电话线,一着急整个人就失了平衡,咕咚一下子从床上翻了下去,还带着电话机也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她半晌缓不过气来,揉着被撞疼的肘子与膝盖坐在地上直吸气,幸好电话没摔坏。

  或许是这边动静太大,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哑的:“你怎么了?”

  佳期只担心他把电话挂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哪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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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1 | 只看该作者
 结果他“啪嗒”一声,还是把电话给挂了。

  佳期气得要命,捏着听筒脱口骂阮正东你混蛋,郁闷的是骂了他也不知道。终于回过神自己还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两只脚丫子早已经冻得冰凉。爬到床上去哆嗦了半晌才暖和,只想着明天就去中国电信查通话记录,不信找不出他来。

  结果半夜这么一折腾,早上迷糊过了头。飞奔到地铁站去正好赶上上班的最高峰,车厢里挤得人像块压扁的棉花糖,出地铁之后好久都反弹不回原形。气喘吁吁地赶到办公室,最后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刚坐下就接到老板秘书的电话:“尤小姐,王总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一大早迟到就被老板传唤,不由有点心虚。谁知王总也没有别的事,只交了几份资料给她:“知鹏那边点名叫你去一趟,你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

  知鹏房地产是他们一个重要客户,有多年的合作关系,佳期以为是对方宣传计划有所调整,所以需要沟通,也没太在意,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知鹏所在的写字楼离她们公司不远,打的不过十多分钟。下了的士刚走到知鹏公司的写字楼下,电话突然响起来,是个很陌生的男人声音,一口流利而标准的普通话,彬彬有礼:“尤小姐,您好。”

  她误以为是客户,答了一句:“您好。”

  对方说:“是这样的,我是正东的朋友。很抱歉通过这种失礼的方式约尤小姐出来,知鹏公司那边我已经事先打过招呼,只是借用尤小姐几个钟头,可以吗?”

  佳期轻轻哦了一声,却不得不顿时打起万分的精神,这样强势而不容置疑的手段,用词却这样客气周到,看来不是等闲好相与的人与事。

  “我们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您转过身,看到那部黑色的车,车牌尾数是29。”

  佳期转身,看到一部看似十分寻常的奥迪A6,车牌尾数正是29。她走过去,一位男子早已经站在车边,风度翩翩。

  “尤小姐,”他向她微笑,“正东的母亲想见您,请随我来。”

  正东的母亲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年轻,气质极好,雍容大方。见到佳期笑容亲切:“其实早一阵子就想见一见你,但总没有适当的机会。”又问,“尤小姐还没有吃早餐吧?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便转脸吩咐,“开两份早餐上来。”

  四合院初看起来不甚起眼,却是数重进深的轩敞宏伟。旧式的老房子十分宽敞,用作餐厅的那间屋子,向南一溜的大玻璃窗,冬日初晴的太阳正好透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屋子里的家具都是北方的旧式家具,一桌一椅漆光油亮如墨玉,在明亮清透的阳光中,镀上淡淡的万点金沙,顿时仿佛时光倒流数十年。而旧式黑檀大圆桌上的早餐却是南方的泡饭油条,还有几碟地道精致的南方酱菜,在浅暖的阳光下,碗碟精致菜色鲜亮,令人食指大动。佳期怕失礼,只是陪着阮夫人在餐桌旁坐下,阮夫人笑吟吟地道:“你也别太拘束了,就是作为一位晚辈,陪长辈吃一顿早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佳期笑了一笑,阮夫人亦微笑,说:“对啦,这就好多了,年轻的女孩子就应该多笑。”

  佳期这才稍放松了一些,陪着阮夫人吃完早餐,然后到偏厅去喝茶。阮夫人这才说:“我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东子这孩子太叫人操心了。打小他爸爸和我工作都忙,很少能顾得上他,他姥爷在那么多孙子、外孙里头,又最疼他,所以他那脾气从小到大都拗,我也拿他没有办法。拿这回的事来说,一声不吭自己出院走掉了……他还是个病人……”她眼中盈盈一闪,仿佛是泪光,“如今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佳期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有点无措,轻轻叫了声:“阿姨。”又觉得自己冒失,只说了句:“您别着急。”

  “真是叫人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到上海老房子里住着,不管家里谁给他打电话,他就是一口一个没事。可是他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又不肯回医院去,他的病不能耽搁,我这心里都乱了。我本来想叫江西去劝劝她哥哥,可是最后一想,也许他现在真正想见的并不是江西。”

  佳期心里也乱了,默默无语。

  “尤小姐,在每个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不管多大,都只是孩子,所以请你体谅我的心情。我这样冒昧地请你来,只不过出于一个母亲的自私,希望你能帮助到正东。”

  佳期抬起头来,很快地说:“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这就去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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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3 | 只看该作者
吃饱了之后他对她说:“你还是回去吧。”

  语气已经平淡,她反倒觉得难过,从前她吃饱了就会好过一点,现在渐渐失效,吃饱了仍旧难过。

  “为什么要出院?”

  “那是我的事情。”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点生硬,“总之请你回去,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旁人来干涉。”

  她静了一会才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壁炉一点火光映在墙壁上,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他忽然笑了笑:“佳期,从前我还想着,想可以跟你在一起。可是后来我才明白一些事情,有许多东西,不是我想就可以拥有,佳期,你其实很好,可是我不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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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3 | 只看该作者
“你撒谎。”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看着他的眼睛,开口打破沉寂:“撒谎会长长鼻子。”

  他笑了一下:“我一直都在撒谎,佳期。”

  “我跟和平一块儿长大,小时候玩打仗,我是连长他是指导员,领着一帮人冲锋陷阵,遇上敌人都是我带人突围他掩护撤退。十多岁的时候跟别的大院孩子们打架,人家操一块板砖拍上来,和平替我挡在前头,为这个他头上缝了好几针,可愣没掉一滴眼泪。从小到大,摸爬滚打上树翻墙,磕着碰着不知有多少次,我从没有见他哭过。可是佳期,你知道吗?在几年前一天半夜里,我打电话给他,毫不知情地问了一句他跟你的婚期,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只是因为你不要他了,二十多岁的一个大男人,他竟然就在电话里哭了。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伤心,他很多次在我面前夸你的好,我一直以为你们会结婚,因为和平这个人特别死心眼,对谁好就死心塌地的一辈子也不会变。他对我好,这辈子就死心塌地地认我是兄弟,他爱你,就能为了你和家里闹翻,一点一点地去攒钱,想着能跟你结婚。他甚至还跟我说过,你们的儿子,将来一定要认我当干爹。他就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不要他。他哭的时候,隔着整个太平洋,我就在心里想,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最好的兄弟,被一个女人伤成这样,我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尤佳期,我可认得你了,原来就是你。跟几年前的照片比起来,你也没大变,更不见得有多漂亮,怎么会是你?怎么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把和平迷得七荤八素,让他能为了你流眼泪。

  “没想到你还没结婚,我想这是报应,你甩了和平,人家最后也甩了你。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我送花给你,打电话给你,约你你也肯出来,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你,就想找出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和平为了你伤心。你要是一上了钩,我就打算立马甩了你,替我最好的兄弟报多年前的一剑之仇。我可以轻轻松松地觉得,他当年为了你伤心,有多不值得。可是你从来就对我没半点非分之想,我就想,你要么是太笨了,要么是实在太会演戏,把分寸把握得这样好。既然你要玩,我当然奉陪到底,这么多年我见的女人多了,时间一长,藏得再好的狐狸尾巴也能露出来。可你就有本事滴水不漏。别的女人,要么爱我的钱,要么爱我的家世,要么爱我的人,总归有一样,可你是真的不在乎,成天跟我在一块儿,就不多瞧我一眼。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送你回去,你在车上睡着了。到了之后我想叫你下车,结果你睡得迷迷糊糊,只说了一句:‘孟和平,你别闹了。’

  “我才知道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年,不止是他记得你,你原来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竟然妒忌和平。

  “那天你睡了两个多小时,我坐在车里抱着你,你靠在我怀里睡着,我在心里想,怎么会是你?你既不聪明,又不漂亮,甚至还有点傻乎乎,我怎么会爱上你?为什么会是你?难道就为你不待见我?可是我抱着你,就是不愿意你醒过来,因为你一醒,我就不能不放手。

  “我活了三十三年,也曾喜欢过别的人,离离合合,也有过动真心的时候。可那天我听着手上的表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走着,我就在心里想,每过一秒,我能这样抱着你的时间,就少了一秒,我能跟你在一块儿的时间,就少了一秒。我下决心叫醒了你,以后就再也不见你了。

  “这辈子我从来不知道想一个人的滋味,半夜里醒过来,就会突然想你。不管我在哪里,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就能想到你。最后我给你打电话,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心软,每次我就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见你,下次我再不给你打电话了,我要忘了你。

  “最后却是你先说分手,你蛮不在乎地说分手,你仗着我爱你,你就能这样毫不在乎地把我给甩了,我跟和平两个人,竟然就这样栽在你的手里。

  “我病了之后,你来医院看我,看着孟和平的时候你连眼神都在发抖,你这个笨蛋,一点也骗不了人,真是傻,隔了那么多年原来还爱他,可当年为什么要跟他分开?也只有我比你更傻,因为我竟然会爱你。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我这病,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那天晚上你到医院给我送馄饨,你敲门我其实在病房里,可我没开门,最后你坐在椅子上,我从门缝里看着你,一直点头打着盹,就像个小孩子。我想还是算了吧,你还年轻,我也别害你了。但最后你却回来了,你跟我说,你没等到我。为了你这句话,我横了心留住你,哪怕多一点点时间,多一点点有你的时间,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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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3 | 只看该作者
“那天你受了伤,你叫我别去看你,可我最后还是去了,佳期,你不知道,我看到和平的车停在你家楼下,我就在远处看着,看着他一个人在那车里,一直坐到天亮。我是一个男人,我知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他在车里枯坐了一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我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把我们三个人都陷到这种地步来,我太不仗义了。最后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我也下决心把这事做个了断。

  “你们两个人真的很像,一样的死心塌地,一样的傻头傻脑,再苦再难都能自己一个人忍着。可是我不一样,我觉得受不了,我爱的那个人,要全心全意地对我,因为我是全心全意地对她,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所以不能容忍她心有旁骛。佳期,所以我不爱你了,我不再爱你了。请你也停止自欺欺人,去跟孟和平说清楚,你当年是为什么要离开他。你们两个人,自以为是地互相成全,可是却伤害了更多的人,江西的个性其实像我一样,都不会容忍,所以请你离开我,再不要回来。”

  他轻松地笑了一笑:“佳期,今天我说的全都是真话,而你却直到现在都还在骗自己,所以,只有你才会长长鼻子。”

  这样长的一篇话,佳期就跟做梦一样,她的声音也轻轻的,小小的,像是梦呓:“可是你不知道,我跟孟和平,不可能了。”

  “哪怕我再爱他,也不可能了。”

  她竟然没有哭,而是像他一样,平静而从容地说出这句话来:“我们两个人中间已经有了太多的别的东西,我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重新跟他在一起。

  “我没有骗自己,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对你,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是的,我爱你不如爱孟和平那样深,因为我从前遇到的并不是你。可我不是个木头人,你对我怎么样,我心里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孟和平,也只有你这样爱过我。在我终于下决心重新开始的时候,你这样把我推开,我无话可说。但我要说的是爱情是没有办法比较的,你是尽了你的全部力气,我也是尽了全力,如果你认为我爱得还不够,那是因为我没有来得及,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青春,让我像爱他一样爱上你。”

  她慢慢地蹲下来,扶着沙发,像要攥住一个什么依靠:“从前我就像你一样,我以为牺牲可以成全幸福,这么多年来我才知道我错了,牺牲自己却并没有让人得到幸福。因为真正爱着的人,哪怕那个人离开了,另外一个人也不会因此而停止爱他。很多年前我也对一个人说过,我不再爱他了,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宁可自己是死了才好,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哪怕我当时真的是死了,他也不会停止爱我。

  “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辜负过一个深爱我的人,从前我放弃孟和平,因为我没有办法放弃比爱情更重要的一些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尊严。如今我不能回到他身边,因为我们中间已经隔着永远无法逾越的东西。这辈子我也没有办法回去,我只能辜负,对他除了内疚,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我几乎打算用这一辈子来还欠他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够遇上你,我还可以遇到另一个深爱我的人,我不希望再辜负你,你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我也就想自私一点,我也就想可以肆无忌惮一回,不管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我想重新开始。正东,不管你是不是真的不再爱我,不管你的病怎么样,我都希望你不要推开我。哪怕我一厢情愿,我想陪着你,我想一直到最后,我可以握着你的手。我希望你给我时间,让我可以说,我像你爱我一样,爱上你。”

  她半蹲半跪在沙发前,像个小孩子,慢慢将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他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她缓慢而轻柔地伸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

  他慢慢伸出手,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环抱住她的肩。

  雨声一点一滴地敲在窗上。

  她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很轻:“你要答应我,好好治病。”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将来怎么样,都不能再叫我离开你。”

  “好。”

  “你要答应我,从此后不能再招惹别的女人。”

  “好。”

  “你要答应我,要像爱我一样爱惜自己。”

  “好。”

  “你要答应我,不管遇上什么事,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再离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发顶,缓缓沁进发间,她一动不动伏在那里,终于再也忍不住,眼眶轰的一热,竟然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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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4 | 只看该作者
“好。”

  他慢慢地说:“还有什么条件?要提就一块儿提出来。尤佳期,我发现你真的很麻烦,我怎么会惹上了你,甩都甩不掉。得寸进尺,又得理不饶人,还喜欢管东管西。”

  她噙着泪,笑:“你今天才知道啊,可是太迟了。条件多着呢,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呢,你要陪着我开心,我不开心呢,你要哄我开心。永远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面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

  “这么长?”

  “记不下来就拿MP4录下来,每天带着,早上起来听三遍,晚上睡觉前重温三遍,有时间就经常在耳边放三遍。这就叫三个三遍。”

  他终于觉察出不对:“你刚才说的那段话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佳期说:“这么经典的台词你都不记得?是英国BBC的《傲慢与偏见》。”

  “胡说八道,明明是张柏芝的《河东狮吼》。”

  她抓住了把柄:“好啊,还自称从不看粗制滥造的港式文艺片,那你怎么知道是《河东狮吼》?”

  “我是从来不看,不过那会儿我正追一个小妹妹呢,所以陪她去了一回电影院,看了这部片子。”

  她伸手掐他:“你还敢说,你竟然还敢说!”

  他被她掐得龇牙咧嘴,直求饶:“你轻点,轻点成不成?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暴力?”

  “才知道啊?哼,你有没有陪小妹妹看过《野蛮女友》?”

  “没有,真没有!”

  “我不信。党和人民的政策你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真的没有,请党和人民相信我这一回。”

  “你的历史太不清白了,相信你太难了。”

  “可我已经把历史遗留问题都坦白交待了啊,再说,要允许人犯错误,更要允许人改正错误。”

  “那你要好好改造思想,争取宽大处理。从今天起,你每天得陪我看一部港产文艺片,一直到把香港出产的文艺片全都看完,就算你改正错误了。”

  “我不干,那我这辈子不就完了吗?一天一部,看到下辈子我也看不完啊。”他不怀好意地笑,“能不能罚我每天陪你做点别的事啊?比方说……某些适当的、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呀!呀!你怎么又掐我?再掐我亲你了,我亲了,我真亲了……”

  他的声音低下去,湮没在缠绵的唇齿间。

  他们吻了很久很久。

  有湿漉漉的温热小刷子在刷佳期的脚踝,一下一下,有节奏,热烘烘的。过了一会儿,又去舔阮正东的脚背。

  见他们完全不理会,被忽视的狗狗停止讨好的舔,竖着尾巴低吠了数声,试图唤起主人的注意:“汪!汪汪!”

  他终于微微移开唇,喃喃:“甲骨文,别吵。”

  甲骨文不折不挠地继续吠叫。

  她用力挣了一下:“它为什么叫甲骨文?”

  “我们上楼去好不好?上楼我就告诉你,这狗不乖。”

  甲骨文被重色轻宠的主人惹怒了,咬住他的裤角就是不放。

  她顾左右而言他:“我要看文艺片。”

  “能不能换成我刚才那提议……”

  “你想得倒美,我告诉你,这就是轻的了。要不你每天陪我看台湾八点档连续剧,从琼瑶全集开始。”

  他求饶:“我们还是看港片吧。去我卧室看碟好不好?我房间里有一套很好的家庭影院。”

  “你跟盛芷是怎么回事?”

  “啊?”

  “少装糊涂。”

  “你喜欢看谁的片子?是喜欢去电影院,还是喜欢在家看原声碟?咱们先看王家卫,还是先看尔冬升?要不吴宇森?”

  “吴宇森拍过文艺片吗?”

  “没拍过吗?”

  “盛芷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记得啊?”

  “我会记一辈子呢,我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最小气。”

  “我爱你。”

  “什么?”

  “你哪怕再小气我也爱你。”

  “那盛芷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他哀叫,“我连恶俗文艺片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了,你还问。”

  “你不告诉我,我就一辈子追着你问。”

  “你说的,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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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4 | 只看该作者
她醒悟过来,“你老实交代,当年跟谁看的《霸王别姬》?”

  “你怎么这么能吃醋啊,我跟陈凯歌一块儿看的。”

  她根本不信,“骗人。”

  “真没骗你,九三年这片子上海首映,我正好休假在家,宣传部那边给了大把的赠票,正闲着所以去看了。”

  她激动地抓着他,“你真去了?那你有没有看到哥哥?天啊,《霸王别姬》的首映,十三年前,哥哥那个时候一定有如天人。你有没有找他签名?有没有合影?有没有保留首映纪念卡?”

  他终于败给她了,“你怎么这么花痴啊?”

  “你才知道啊,我既野蛮,又暴力,还小气,特别爱吃醋,特别花痴,可惜啊,被骗了吧,知道得太迟了吧。”

  他亲吻她的脸颊,如同亲吻一个小孩子。

  而后温言道:“我只后悔一件事情,我后悔没有早一点遇上你。让你吃了很多苦,而我自己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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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5 | 只看该作者
早晨醒来的时候,才知道下着小雪。

  雪花又轻又柔,落地即融,窗外一切变成湿漉漉的。两株梅花开了,幽幽寒香沁人心脾。

  她在窗前稍稍站了一会儿,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楼来了,玻璃窗上有他淡淡的身影,她没有回头,只是微笑,他在玻璃中亦微笑,然后告诉她:“这两株梅花都有几十年了,一株馨口,一株檀香。”

  老房子,处处都有旧时光的印记,偏厅的墙壁上有装裱精致的行书条幅,写的是“梅花香自苦寒来”,笔锋矫健飘逸,虽然没有落款,佳期对书法更完全是外行,但是仍认出了是谁的手迹。

  “小时候练字,可练惨了,一放假就得在家临碑帖。”阮正东告诉她,“那时候哪静得下心来写大字?成天就惦着溜出去玩。一直到出国之后,被我妈逼着非得每周给家里写一封信,结果我爸给我的回信上,劈面头一句就痛批我的字。”

  其实他的字写得很好,佳期见过他写小楷,字迹酷似他的外祖父,遒劲挺拔,一望即知下过功夫,颇有风骨。

  佳期说:“我小时候挺喜欢上书法课的,那时候常常用旧报纸练大字,买几张宣纸,要仔仔细细地掐出米字格,酝酿好半天,才敢往上头写呢。”

  阮正东说:“有一段时间我常常在想,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佳期问:“为什么?”

  他倒笑了一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总觉得对你的事知道太少了,就想着能多知道一点。想知道你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这二十多年,你高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伤心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所以总觉得遗憾。”

  佳期慢慢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说:“我小的时候,其实跟别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有时候也调皮不懂事,让我爸爸伤脑筋。”

  他笑:“真看不出来你还能调皮捣蛋。”

  佳期说:“小孩子啊,当然有不懂事的时候。放寒假了,爸爸要上班,家里成天就我一个人,开始几天时间把作业写完了,就想跟隔壁的几个小女孩儿一块儿跳皮筋。有一天玩得太久,结果忘记回家封炉子。等晚上我爸爸回来,炉子里的蜂窝煤已经熄了。你没用过煤炉你不知道,重新生炉子得一两个小时。眼看着天黑了,还不能做晚饭。我心里害怕,结果爸爸一句话都没有责怪我,反而带我出去吃馄饨。”

  小镇那座桥头拐角有一家小饭馆,佳期记得自己被父亲带着去吃馄饨。冬天的夜晚,青石板的小街湿漉漉的,一侧的店铺门里投射出晕黄的灯光,一侧就是去流无声的小河,埠头下有晚归的人在拴着乌篷船的缆绳,黑暗里遥遥跟父亲打招呼:“尤师傅,吃过了呀?”

  父亲客气地答:“还没有呢。”

  她落在父亲后头老远,低着头惴惴不安,虽然父亲没有责备,可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听得到自己胶鞋落在青石板上嗒嗒的脚步声,父亲回过头来,远远向她伸出了手。

  父亲的手指细长柔软,她不知道妈妈的手应该是什么样子,可是父亲的手永远是这样温暖,叫人安心。

  阮正东很认真地听她讲,一直到最后,他还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指微凉,因为挂着点滴的缘故,虽然没有回医院去,但护士住在楼下的一个房间,而且每天医生会准时过来,每天上午总是要打点滴。很多种药水,一袋接一袋经常要挂整整半天。

  佳期给他在掌心下垫暖手宝,可是他连手肘总是冷的,打完点滴还得吃一瓶盖一瓶盖的药丸,吃药的时候他还笑,说:“这么多种,不知道医疗保险给不给报销。”

  他说话算话,每日打完点滴后就陪她看许多的旧电影。

  都是香港出品的文艺片,虽然俗气无聊可是他们两个也乐在其中,旧式的沙发又宽又大,两个人窝在里面,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喝很好的都匀毛尖,茶香清溢,她拿来配薯片配巧克力甚至配曲奇,阮正东说她从来只会暴殄天物。

  她不服气:“薯片配绿茶最好吃了,不信你试试。”

  话说出口立刻后悔,因为他不能喝茶,更不能吃薯片,于是端起阿姨替他准备的弥猴桃汁给他:“这个也好喝啦。”

  他就她的手喝了两口,皱着眉头说:“酸。”

  佳期不理他:“你甭想再骗我亲你。”

  他笑嘻嘻凑近她,不怀好意:“你怎么知道我想亲你?”

  佳期怔了一下,忽然转过脸去,说:“看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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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30 08:47 | 只看该作者
这天看的是《大城小事》,黎明与王菲主演。

  分手,偶遇,俊男美女,漂亮的画面,动听的配乐,因为相爱所以不离不弃,寻找,在偌大的城市里,奔忙回顾。即使情节弱了一点,可结局那样甜蜜。

  大篷大篷的烟花盛开在上海的夜空,仿佛千万道璀璨琉璃割裂光滑的黑缎夜幕,每一朵都绚丽灿烂不可思议,这座城市繁华到了俗世的极致,可是再平凡的情侣,也能得到一个成全。

  佳期喜欢这部片子:“哪怕内容再无聊,只要结局好,就是好的故事。”

  阮正东说:“比起《Sleepless in Seattle》差远了。”

  她承认两部片子相差甚远,但执意于此:“我就喜欢这一部,你看,站在金茂大厦俯瞰烟花,焰火照亮彼此的脸,让人觉得真的是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他不以为然:“烟花一转眼就没了,怎么能算天长地久一生一世?”

  佳期说:“可是那样美,叫人永远都不会忘记,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怎么不是天长地久?”

  他微笑,没再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最后,他说:“佳期,我们订婚吧。”

  “如果可以,我想娶你为妻。从前有人对我说过,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最大的诚意,就是求婚。我很想娶你,可是我担心将来。所以我们订婚吧,即使不是正式的结婚,我想让全部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如果可以,将来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电影里的孟老先生正在请周医生听一首黑胶碟老歌。

  留声机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岁月的沙沙声,甜美的嗓音仿佛穿透时空。

  许多人用了一生去缅怀一段感情。

  电影里并没有说,为什么分离,浮华至梦幻的场景,泛黄的记忆,爱情的片断支离只是令人唏嘘,而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等到他要等的那个人。

  阮正东微笑:“你瞧,我可不愿意像他一样,等到八十岁了还错过那个人。”

  佳期觉得心酸,终于说:“都没有钻戒。”

  他仿佛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个闷闷不乐啊?早知道我就去买只特别特别大的钻戒。”

  他伸出手来,指间已经捏着一枚精巧的指环,拉起她的手替她戴到中指上去,指环镂花精致,微有磨损,看得出是颇历岁月时光的旧物。戒指恰好落在她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外祖母的戒指。据说是我曾外祖母的遗物,她一直戴着,当年她离家出走投奔延安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这个。”他轻轻摩挲着佳期的手指,“外公去世不过两年,她也走了。临终之前将这个交给我,我真希望外婆还活着,她一定会说我没有挑错人。”

  佳期见过壁炉上方大大小小的黑白照片,曾经的青鬓朱颜,那样美丽的双眼。解放后也有许多照片,与家人或朋友的合影,穿着灰色军装,剪着齐耳的短发,是那个时代最朴素的装束,可是明眸皓齿,仿佛时光永远停驻。也有晚年的几帧合影,两位老人都已经是白发苍苍,并坐在藤椅上,平静闲适。身后是花开堆雪的梨树,春深似海。

  佳期不由觉得好奇:“他们真的没有吵过架?”

  阮正东哈哈大笑:“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外婆的脾气,那才真叫一个厉害,这两个人生了气,谁也不理谁,所以他们总是让西子去叫外婆吃饭,外婆若是肯跟外公一块儿吃饭,这场架就算吵完了。”

  是真的很爱很爱,所以才可以这样吧。

  数十载不离不弃,即使最艰难的岁月,也始终执子之手,终于与子偕老。

  佳期最喜欢其中的一张旧照片,半身像,眸如点漆,端然而坐,目光明净清澈,透过镜头几乎都能觉得那种灵秀逼人。十六岁家世优越的少女,乌黑柔亮的短发,身着洋装,无忧无虑,旧时闺秀的娴静美丽,没有半分能让人联想到后半生的波澜壮阔。

  她说:“外婆一定很失望,你挑来挑去,结果最后选了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很多时候都傻乎乎的。跟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比,差得太远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啊,有什么办法。”

  她终于笑一下。

  “哎,终于笑了,真难啊。早知道买只大钻戒,说不定能笑得再灿烂点。”

  “油嘴滑舌。”

  他抱怨:“你今天都没亲过我,怎么知道我油嘴滑舌?”

  她温柔地仰起脸亲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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