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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版主推荐 孤芳不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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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1 | 只看该作者
  北漠大军踏上回家的路。

  若韩在途中接到了传信兵带回来的则尹的书信。

  久经战火考验的心,随着书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书信也彷佛非常沉重,若韩双手捧着,叹息着看向森荣:“白姑娘死了。”这位现在已经是北漠最高军事将领的男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去了,那位风姿卓越的巾帼统帅已经去了。

  死在天寒地冻的松森山脉,残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濯濯发光的,只余一支精致的夜光玉钗。

  当初兵发堪布,面对着东林大军谈笑自若,谁想到这位奇女子,竟会是这般下场?

  森荣问了许久,低声道:“是真的吗?”

  不相信,让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一曲击退堪布城下十数万大军。

  仅凭一曲。

  “上将军夫人也病倒了。”若韩顿了顿,苦笑道:“我们都错了。”

  森荣不解。

  若韩道:“楚北捷正是因为不知道则尹上将军的隐居处,所以才夜闯军营,虚言恫吓。他跟踪我们的传信兵找到了则尹上将军。”

  森荣变色道:“那岂不是……”

  “他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找人。找他的王妃,白娉婷。”

  “他不顾死活夜闯军营,不为国家大事,只为儿女情长?”森荣愣了良久,吐了一口长气:“原来楚北捷攻打云常是为了白姑娘,这不是借口,而是真有其事。”

  若韩点头道:“不错。如今白姑娘命丧松森山脉,看来楚北捷的雄心壮志也被消磨了。他虽和我北漠有深仇,但到底也算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又是可惜,又是可叹。

  一个是英雄,一个是佳人。

  天意弄人。

  两位战将都曾跟随娉婷打过堪布之战,心下恻然。沉默片刻,森荣沉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今晚要找个地方拜祭一下白姑娘。我得向管粮军务要一些好酒好菜,还有,军营中剩下的几坛好酒,我也要了。上将军,军旅中将领不得喝酒,我向你讨个情,让我今晚喝个痛快,可行?”

  “怎么不行?”若韩感慨一声:“今晚,我们所有曾经参与堪布之战的北漠将领,就在月夜下为白姑娘痛快醉上一场。”

  长醉忘痛,怎能不醉?

  这世间,又能有几个白娉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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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为什么一直那么灰暗,暗得近似不祥。还是我的眼睛一直被蒙蔽着,不曾真正的睁开?

  记忆中她曾被白雪围绕,雪的芬芳扑鼻而来,沁人心肺。

  她也曾,被五彩的霓裳包裹,裸足在王府中别致的歌台上,低低清唱,回眸时,瞅见熟悉的人经过,被她的歌声留下,驻了脚步,沉迷地听。

  但都散去了。

  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巨大的悲哀沉甸甸压过来,让人不明所以,彷佛没有理由,悲哀只是天命,辜负了这份自作聪明。

  “大姑娘?大姑娘?”声音好遥远。

  娉婷睁着眼睛,瞳孔渐渐凝起,有了焦点。目中倒印的人影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哪里?她转头,想看看四周。但全身彷佛被痛打过,动一根头发都会牵扯出浑身的痛。

  “嗯……”娉婷缓缓吐了一口气,忍耐着等待酸痛过去。

  孩子呢?

  对了,孩子!她骤然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用双手捂住小腹,急切地渴望摸索到小小的动静。

  “别怕,我们已经喂你喝了药啦。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好的。”头顶上的脸乐呵呵地笑着。

  娉婷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她望望上面的屋顶。多好,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屋顶了,每天都是岩石和白雪,彷佛永远也见不着屋顶。

  真好,终于获救了。

  “醉菊呢?阳凤呢?”娉婷打量着四周。

  “醉菊是谁?阳凤?”那张方方正正的脸露出不解的表情,不一会,咧嘴,呵呵笑开了:“哦,我知道,你说的是我们上将军夫人。唉呀大姑娘,你还没找到上将军夫人吗?都这么久了,马儿都生马驹了,你还没找到?”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娉婷困惑地看着那笑脸,忽然,她想了起来,恍然道:“你是我去朵朵尔山寨路上碰到的那个大个子,你叫阿汉。”

  “哈,大姑娘你想起来了?就是我!阿汉!你还送马给我呢,叫我留下银两娶媳妇。”阿汉爽朗地大笑起来:“告诉你,我娶了媳妇了,快有小阿汉了。”

  屋顶被他的笑声震得簌簌下灰。

  娉婷跟着他笑了笑,奇怪地问:“你不认识醉菊?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撞见的嘛。我上山给老婆打野味补身子呢,有只灰兔子中了我一箭,还溜溜跑个不停,钻进岩堆里不见了。我进去找,唉呀,找不到灰兔子,找到一个快冻僵的大姑娘。”阿汉兴致勃勃地说着,很是高兴。

  “你救了我?”

  “当然,当然啦!”阿汉比划着:“从雪山上抱回来,还要背着弓箭和兔子,幸亏我劲大呀。你快冻僵了,喝了好多野兔子汤才好一点,嘿,野兔子汤就是补身子。还有我请别人从远处带回来的好安胎药,都喂了你啦。本来是要给我老婆吃的。”

  听他这么说,娉婷大觉不安,又是感激。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不怕,我老婆皮粗,骨头硬,怀着小阿汉还能干活,不怕的。”

  阿汉正得意地说着,屋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臃肿棉衣的女人,小腹高高隆起,笑着问:“阿汉,你又自己和自己说话啊?”

  “喂喂,老婆,大姑娘醒了!”他把女人招过来,向娉婷得意地介绍:“这是我老婆。”又指指女人小腹,啧啧地说:“这是小阿汉。”

  阿汉嫂有着和阿汉一样的热情,笑着拧了阿汉一把:“柴没有了,快砍柴去。”对娉婷说:“大姑娘,你总算醒了。怎么好好的大冬天爬雪山?松森山神不好惹的,冬天男人都不敢上去,阿汉这笨瓜,居然瞒着我上去打野兔子。”

  叽哩呱啦说了一堆,大概因为救了人,显得很高兴,乐滋滋地端详娉婷:“再弄一只肥鸡来,就可以让你脸色红起来了。”

  娉婷心里却想着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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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的期限过了没有?

  假如救兵到了,却找不到她的踪影,岂不把阳凤和醉菊急个半死?

  不过,老天还是慈悲的,让她和孩子都熬过来了。

  孩子啊,你福大命大呢。

  娉婷温柔的抚着小腹,里面鼓鼓的,似乎很柔软,又似乎很坚硬,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感全在里面,那是生命的感觉。

  “阿汉嫂,我想……”

  “饿了吧?我去端吃的。”

  “不不,”娉婷摇头,这位阿汉嫂说风就是雨,倒真的和阿汉非常般配:“我想赶路。”

  阿汉嫂瞪大眼睛:“赶路?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不行不行,我还准备明天弄肥鸡呢。”

  “我一定要走了。”娉婷从床上撑起上身:“我要去找阳凤,找你们的上将军则尹。”

  阿汉在门外砍柴,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这时候把头探进窗子嚷嚷道:“上将军归隐了,大姑娘,你找不到的。听说大王都找不到他。”

  “不,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尽快过去,他们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

  阳凤,还有醉菊,都会很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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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快要离去,日光照耀下,雪水沿着直条的小坎,缓缓流淌。

  松森山脉上的雪,也会这样融化吗?

  何侠取了云常虎符,领兵出征,今日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肃穆地将虎符双手奉还。

  战争已经结束,调动大军的权利收归耀天公主。

  贵常青看着何侠手中的虎符在众目睽睽下,重新回到公主的手中,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耀天对何侠情意深重,要不是老丞相再三要求,绝不会颁布收回虎符的王令。

  “驸马生气吗?”

  早朝结束,耀天瞅着归还的虎符,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连忙派遣绿衣将何侠召来,见夫婿神采奕奕,应命而来,心里才安定了些。

  何侠愕然:“何侠为什么要生气?”

  “耀天收回了虎符呢。”

  何侠恍然,哈哈笑起来,无奈又怜惜地看着耀天,摇头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我难道不是夫妻,我嫉妒天下人,也不可能嫉妒自己的妻子。”撩摆坐在耀天身边,携起她的手,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压低了声音问:“丞相祝公主早生贵子呢,怎么样才能向公主讨个王令,让本驸马帮上忙呢?”

  耀天见他靠过来低语,本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认真地听了,才知道这个人又在逗她,两颊顿时红了,蹙眉把头扭到一旁,嗔道:“刚刚才下早朝,驸马又不正经了,让丞相知道,不知道要教训多久呢。”

  “公主这话就不对了。”何侠一本正经,挺直了腰杆,咳嗽两声:“生儿育女,是人生大事,连老成持重的丞相也再三提起,怎么会是不正经?不管公主下不下王令,这个忙本驸马是帮定了。”

  耀天心里甜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红着脸道:“不找驸马帮,能找谁帮呢?”声音似蚊子般的低,几乎让人听不见。

  “嘿,那我今晚在驸马府恭候公主大驾。”何侠喜滋滋,也不顾王室礼仪,猛然往耀天脸上香了一口,才站起来:“我先去处理军务,公主记得今夜之约。”

  耀天瞅着他大步走远,越发有龙虎之姿,唇边不禁逸出掩不住的自豪微笑。正巧绿衣送莲子糖水上来,瞧见耀天的神态,娇笑道:“奴婢就说不用这么早将糖水端上来嘛,公主刚刚见了驸马,已经甜得发腻了,怎么还尝得出别的甜味来?”

  “绿衣,你现在本事大了,懂得取笑我了?”耀天恢复端庄的坐姿,低骂一句:“一定是跟着驸马学的。”这下撑不住,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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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耀天驾临驸马府,下了马车,却不见何侠出来。冬灼跑过来请安道:“公主殿下,驸马爷派人来传话,他今天处理军务,要稍晚一点回来。晚饭已经备上了,都是驸马爷吩咐下的,公主爱吃的小菜。就在后院侧厅用饭可好?”

  耀天听见何侠未回来,不免一阵失望,只得点头道;“你看着办吧。”

  “那就吩咐他们将饭菜摆在后院侧厅了。”

  饭菜果然可口,耀天常来驸马府,驸马府的厨师自然知道她的口味,饭菜汤水里花尽了心思,做得比王宫里的还精细。

  但何侠不在,耀天食之无味,懒懒动了几筷子,抬头看了几回天色,又命绿衣去派人打听。

  绿衣道,“不用公主吩咐,奴婢早派了几拨子人去问了。大战虽然结束,但军需抚恤犒赏,都有得忙呢。”

  耀天幽幽叹了一声。

  等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向外观望的绿衣忽然叫道:“驸马爷回来了!”

  耀天暗喜,站起来往窗外望,果然见熟悉的身影雄纠纠地往这边赶。何侠一进门就抹汗,笑着问:“公主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驸马吃过了吗?”

  “哪有时间吃饭。”何侠将抹汗的白巾扔给侍从,就在桌旁坐下来。耀天忙吩咐侍女们端上热饭热菜,亲自递过来一双筷子。何侠接了,瞅着她笑了笑,一边挟菜,一边解释:“我也想早点回来,但今天的事不干完,明天更没工夫。让公主久等了,都是我的罪过。”

  “军务竟这么忙,我看还是调两个武官过来,帮驸马分担一些才是。”

  何侠匆匆扒了两口饭,摇头道:“现在不患人少,只患人多,再调两个过来,更有得忙了。”

  见耀天不解,耐心解释道:“抚恤犒赏这些事,评定等级都不难,难就难在需要调动钱粮。我管辖下没有专门的钱粮库可供军队支取,每一笔钱都要向国库请领。请领一笔,不知道要经多少官员点头,要写多少单子。我能等,可军中的士兵们怎么能等?今晚我在国库那里磨了半天,他们才批了我头五千人的赏钱,明天还要去和他们缠呢。”

  耀天听得认真,自己手中也持了一双筷子,一边在旁帮何侠加菜,一边缓缓道:“这可不是小事,犒赏抚恤都这么磨蹭,士兵们心里不痛快,可不是动摇军心吗?”

  何侠显然累了,一碗饭很快下肚,又要侍女再装一碗上来,赞同道:“公主说得对。我现在反而不担心这个,大不了我就累一点。但军队钱粮调动这么磨蹭,万一战事忽起,兵临城下,哪里还有时间慢慢地申领?东林军来过一次,路线地形都已熟悉,下次再来,未必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准备。”

  何侠向来有将才之名,耀天执政日子也不短,知道他说得不错,也不犹豫,当即道:“军队确实应该有自己的钱粮库,我明天早朝就下王令,设立一个新库,全归驸马掌管。这样有钱有粮,才好带兵。”

  何侠轻笑着劝道:“公主不要忙着下令,这事还是先和丞相商量一下才好。万一丞相事前不知,我们可能都要挨训呢。”

  “驸马放心,于云常有益的事,丞相从没有不答应的。”

  说了一番正事,何侠饭已经吃完,惬意地伸个懒腰,斜眼看着耀天,坏坏地笑道:“国家大事已经说完,该轮到夫妻小事了。公主想听什么甜言蜜语,尽管下王令吧。”

  耀天嗔道:“刚才那一本正经的驸马跑哪去了?我才不为这个下王令,你的甜言蜜语太多了,直叫人吃不消。”

  何侠爽快应道:“好,那我从此不说,公主可不要伤心。嗯,让我想想,既然不能说亲密话,那弄些什么东西哄我的爱妻高兴呢?”

  耀天见他苦思冥想,印着烛光,长眉入鬓,俊美非凡,又带了那么点讨人喜欢的邪气,左右都是心腹,没有外人在旁,也不再摆出一国之主的矜持,笑着用指尖戳戳他的肩膀,撒娇道:“驸马不许再装,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你藏了好东西不让我知道。快拿出来进贡,否则小心家法伺候。”

  何侠见她露出女儿娇态,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暗中用力,耀天“呀”一声,身不由己被扯了过去。何侠搂住她的腰肢,就势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摩娑着她的脸蛋,问:“歌舞好看吗?”

  “什么歌舞?”

  何侠黑钻石般闪闪发亮的眸子凝视着耀天,蓦然低头,在耀天颈上轻轻咬了一口,耀天又“呀”地叫了一声,尚未开腔责怪,何侠戏谑道:“公主又在哄我。前日驸马府请了一班北漠舞姬来,个个美艳动人,这么大的事,没人向公主禀告,公主会不知道?恐怕醋坛子早就在肚里翻了无数大浪了……啊,好疼……”

  耀天狠狠拧了何侠一把,收回手,扭头道:“驸马看错了,我可不是乱吃醋的女人。”

  何侠揉着被拧的胳膊:“既然不吃醋,怎么手劲那么大?”又凑上去,在耀天耳边低声道:“禀公主,这两天忙着干活,那些舞姬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呢。趁着今夜,不如唤她们出来跳舞,我们喝酒取乐。也免得你一个人在宫里乱吃飞醋。”

  耀天听他说不曾见过那些女人,心里喜不自禁,转过头来:“那样有趣,让我也看看北漠的歌舞有何不同。”又帮何侠揉胳膊,红着脸问:“真的很疼?”

  不问还好,一问,何侠立即愁眉苦脸:“很疼,比挨了一剑还疼。”

  耀天忍不住又擂他一拳,小声骂道:“还天下名将呢,威名都满天下了,怎么见了我就这么个不正经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的兵,我那么正经干嘛?”何侠不再作怪,畅快大笑,顿显豪气。

  传令侍从将那群北漠歌女都唤过来,就在后院亭子前的小石台上跳舞。他们夫妻俩在亭子里喝酒取乐。

  当夜天公倒也作美,月亮挂在空中,又回又亮,照着一院欲化不化的白雪。

  舞姬们穿着北漠的舞裙,五彩斑斓,腰间系鼓,灵巧跳跃间双手击鼓。耀天从未见过,分外新鲜,看得十分入迷。

  何侠明明劳累了一天,兴致却比耀天更好,一舞既了,击掌高声赞道:“这一曲舞得漂亮,仅为此舞,就应喝上三杯。”

  耀天与他对饮了一杯,掩住杯口,摇头道:“驸马,我酒量可比不上你,不要三杯,一杯就好。”

  何侠快意正浓,也不勉强她,点头道:“公主请随意,但这般妙曼舞姿,令人心神俱迷,我一定要喝够三杯助兴。”

  连饮两杯,击剑而歌。

  “飞天舞,长空梦,情意不曾重……”他声音清朗,中气又足,竟非常悦耳。耀天听何侠的甜言蜜语多了,但却从不知道他唱歌也如此好听,眼中露出诧色。

  但何侠一句即了,不再继续,停了击剑,扭头笑着吩咐:“刚刚的腰鼓舞很好看,还有没有带着腰鼓跳舞的?再选一曲来跳。”

  不知不觉,月过中天,美酒去了十之八九,多数入了何侠的肚子。他酒量再厉害,此刻身子也有点摇晃。

  耀天怕他喝多了伤身,柔声劝道:“歌舞虽然好,但我们已经尽兴了。进房休息好不好?”

  何侠并不贪杯,他向来对耀天百依百顺,当即放下酒杯:“不错,是该休息,公主也累了。”

  站起来,屏退侍女侍从等,独自携了耀天,一同入房。

  两人闹了大半夜,伺候的众人早昏昏欲睡,见两位主人总算知道该去睡觉,心里都大呼万岁,那群北漠舞姬更是如逢大赦。

  只等何侠和耀天进了房间,后院中顿时撤灯的撤灯,收拾的收拾,不一会,刚刚还热闹喧嚣的后院,顿时变得冷冷清清。

  只有月亮还没变,又大又圆,依旧挂在天上。

  清冷的空气在院中缓缓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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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灼也累了一天,上床就闭了眼睛大睡。不知为何,睡到一半却忽然莫名地醒了,睁着眼睛看看天外,月亮还是挂在天上,看来自己没睡多久。

  不由又想起娉婷。

  娉婷是极喜欢赏月的,不但喜欢明月,也喜欢星星,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这样一想,睡意全无。冬灼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出到屋外,一阵冷风直卷过来,让他猛打了两个寒颤。

  风中隐隐传来什么。

  冬灼觉得奇怪,驻步,侧耳听了听,不错,是有声音。他一路走过去,绕到后院,利刀破风声更盛。

  抬眼一看,不由愣住了。

  明月当空,剑刃森寒。

  清清冷冷的后院中,白雪上一道矫捷人影。

  “少爷……”冬灼轻轻喊了一声。

  何侠彷佛全不知身边有人,双眼炯炯发光,宝剑到处,便掠起一道白光。

  冬灼见何侠剑势正盛,院中风声猎猎,彷佛发泄着天地间所有的怨愤。冬灼不再开口打扰,静静站在一旁。

  没有人会打扰此刻的何侠。

  他的剑在手。

  天下名将,小敬安王,当今的云常驸马,此刻宝剑在手。

  在朗朗明月下,持剑而舞。

  彷佛要将他的一生,在这剑光中印照出来。

  腾挪间转之际,势如蛟龙,剑势如雄,气吞山河。

  一套敬安剑法舞完,额上已经满是热汗,单衣全贴在身上。何侠这才收了剑,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与冬灼擦身而过时,淡淡道:“北漠传来消息,娉婷去了。”

  提剑回到耀天所在的寝房前,轻轻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房门无声无息关上。

  冬灼呆立风中。

  院中清冷。

  万籁俱静,人们沉睡在甜蜜的梦乡之中。

  更鼓从远处响起,越发显出这一片寂静。

  娉婷。

  那个巧笑倩兮,爱看月儿的娉婷姐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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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得好,早该死了。”熏香弥漫,烟雾中,归乐王后的脸露出一丝冷笑,懒洋洋道:“这奴婢也算本事,毒死了东林两位王子,勾引了楚北捷。小敬安王那是和她从小的情分,也就罢了,谁想到她死后,居然还有北漠将领为她大行拜祭。哼,天下人都疯了不成?”

  “娘娘说得是。”乐狄矜持地捏着修剪得当的美须:“白娉婷确实算不得什么。不过听说她一死,楚北捷大受打击,一蹶不振,这倒是对四国现在的形势有莫大关系。”

  “一蹶不振?”王后愕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哀怨,不由叹道:“可见世上也有真心的男人,怎么偏偏是姓白的得了呢?我们大王若有镇北王一半,也是我的福气了。”

  “娘娘,娘娘先别感叹楚北捷,眼下有一件事先要办好。”

  “什么事?”

  乐狄推窗,左右看看,又将窗掩上,踱到王后面前,低声道:“娘娘,你还记得飞照行这个人吗?”

  王后思忖片刻,想了起来:“不就是哥哥的手下吗?那次大王派人潜伏入东林,袭击河侠和白娉婷的车队,我们派他向何侠……”

  “正是。”

  “怎么,这个人不是早该处置了吗?”

  “要是处置了,还有什么好心烦的?说起这个,都怪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乐狄叹了一 口气,道:“你哥哥心不够硬,想着他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也算心腹,回来后没有找人杀了他,只派人给了钱,要他躲到外面去。”

  王后色变道:“哥哥怎么这么糊涂?这也是可以心软的?唉,就算哥哥想得不周到,父亲总该教训哥哥才是。”

  此事可大可小,万一被掀出来,那可是私通军情,灭族的死罪。

  乐狄皱眉道:“怎么不教训?你哥哥也听我的,立即派人去找飞照行。没想到他却机灵,如今没了踪迹。”

  王后心中暗恨父兄做事不周,却也无奈,冷然道:“这个飞照行从小就精得像鬼似的,放虎归山,他有了戒心,要弄死他哪有这么容易?”

  “他一天活着,我们一天就不安心。万一让大王先找到他……”

  “我知道了。”王后思忖了一会,嘱咐道:“飞照行的事,我会派人处置。父亲见了哥哥,叮嘱他不要再理会别的,好好带兵,平日多笼络众将。只要好好抓住兵权,就算是大王也不敢随便拿我们乐家开刀。哼,前车之鉴就在鼻子底下呢,我们可不能学老敬安王的愚忠,辛苦一辈子,落得个灭门的下场。”

  乐狄点头道:“娘娘说得是。”忽然想起一事来,又问:“白娉婷的死讯,大王已经知道了吧?”

  “北漠的将军们都为她拜祭了,天下还有谁不知道?”王后想起这个就气,反正面前只有自己父亲,也不掩饰,咬牙道:“不知道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有什么能耐,也不是个美人。大王知道她死了,一整天没怎么说话,我听说大王还打算颁布王令,说她的琴技是归乐的国宝,御封她为归乐琴仙,为她立碑呢。这不是笑话吗?”

  乐狄忧心忡忡道:“娘娘,大王这样做,似乎是在警告娘娘你啊。”

  王后脸色微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敬安王府没了,乐家的权势越来越大,你看看朝中领兵的,有几个不是你和哥哥举荐的?当初为了阳凤的事,大王还忍着。如今为了白娉婷,更看我这个王后不顺眼。”

  “说起来,娘娘也太厉害了点。”乐狄瞅着女儿的脸色,小心地道:“大王是一国之君,身边多几个美人也是常事。像几年前那个叫丽儿的,娘娘大度一点,让她当个侧妃又有什么呢?偏偏逼着大王将她送给了东林王。”

  王后哼了一声:“我还不是帮了她?她跟着东林王,封了丽妃,还生了个公主呢。父亲不要再说了,女儿正心烦,什么事都不顺心,父亲您还要来气我。”

  乐狄知道女儿善妒,暗叹一声,正想继续往下劝,忽然惊觉有脚步声接近,连忙停了话题。

  坐回原位,捧起茶来,还未饮到口,听见王后的心腹侍女仰容在门外道:“娘娘,大王派人传话来了。”

  “进来吧。”王后唤了那传话的侍从进来,一边喝茶,一边问:“大王有什么话?”

  “禀娘娘,大王已经颁下王令,封白娉婷为归乐琴仙,大后日在王宫正门为她举行拜祭仪式。大王说了,那日也请娘娘来,一同拜祭,为归乐的女子做个榜样。”

  王后听到一半,几乎将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手气得颤了几颤。乐狄在一旁紧张地使眼色,只要女儿忍耐一些。

  王后忍着气,轻轻笑道:“知道了。大后日,王宫正门,对吧?去告诉大王,我会准备的。”

  侍从领了命,直接覆命去了。

  乐狄淹了房门,转过身,看见女儿变了脸色。

  “果然,果然!又是这个白娉婷,冤魂不散!”王后咬着细白的牙齿:“她到底做了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堂堂大王,下令御封一个奴婢,怎么和归乐的百姓交代?”

  乐狄的脸也沉了下来,他想得更远:“大王是打算用敬安王府来压我们乐家,敬安王府虽然没了,但归乐的人们还没有忘记他们啊。敬安王府是大王判罪的,大王不能直接用敬安王府的名头,只能藉敬安王府的丫头,何侠身边的侍女来做个声势。”

  “父亲想得没错。”王后冷静下来,缓了语气,顿了顿,苦笑着道:“不过说大王只是为了立威,对白娉婷一点意思也没有,那我可是不信的。”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才更可恨。”王后长长的指甲在木椅扶手上抓出几道白印:“男人的心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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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不合理,也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合理。

  白娉婷的死讯,传遍天下。

  一个王府侍女的死,震动了天下。

  她是归乐的琴仙,何侠的侍女,北漠曾经的最高军事将领,同时,也是镇北王的妻子。

  虽然没有隆重的婚礼,但曾经看过她与镇北王的人都明白,只有她,是那位顶天立地的沙场英雄一生一世的妻子。

  白娉婷已去。

  楚北捷呢?

  昔日无敌的勇将,又在哪里?

  东林王后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吸了一 口气,毅然道:“霍神医,这里没有外人,无须隐瞒,你就直说吧。”

  “启禀王后,大王的病……”短短数月,东林神医霍雨楠彷佛老了十年,黑色的胡须中夹杂着白丝:“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和我说实话,还有多久?”

  “怕是……怕是捱不过七天。”

  王后呆住了,半天才找回了飘离身躯的理智,脊梁宛如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似的软了下来,只能完全靠椅背支撑着。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她几乎是祈求般的看向这能断人生死的东林名医:“纵使不能回天,也该可以多延几个月吧?”

  “王后娘娘。”霍雨楠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把话说明白,硬着头皮道:“方法都用尽了。大王的后事,也要……”

  “娘娘,娘娘!”谈话忽然被帘外跑进来的侍女打断,匆匆对王后行了个礼,急道:“娘娘,大王醒了,正要找娘娘呢。”

  王后猛然站起来,却眼前一黑,猛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娘娘!”

  “王后娘娘!”

  侍女和霍雨楠同时惊呼,一同抢上,将她扶住。

  王后抚着太阳穴,站稳了脚:“不碍事的。”

  她的脸上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

  自从白娉婷的死讯传来,她的脸色就再不曾出现血色。

  什么都毁了。

  白娉婷肚子里的,是东林王族的血脉啊。

  到如今,大王和镇北王连一个男丁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成这样?

  当初北漠云常三十万敌军压境时,怎么就没料到今日这般下场?

  她快被懊悔将身子和脑子给煎熬干了,一个个难题都摆在前面。白娉婷,前世里东林王族到底和白娉婷有什么孽缘?这般纠缠不清,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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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匆赶到寝宫,她陪伴了一生的男人就躺在床上。

  他也曾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和镇北王一样,会挥舞宝剑,马上饮酒,发出浑厚的笑声。

  “大王,臣妾来了。”王后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真瘦,瘦到只摸得着骨头,瘦到令人心疼。

  王后鼻子一酸,强忍着不要落泪!“大王唤臣妾来,有什么吩咐吗?”

  东林王的眼睛,已经黯然无光。

  “王弟呢?王弟回来没有?”他沙哑着问。

  “已经派人去找了,镇北王很快就会回来。”

  东林王艰难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王后,想哭,就哭吧。”他的声音虽然沙哑无力,却饱含着温柔。“寡人心里明白,北捷他不会回来了。”

  “大王!”

  “白娉婷,云常、北漠三十万大军压境,王令调走东林龙虎大营主帅。我们……”他喘息了一下:“我们合三国的兵力,将他的妻子导入死地。”

  “这是臣妾之错……”

  “不要自责。”东林王握着王后的手,狠狠紧了一紧,彷佛要把最后的一丝力量传给他的妻子:“这不能怪王后,只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王弟从小性情就如此,寡人以为可以将他挫磨得无情一点。如果有错,那也是寡人错了。”

  他转头看看左右,喘息着吩咐:“你们都下去。老丞相,你帮寡人守住这门。”

  “是。”楚在然一直守在东林王身边。他见惯人事,知道东林王这是要诀别了,眼泪实在忍不住,簌簌掉了下来,跪下向东林王磕了个头,老态龙钟地退出门外,体贴地关上大门。

  寝宫内只剩东林王和王后。

  “王后,你将床头上那个玉盒打开,里面有份王令,拿过来。”

  王后取了王令,轻声劝道:“大王身体不适,还是暂时不要劳心政务。这些事,交给老丞相处理,如何?”

  东林王缓缓摇了摇头:“你打开。”

  王后见他态度坚持,也不好违拗,依言打开王令,低眉一瞅,当头一行,就是‘遗令王后摄政’几个大字,大吃一惊:“大王,这万万不……”

  “这是寡人的遗命。”

  “大王,镇北王一定会回来的,他是大王的亲弟,是东林的王族,怎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国家?”

  “王后……”东林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聚集目力,看着王后:“别管王令。来,坐到寡人身边来。”

  王后听他这般温柔,更是心碎,顺从地坐了过来,见东林王伸手,忙双手握住了。

  “王后,寡人想问王后一件事。”

  “大王请问。任何问题,臣妾都会回答。”

  东林王的声音越发低了,气若游丝:“并不是军国大事,这个问题寡人想问王后很久了,但又觉得很傻。到了如今,再不问,就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了。”

  王后转头,悄悄拭了眼泪,柔声道:“大王问吧。”

  “王后,我们由先王指婚,夫妻缘分,水到渠成,无风无雨。”东林王抬着头,看着王后的眼睛,问:“假若我们像北捷和白娉婷一样,生于敌国,效力于敌阵,王后还会……陪伴寡人一生一世吗?”

  王后想了很久,轻声吐了一个字:“会。”

  一生一世。

  会的,只是做起来很难。

  海枯石烂,海誓山盟吗?若生为仇敌,爱却在其中滋生,到底应该谁背叛谁?到底是国恩重,还是忍不住贪求瞬间的欢愉,投向心上人的怀抱?

  天幸,他们不是楚北捷和白娉婷。

  但如果是呢?

  但如果这般不幸,选择了他们呢?

  王后闭上双目,握紧了夫婿的瘦骨嶙峋的大手。

  会,虽然很难,就像与天上的闪电比剑一般的难。

  但,会。

  “我们在敌国。”东林王道。

  “是。”

  “我们在敌阵。”

  “是。”

  “我们还会一生一世?”

  王后又沉默了许久。

  她还是只吐了一个字:“会。”

  东林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冬天快去了,空气中带着春的味道,冷冷的,涨满他惬意的胸膛。

  会,会的。

  他闭上双眼。

  唇边,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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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若韩的传信兵再次到达松森山脉。

  平地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土壤处有嫩绿的小草探头。春还未曾真正到来,人们心中已充满憧憬的喜悦。

  传信兵不但带来了若韩四处搜集的上等药材,也带来了北漠王的问候。

  “这一棵千年老参,是大王赐的。”

  则尹感激地收下,对着王宫方向遥遥行礼。

  传信兵当年也是则尹麾下小卒,将消息传达完毕,礼物交割清楚,不禁关切地问:“上将军,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则尹微微摇头,一脸愁容:“就算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的心里也好过些。这是心病,心病难治啊。”

  娉婷下葬后,阳凤手持那枚夜光玉钗在墓前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钗子在黑暗中盈盈发光,戴钗者已埋入黄土中。

  “娉婷之死,由我而起。”

  娉婷这绝顶聪明的人,明明已经挣脱了,所以才离开何侠,离开楚北捷,从归乐单骑奔赴北漠。

  娉婷来找她,是为了遗忘从前的不幸,而她轻轻一跪,三言两语,将娉婷推到了北漠军与楚北捷之间。

  两军对垒,鲜衣怒马,环环杀机,从这里开始。

  蔓延到百里茂林,蔓延到东林王宫,隐居别院,云常驸马府,终结于松森山脉的满天白雪中。

  娉婷那样淡泊悠然的人,为什么竟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阳凤不能原谅自己。

  种种不幸,她是因,娉婷却成了果。

  “阳凤,爱妻,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则尹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你不能扔下我和庆儿,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打起精神来,喝了这碗药。”

  “庆儿……”阳凤的眼转略微转动了一下。

  “他总哭着要娘。阳凤,不要再自责。娉婷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将她唤回来?她在天上,一定也不愿见你如此。来,喝了这药,快点好起来。”

  温热的药端在手上,则尹先自行尝了尝,才送到阳凤唇边:“喝吧,就当是为了庆儿。”

  阳凤心里空荡荡的,娉婷的尸骨和雪中孤零零的墓碑在她脑中来回浮现,没有停过一刻,则尹温言安慰,只听见了庆儿两字,母亲的天性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缓缓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这曾经的北漠上将军,如今一脸憔悴,看着教人心疼。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幽幽叹了一声,张开唇。

  则尹将她听话地喝下药汤,喜道:“这是若韩特意派人搜来的方子,熬了半天了,慢慢喝,不要呛着。”一手扶着阳凤,一手持碗,见阳凤真的将整碗汤药喝完了,悬起的心放下一半。又柔声道:“若韩说了,你的病按这个方子,连喝七天……”

  话未说完,阳凤在他臂间蓦然抖了抖,猛然直起身子,对箸床边“哇”一声,刚刚入肚的浓黑汤药,吐了一地。

  阳凤几乎将肺腑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抬起头,直直就往床上倒。

  “阳凤!”则尹一把抱住她,见她在怀里紧闭双目,往日温润的脸蛋一丝血色也没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急出眼泪来:“我的妻啊,你这是何苦?难道你除了白娉婷,心里就没有我和庆儿?”

  阳凤艰难地喘息,听了则尹的话,微微睁开双眼,苦笑道:“我何尝舍得你们。只是心病已深,无可救药。我俩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竟是我……我害死了她。”

  “别哭,别再哭了。病成这样,最忌伤心……”则尹粗糙的大手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

  他又着急又心痛,老虎般的眼睛不禁红了一圈。

  阳凤啜泣一阵,喘息一阵,又抬了头,气若游丝地对则尹道:“不是我舍得你们父子,瞧我现在这病,看来娉婷是要我去和她做伴了。宫廷和沙场一样险恶,我不想庆儿日后走上娉婷和楚北捷的旧路。你既然答应了我归隐山林,就要信守承诺,永不出山,也不要让庆儿再牵扯那些事。你……你答应我。”

  则尹听她这话,竟是在嘱托后事了,大为不祥。他浑身上下凉津津一片,只管紧紧抱着阳凤,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答应,我什么都不答应的!”

  “夫君,我挨不到春天了。”

  “胡说!”

  “不能再陪你赏花,为庆儿缝衣……”

  “胡说!”

  “我要去见娉婷,向她请罪……”

  “胡说!胡说!不要再说了!”

  则尹抱着阳凤,连声喝止,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廊上肆意奔跑,一腔不安统统化成怒火,咆哮道:“谁在外面?我说过不许打扰夫人静养,你们都聋了吗?”

  门帘一下子掀开,一名侍从跑了进来,满脸古怪的表情,一边抹汗,一边对脸色阴沉的则尹道:“大将军,有人求见。”

  “谁都不见,给我滚!”

  “她她……”

  “夫人正在静养,不管是谁,都给滚!”

  “她她她……”侍从皱着眉,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不可思议:“她说,她是白……白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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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娉婷?

  则尹和蓦然睁大眼睛的阳凤,都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连征战沙场多年,见惯奇峰突出的则尹也呆了许久才想起该干什么,喝道:“快,快请进来!”

  “夫君……”阳凤紧张地贴着他的胸膛。

  听见着消息,缠身的病魔彷佛也退了三十里,阳凤的眼里重新有了点神采,希冀又怯生生地盯着门帘。

  则尹铜铃大的眼睛也睁圆了,却不禁有点担心,暗忖道:若是冒充的,反害阳凤伤心,不管是谁,本上将军一定将她碎尸万段。

  只是谁又有这个胆子,敢到阳凤面前冒充白娉婷?

  更别提她如何知道他们的隐居之地。

  忐忑不安间,廊上已经有了动静,帘后悉悉簌簌一阵轻响。

  阳凤五指死死拽着则尹的衣裳,拼了命地撑起身子直往门外看。帘子被掀开了,光从帘子那端透进来,给人一种炫目的感觉,阳凤只觉眼前稍微花了一花,一张脸已经倒印在眼底。

  “阳凤,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温柔的声音这般熟悉,只听一个字,就足以让人落泪。

  阳凤屏住呼吸,将眼前的脸看仔细了,低呼一声“天啊……”,一口气松下去,强撑着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了,身体软软地向后就倒在则尹的臂弯里。

  娉婷吃了一惊:“阳凤!你怎么了?”

  “爱妻,爱妻!”

  两人连连呼喊,侍从忙取来温热的毛巾。阳凤额上覆了热巾,幽幽醒来,眼珠子只管定在娉婷身上,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低声叹道:“娉婷,你还活着?老天爷,你总算慈悲了一次。”

  “你们都以为我死了?怪不得刚才的侍从见了我,一脸古怪神色。”娉婷满脸歉意:“是我不好,没信守三天之约在那里等你们。找不到我,你和醉菊都急坏了吧?醉菊呢?快把她找来,也让她早点安心。”

  “谁是醉菊?”

  娉婷一怔:“她没来找你们吗?”

  则尹和阳凤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起摇了摇头。

  娉婷心知不妙,忙问:“既然没有见到醉菊,没有上山救援,就不会发现我失踪,你们又怎会猜想我已死了?”

  “我们在山下找到了被狼群啃咬过的碎骨和女人衣裳,里面有阳凤送给你的夜光玉钗,阳凤只道你……”

  “老天啊……”娉婷整个僵住了,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撕心裂肺悲叫了一声:“醉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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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森山脉的风暴彷佛在眼前重演。

  恍恍惚惚中,醉菊回眸转身,捏着银针,指尖的银针反射着雪光,越来越亮,好像只凭藉这针,就可以照亮天地。

  极亮之后,天地又迅速变暗,娉婷浑身乏力,视野里一阵天旋地转,双膝软了下来,倒在地上。

  阳凤大惊:“娉婷!娉婷!你怎么了?”挣扎着要下床去看,则尹唯恐她摔倒,扶着道:“阳凤小心……”

  “别管我,你快去看她!快去呀!”

  则尹抱起晕倒的娉婷,喝令道:“大夫,把大夫找来!”

  “快快,把最好的老参取出来炖了。”

  “夫人,那是给你的病……”

  阳凤见了娉婷,心疾顿去,病也好了大半,竖起眉道:“娉婷都活着了,我还能有什么病?快去!”喝令了一顿,见侍从们听命去炖老参,才稍停了停,她到底也是大病了一场的,觉得心突突地跳,手脚都没了力气,又喊住一个小侍女,有气无力道:“去,把我的药也熬一熬,给我送过来。”

  活着。

  还都活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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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1 | 只看该作者
  好暖和。

  经历了松森山脉的风雪,在岩石堆和雪地里过了夜之后,才觉得厚厚的棉被真是暖和。

  断了的骨头一直抽搐地痛,再昏沉的人也被疼醒了。

  她睁开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腿上的伤口。有人粗粗地帮她包扎了,纱布里散发着草药的香味。

  但总觉得怪怪的,她蹙眉想了一会,伸手探入被窝里,触手就是滑腻的肌肤。

  “啊……”醉菊吃了一惊,吓得忙缩回了手。

  “呵。”房间阴暗的角落传来男人戏谑的笑声。

  醉菊瞪起眼睛:“我的衣服呢?”

  “在雪地里。”

  对了,雪地,阳凤,求救……

  娉婷……

  糟了,娉婷!

  她赶紧摸自己的发髻,空空如也。

  “我的夜光钗子呢?”醉菊着急地问。

  “在雪地里。我还很辛苦地找了一具女尸,和它放在一起。不过,恐怕有大半已经进了野狼的肚子。”

  “多久了?”

  “什么多久?”

  醉菊心悬娉婷,连珠炮似的问:“你把我赶进狼群里离现在多久了?半天吗?还是一天?你把我的衣裳和钗子都留在雪地里了?怎么才可以找回来?我一定要找回来的。”

  “半个月。”

  “什么?”醉菊不敢相信地看着角落。

  番麓从暗处走出来,手上仍旧耍弄着那把精美的轻弩,勾着薄唇:“街上的雪已经化了,你睡了半个月。”

  醉菊胸膛彷佛被砸了一锤子,差点呼吸不了,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三天,娉婷说,她会等三天。

  她就在松森山脉的岩区,她的脉息已经不稳。

  “你叫嚷的本事,我已经领教过了。不迷晕你,怎么带你上路?”

  “你……”

  他截住她的话,问:“我救了你的命,你怎么不谢谢我?”

  醉菊狠狠盯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咬牙切齿地吼道:“你这个混蛋!天杀的!该死的!你为什么害我?你又为什么救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力竭声嘶骂了小半个时辰,气喘吁吁,腿伤又开始叫嚣似的疼,只得停下来,拥着被子伏在床上喘气。

  那番麓脸皮倒不知是什么做的,不管骂得多难听,只是站在那里不在乎地听着。见醉菊听了下来,便问:“你骂够了?”

  “还没有!”醉菊悲愤哪里是骂得尽的,霍然抬头,又磨牙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六十岁没牙吃鸡蛋的畜生……”

  她向来伶牙俐齿,竟将四国里骂人的话都顺水拈来用上了。

  番麓听着听着,脸上居然渐渐带了笑,环起手来靠在墙边瞅她。醉菊更恨,深吸了一口气,骂得更大声。

  番麓笑吟吟听了一会,猛然收了笑容,沉下脸道:“够了,你再多骂一句,我就扯了你的被子。”

  “你……”醉菊一滞,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她倒不怕死,但此刻棉被底下的身子光溜溜的,如果被他扯开棉被看个精光,那是连死了也没面目见人的,普天下的女人没几个不怕这种威胁。

  番麓见她这样,不由又邪气地笑起来。

  醉菊沉默了一会,似乎软了一些,冷冷道:“我不稀罕你救命,你还是杀了我吧。”怒气一去,哀怨都上了心头,缩在被窝里,别过头去。

  想起娉婷在山上这么半个月,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眼泪不禁涌眶而出。

  心里又存着一些盼头,想着这个坏人既然以为自己就是白娉婷,那么松森山脉上害娉婷的人就会少了一批。说不定老天可怜,给娉婷一条活路。

  想到这个,恨不得插翼飞到松森山脉那去看看。可她这个样子,怎么能走?

  这个秘密更是不能告诉这个恶人的。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两腮。

  番麓见她缩成一团,在床上显得更为娇小,肩膀不断抖动,看来是在哭泣,也不在意。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端了一盘饭菜进来。

  “吃点东西。”

  醉菊哪里有食欲,又恨得番麓要死,咬着牙不作声。

  番麓见她不动,知道她想什么,冷冷道:“我不是在求你,是在命令你。乖乖的你就自己吃,要让我动手,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

  醉菊感觉里在身上的棉被让人轻轻扯了一下,吓得翻身坐起来,紧紧抓着棉被,又惊又怒:“你……你想怎样?”

  番麓唇角又勾起笑,眼神却异常凶狠:“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路上每天还要喂你米汤,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你真打定主意求死,不如让我先讨回一些便宜来。”

  醉菊见他伸手过来,连忙往床里缩,满眼惧意。

  番麓却只是存心吓唬她,伸出的手半途就缩了回去,环手在胸,仍旧懒洋洋地靠着墙,朝放在床边的饭菜扬扬下巴:“给我吃干净了。”

  醉菊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搀了血丝,狠狠地瞪着他,见他似乎又要动手,才不甘不愿地端起碗来,小口小口地扒饭。

  她在雪山上饱受饥饿,被迷昏后一直只灌米汤,心头虽然哀切怨愤,但吃了一两口,整肚子的肠子都呼唤起来,不禁越吃越香。

  最后不但将一碗白饭吃个干净,连两碟小菜也一点没剩。

  放下饭碗,一抬头,才察觉那恶人一直在旁边审视她的吃相,不由又瞪他一眼。

  她怕番麓真将她的棉被扯走,除了狠狠瞪眼之外,却是不敢再骂出口的。

  “你总是这样瞪镇北王?”番麓忽然问。

  醉菊愣了楞,才想起他仍将自己当成白娉婷。她当然不会向番麓解释清楚,抿嘴道:“不干你事。”

  番麓没再作声,静静打量着醉菊。

  他的视线既无礼又大胆,醉菊纵然里着被子,也有里面光溜溜的身子被人窥见的错觉,忍耐了一会,实在受不了,迎上番麓的视线,恶声恶气地问:“你看什么?”

  番麓不答,又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道:“传言都说你长得不美,我看倒也不差嘛。”

  醉菊心里一阵发悸,警惕地看着他,十指将棉被抓得更紧。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变得黏稠起来,让人难以正常呼吸。

  番麓也不走开,就不言不语地盯着醉菊打量。

  醉菊觉得他的目光比狼还可怕,浑身的毫毛都竖起来了,脊梁上感觉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退到床的另一边,抵着墙壁。

  “这是哪里?”醉菊开口问。

  番麓扯了扯唇角,不答。

  醉菊暗怒:“你笑什么?”

  番麓道:“我正和自己打赌,一炷香之内你会开口和我说话,果然。”邪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怕我?”

  “哼,你想得美。”

  话音未落,番麓猛兽一样扑了上来。

  “啊!”醉菊惊呼一声,被强大的冲力压在墙上,动弹不得。

  睁开眼时,眼帘里骤然跳入番麓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干什么?”

  “看你的样子,显然未经人事。”番麓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的下巴:“你跟了楚北捷这么久,难道他从未碰过你?”

  醉菊从小跟着宠溺她的师傅,出入各处都有神医弟子的名头关照着,就连东林王族中人对她也规规矩矩,何曾被一个男人这么贴身威胁过。

  番麓热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比被扔在狼群里更可怕。醉菊又怕又羞,急道:“走开,你快走开!”

  “你到底是谁?”

  “白娉婷,我是白娉婷!”

  “白娉婷?”番麓哼了一声,放开她,下了床。

  醉菊恍如死里逃生,松了松气,往墙里贴得更紧。

  番麓是探子出身,人又机敏,最懂察言观色,窥视敌情。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个女人,不是白娉婷。

  不管她为何头上插着那夜光玉钗,她不是白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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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得知白娉婷已死,大喜之下立即升了他的官,让他成为且柔城的城守。

  他冒着死罪,弄虚作假,谎报白娉婷的死讯,满以为奇货可居。

  结果,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番麓满脑子都转着不同的念头,眼角扫了扫正戒备地监视着他的醉菊。

  这个女人不是白娉婷,那她就一点价值也没有。

  再说,这件事如果被丞相知道了,那可是死路一条。

  杀人灭口?

  他的手,缓缓伸向放在桌上的轻弩。

  触到那熟悉的牛筋捆绑而成的把手,他又停了下来。

  杀了她又有何用?如果白娉婷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就算杀了眼痫这个女人,谎话一样会被拆穿。

  番麓转头,凝视着床上对他充满敌意的女人。

  鸟黑的大眼睛,浓密的青丝,倔强的唇。

  那日为什么会神使鬼差般忽然救了她呢?

  除了奇货可居外,她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自己冒那么大的险,不惜玩命地把她从狼嘴里抢回来?

  他盯着她,又看了半天,才道:“这个地方叫且柔,是云常的一个小城。”

  他瞅着醉菊,嘴角又扬起那种只属于他的邪气的笑容:“我刚刚接任这里的城守,是这里最大的官。你要是想跑,我会像追兔子一样地把你逮回来。”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然后,像剥兔子一样把你剥得光溜溜,挂在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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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凤在床上饮了药,略躺了躺。她心病一去,浑身都觉得清爽,心里牵挂着娉婷,招手唤了侍女过来。

  侍女怯生生道:“夫人,上将军说了,白姑娘就在廊尽头的那间客房里,只等大夫把完脉开了药方,上将军就过来见夫人。白姑娘有人照看着呢,夫人只管好好养病。”

  阳凤在床上坐了起来,垂下脚去找鞋:“你别怕上将军,有我呢。放心,我不逞强,只瞧一眼就回来躺着。刚刚那么一照面,我还没看清楚娉婷的模样呢。站着干什么?快来扶我一把。”

  侍女生怕则尹生气,见了阳凤的模样,又怕惹了阳凤,两头为难。最后只好上前扶了阳凤,再多叫了一个人过来,两人扶着。

  侍女央道:“真的只见一眼就好?要是上将军怪罪下来,夫人好歹替我们说句话。”

  “知道了。”阳凤忍不住笑道:“就你们机灵。都怕上将军,难道就不怕我?”双肩搭在两名侍女肩上,一步一步挨出房门。

  刚上走廊,则尹刚巧和大夫一同走出客房。则尹抬头看见阳凤,黑了脸,大步走过来,双臂将阳凤抱起,无奈地责备道:“叫你好好躺着,怎么又下床了?娉婷人在这里呢,要见什么时候不能见?”

  两个侍女被他冷冷一瞅,吓得往后缩了缩。

  阳凤被他抱在怀里,又舒服又惬意,抬头对心爱的男人甜笑道:“你别怪她们,她们怎敢违我堂堂上将军夫人的令?夫君,娉婷怎样?病得重吗?”

  “她是身体太虚了,一路颠簸,也不容易。”则尹一边抱她回房间,一边沉声道:“她有孕了。”

  阳凤愕然,满脸诧色。

  “那一定是楚北捷的孩子。”她低低道。

  “不错。”则尹叹道:“昨日若韩的书信中提到,东林王病重了。他两个王子都死在我们大王和何侠手上……”俯身将阳凤放回床上,为她掖好锦被。

  “娉婷腹中的,是东林王族的血脉啊。”阳凤幽幽吐了一句,又问:“那楚北捷呢?他人在哪里?”

  “所有人都在打听他的下落。自从他知道娉婷的死讯后,就好像消失了一样。我们大王正为此事高兴呢,在王宫里办了三天的筵席。如果他知道娉婷未死,还怀着他的孩子,一定会立即赶来的。”则尹顿了顿,目视阳凤。

  阳凤也挺踌躇,相心了良久,叹道:“他虽然可怜,但也可恨。别看他今日为了娉婷伤心欲绝,日后不知何时遇上国家危难,生死关头,又把娉婷给送给别个了。依我看,天下都当娉婷已去,不如将错就错,让娉婷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这……”

  “这当然也要看娉婷的意思。我去和她说,她会想明白的。”阳凤斟酌了一会:“这般乱世,我不会再让娉婷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富贵也好,清苦也好,我们姐妹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则尹知道阳凤心中还为堪布之战一事内疚,这是一辈子也无法补偿娉婷的。只要阳凤安好,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则尹做事最不犹豫,毅然点头道;“好。如果娉婷真的打算和我们一同隐居,那我们就立即收拾行装,离开这里另觅他处。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若韩知道,大王知道,楚北捷也摸了来,保不定日后还有谁会找到我们。”

  “这次隐居后,再也不要和北漠联系了。就算若韩、大王,也断了音信吧。”

  则尹凝视着她,沉声应道:“好。”

  “夫君……”阳凤一阵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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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融化,春风已在途中。

  娉婷,记得我们在何肃王子府唱歌取乐,折了杨柳枝,笑拂水纹,在敬安王府弹琴竞技,贺你生辰。

  如今何肃已贵为一国之君,敬安王府化做灰烬。

  何侠一走千里,入了云常,做了驸马。

  人世沧桑,不经历过的,绝难猜想。

  但真好,你和我,都还在啊。

  则尹为着阳凤的病早日好起来,下了严令,不许阳凤下床。另行派人照顾娉婷,自然也是百般周到,各种珍贵补药用得流水似的,毫不心疼。

  阳凤无奈,只能忍了七八天,遵听医嘱,日日按时喝药。她很快就好起来,偶尔则尹带儿子过来探望娘亲,她就喜滋滋地抱着儿子,又吻又亲,附耳道:“庆儿啊,你待会帮娘去看看娉婷姨姨。她肚子里有个小弟弟,以后可以陪你玩呢。”

  则庆将近周岁,怎会明白阳凤的话,乌溜溜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不时咧开嘴对着阳凤呵呵笑。

  则尹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娉婷肚子里面是个小弟弟?”

  “猜的嘛。娉婷好点了吗?”

  则尹脸色微黯,摇头道:“她不大说话,看来还在伤心。醉菊是她的侍女?”

  阳凤也摇头:“敬安王府没有这个人,若是侍女,也是楚北捷给的。”她没有见过醉菊,虽知道她葬身狼口,下场可怜,却没有娉婷那样悲伤。

  换了话题,问则尹道:“你看娉婷的意思,她心里到底还想不想着楚北捷?楚北捷行事可恶,但娉婷腹中有他的骨肉,我只怕娉婷又会心软。”

  则尹一愣,他带兵打仗头头是道,论起这个来可是一窍不通,挠头道:“女人的心思难猜得很,我怎么看得出来?”

  阳凤娇媚地横他一眼,笑道:“我能看出来呀。上将军,人家的病早就好了,你就大发慈悲解除不让我下床的禁令吧。岂不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病人也要走动才能好得快呢。”

  则尹见她笑靥如花,身心皆醉。想着阳凤被困在床上也已经好些天了,不由心软,抚着她鬓边软软垂下的青丝道:“你别逞强,才好一点就到处走。现在冬雪刚融,天冷着呢。你要见娉婷,我抱你去吧。”俯身将阳凤抱在怀里。

  小则庆被留在床上,大声叫嚷,以示不满。

  则尹笑着看他:“乖儿子,你还小呢,等以后大了,抱自己的女人去。”

  阳凤见他这般教育儿子,连连摇头,好笑又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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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房中寂静一片,两人甜甜蜜蜜的进来,晴天般的心情顿时打了折扣。

  “娉婷?”

  娉婷醒了,她也接了则尹不得下床的严令,此刻坐在床上,上身挨着床头靠枕,下身披着锦被。听见阳凤的声音,似有些惊喜,转头看过来,长长青丝缓缓拖曳过肩膀:“阳凤?”

  昔日的风流依稀还剩几分,只是脸蛋瘦下去了,直叫人心疼。

  “娉婷,娉婷……”阳凤眼睛一红,几乎哭起来。

  则尹将阳凤从臂弯里放下,让她和娉婷并排坐在床上挨着。

  “哭什么?”娉婷轻轻抓着阳凤的说,轻笑道:“听说你病好多了,今日总算可以出来了?”抬头瞥一眼。

  则尹铁塔似的站在旁边,一脸老婆就要如此保护的表情。

  “嗯,好多了。”阳凤问:“你呢?”

  娉婷感激地道:“我也好多了,多亏了上将军。”

  “安胎药都按时吃着吗?”

  “嗯。”娉婷低头,温柔地抚了抚自己已经微微突出的小腹:“孩子很乖,今天没踢没闹呢。”

  阳凤叹道:“你也知道孩子要紧,就别总是暗地里伤心。娉婷,不要再自责。那个醉菊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将她唤回来?她既然和你亲密,在天上一定也不愿见你如此。”

  则尹皱了皱眉,觉得这话像在哪里听过。

  娉婷听见“醉菊”二字,笑容不翼而飞,长叹着,抬起眼睛来看着阳凤:“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心里难受,想起她,就像针扎似的疼。本来叫她下山,是想救她的命的,逃得了一个总好过两人都饿死冻死。没想到反而害了她……”

  阳凤见她又伤心起来,连忙岔开话题:“我今天来,是要和你商量一件事的。先说明,我已经想好了,以后再不容你离了我四处流离,害我牵肠挂肚。我们换个地方,一道隐居可好?事到如今,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孩子想想。你别只管伤心,好好打算将来。”

  娉婷知道她说得有理,不欲又让阳凤担心,强打起精神,思忖着点头道:“隐居也好。但你家上将军名气太大,身边大批侍从侍女,带着满副家财,怎么隐得起来?就算换了地方,不到三天,恐怕又有北漠的将领找了来。我不想再让别人知道我还活着,还是带着孩子一个人另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阳凤见她没提楚北捷那可恶男人,言谈间又恢复了几分往日思索周详的神采,大感欣慰,听到后面,才知道娉婷另有打算,急道:“那有什么?侍从侍女都可以遣散,我们既然打算隐居,难道还留恋上将军府的奢华?”

  娉婷瞅了瞅她,摇头道:“你和我不同,我是吃过苦头的。被官吏抢了包袱,爬过雪山,挨过饿,知道穷苦的滋味。你从小在王子府就锦衣玉食,到了北漠就是上将军夫人,哪里懂得世态炎凉?”

  阳凤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正容道:“娉婷,我可不是开玩笑。上次让你离开上将军府去东林见楚北捷,我事后几乎悔断了肠子。另行隐居的事,不许你再提。你从前在敬安王府也锦衣玉食,千金小姐似的,怎么你吃得了苦,我就吃不了?”忽然想到,遣散侍从侍女,清贫以居,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怎也该问过则尹一声,不由停了声音,转头去瞥则尹。

  则尹沉声道:“不要紧,我会处理。”

  他当年求得阳凤答应嫁给他,早许下诺言归隐沙场,全心全意和她过日子。侍女侍从,又算什么?

  阳凤知道他心意,又感动又感激。

  娉婷在一旁看着,猛然想到楚北捷,心尖一阵刺痛,不能自己。唯恐让阳凤看出端倪,别过头去,在枕上悄悄拭了眼角沁出的一点水珠儿。

  则尹说到做到,当晚将所有侍从侍女都召到大厅,道:“我已经答应阳凤,这次归隐,绝不再出山。荒山野岭,我们夫妻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你们都年轻,男的有心报效国家,尽管回都城去,我给你们写荐书,请若韩上将军给你们安排一个去处。至于侍女,有家的回家,无家的也自行离去,另寻归宿,这屋里的家俱,摆设,多半是我沙场厮杀挣来的赏赐,都是宫廷里的宝物,你们把这些分了,变卖成钱,或者当嫁妆,或者养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则尹神色不变,沉声道:“我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一令既下,三军都不得不听,何况你们?不要婆婆妈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潇洒而聚,快意而散,才是我北漠儿女的本色。还有一事,这里多了个人,你们多少也猜到她是谁。天下都以为她死了,她活着的事,一个字也不可以泄漏出去。你们随我多年,我信得过你们。但还是要你们发下一个毒誓,绝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话说到这里,谁都明白则尹心意已决。

  侍从们跟随则尹走南闯北,都是一腔热血的汉子,倒真的多半都盼望则尹有朝一日像上次那样重返都城为国效力。听了则尹的话,当即慨然发誓,绝不泄漏白娉婷仍活着的消息一分一毫。

  侍女们多半从小在上将军府里长大,对则尹忠心耿耿,虽不懂军国大事,但知道白娉婷是上将军夫人好友,也跟着许下诺言。

  则尹办事俐落,当即吩咐笔墨,快刀斩乱麻般,为侍从们分别写好荐书。又将剩下的珍玩宝物逐件分为各位侍女,好让她们日后不愁饥寒。忙到深夜,总算将各事安排妥当,偏偏遇上一个难题。

  侍卫魏霆是唯一坚持不肯离开的,红着眼睛道:“我跟随上将军这么多年,哪里有别的去处?上将军知道我的臭脾气,别的将军使唤我,我是不会听的。上将军就算归隐种田,也需要人帮忙挑水赶牛吧?若不肯留下我,我今天就死在这里。”拔剑横在脖子上面。

  他为人直率不会看脸色,在军中不知和多少将军起过冲突,连若韩他也敢当面顶撞,但打仗时悍不惧死,忠勇可嘉。为了这个,被则尹看重,一直提拔着放在身边。

  则尹知道他的脾气,只要一摇头,说不定真的就抹了脖子。想起魏霆在他领军时曾经得罪过不少北漠大将,推荐回去也是受气的多,只好点头道:“也罢,你就留下吧。”

  除了魏霆,还有从小看着则尹长大的许伯和奶娘,他们两人年岁已大,则尹自然是要带在身边,为他们养老送终的。

  “万事已经周全,还需寻一个妥当的隐居之处才好。”

  娉婷思量了一会,道:“我倒想起一个地方,是个宁静的小村庄,就在松森山脉另一侧的脚下,有田可耕种,有草地可放牧。虽然清贫一点,但那里的人心肠都很好。”

  “连你也赞好的地方,一定不错。”阳凤对娉婷的建议向来信任,问则尹道:“就那里,好吗?”

  则尹宠溺地看着她:“你喜欢,就选那里吧。”

  “还有一事,”娉婷道:“我想把醉菊的坟也移过去,总不能让她一人孤零零留在这里。”

  阳凤道:“这个好办,我们请出遗骨,带着上路。”

  “醉菊的师傅,是东林神医霍雨楠。”娉婷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笺:“听说他只有醉菊这一个弟子,视若掌上明珠。我写了一封信,请上将军派人为我送给他。如果问起是谁写的,就说是醉菊的一个朋友吧。”

  则尹接过:“你放心,一定送到。”

  当天回了房,则尹却问阳凤:“这封信,到底送还是不送?”

  阳凤愕然:“为何不送?”

  “霍雨楠是东林名医,常常出入王宫,和东林王族有很深的交情。这信一送去,霍雨楠恐怕就会生出疑心。既然死的是醉菊,娉婷又在哪里呢?就怕他们猜出其中关键。”

  阳凤这才明白过来,色变道:“娉婷现在肚子里有了楚北捷的骨肉,王族里的争斗最为可怕,楚北捷又不知所踪。万一牵涉到王位之争……他们会不会派兵来追杀娉婷?”

  则尹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么一说,这信绝不能送。”阳凤只管保住娉婷平安为先,哪管得着什么东林的神医,想了想,打定主意,伸掌道:“给我。”得了信,将它就着烛火一燃。

  看着清烟寥寥升起,低声喃喃道:“娉婷,我知道你心肠极好,不忍醉菊的师傅苦找他徒儿。但你的安危也是要紧的,这次就让我作主吧。”

  隐居山庄众人都秉承则尹雷厉风行的作风,虽恋恋不舍,但也没有哭泣犹豫。几日内,大家散得七七八八,各居室内的古董珍玩摆设也空了。

  剩下则尹一家三口、娉婷、许伯、奶娘、还有魏霆,一共七人,带着则尹留下的部分金银,上路出发,真正告别藕断丝连的北漠王室。
6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2 | 只看该作者
  贵常青得知白娉婷死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高兴地赏了功臣番麓一个城守的职位,叮嘱番麓保守秘密。

  不知是否真的否极泰来,眼看战云密布,云常就要生灵涂炭,居然奇峰突入,不但仗打不起来,楚北捷还因为白娉婷的事一蹶不振,以致失踪,东林王室乱成一团,再无力觊觎云常。

  而驸马爷的虎符,也因为没有战争而重新回到公主殿下的手中。

  “呵呵,”贵常青笑着感慨:“看来白娉婷这步棋子,真的是走对了。”

  他不希望别人知道白娉婷的死与云常有关,将消息瞒了许多天,等天下都因为北漠将领们的公开拜祭而传遍了白娉婷的死讯,才进宫面见耀天公主。

  “死了?”耀天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问:“我不是吩咐了丞相,既然大战已息,就让那白娉婷自生自灭好了。何苦不放过?”

  “公主误会了。公主的吩咐,臣怎会不听?白娉婷是企图绕过云常边境的关卡,从松森山脉进入北漠。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在山上碰上了狼群。”

  耀天半信半疑,静了一会,蹙眉道:“驸马知道吗?”

  “消息已经传遍了,驸马爷应该也知道了。”耀天长叹一声。

  贵常青奇道:“公主怎么了?白娉婷死于非命,对公主来说不是一桩好事吗?”

  耀天苦笑道:“驸马知道白娉婷死了,心情一定不好。他心里难过,我又怎会高兴?”

  贵常青见耀天对何侠这般重视,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转个话题道:“对了,上次公主下令,要给军中设立专用的钱粮库。这道王令,臣暂时给压下了。”

  耀天诧异地看着贵常青:“军务紧急,赶着办理还来不及呢,丞相为何压下?”

  “臣觉得,这样有点不妥。”

  “他是堂堂驸马,管着一个钱粮库,有什么不妥?”

  “公主,请听臣一言。”贵常青站起来,走前两步,温言道:“驸马现在手中已有兵将,唯一可以控制他的,就是钱粮。如果他连钱粮都有了,公主手上哪里还有可以制衡驸马的东西?”

  耀天微微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丞相是为我着想。但现在我和驸马已经是夫妻,他为了云常日夜操劳,我们反而猜度他,处处制衡他。丞相,这样真的好吗?他和我本是一体,别忘了将来他的儿子,就是云常的君主。”

  自古男女之情,最难分辨,多少人陷了进去,拔也拔不出来。

  耀天若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这么想是千好万好的,偏偏她又是云常王权的代表。

  贵常青知道难劝,却又不能不劝,咳了一声,轻声问:“公主还记得出嫁之日,曾对臣说过的话吗?”

  “出嫁之日?”耀天露出回忆之色,浅笑道:“怎么会忘记?那日耀天忐忑不安,请丞相入室密谈。”

  “公主说,如何才能留住何侠的人和心,要臣日后,好好为公主思量。”贵常青躬身道:“臣当时答应公主,必婵精竭虑。”

  耀天听了,将视线移到他处,幽幽道:“可如今,为什么我觉得丞相的所作所为,将驸马爷的人和心,都拉得离我越来越远呢?”

  “公主……”

  “丞相不必说了。”耀天开口截住他的话,顿了顿,神色中透出一股决心已下的威严:“我已经答应了驸马,要设立军中专用的钱粮库。此事利国利民,丞相别再多言,迅速去办。”

  贵常青欲言又止,瞧耀天的脸色,知道无法挽回,只能低头道:“臣……遵命。”叹了一声。

  贵常青为官多年,兢兢业业,耀天从小视他为长辈,还不曾这样当面驳回他的意见,心里也觉得难过。默默坐了一会,柔声道:“丞相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和我说吗?”

  贵常青正好有话要说。

  “咳,”贵常青道:“还有一事。”

  “嗯?”

  “臣想请公主送一个人给驸马爷。”

  耀天微愕,看向贵常青:“什么人?”

  “是臣新认的干女儿,名唤风音,虽不甚美,但性格温柔,善谈琴,也会唱歌。而且对云常王室,忠心耿耿。”

  耀天明白过来,心里一阵不自在,冷冷道:“丞相是要我送一名姬妾给驸马?”

  “云常法令列有明文,驸马与公主不同住,驸马府里至少要有一个姬妾侍寝。驸马爷上次几乎就立了白娉婷为姬妾。白娉婷既死,公主这次何不大度一点,送一个给驸马爷呢?”

  耀天脸色难看:“谁说驸马府中定要有姬妾?我是公主,法令既然能立,就能废。”

  贵常青笑道:“公主错了。法令可改,人心又怎么能改?与其让驸马爷自行选立一个会与公主争宠的,不如公主送一个会帮公主看住驸马爷的。有她在,驸马爷再也不好另立姬妾,再说,万一驸马爷的心思被谁勾走了,公主至少有个报信的人。”

  耀天胸膛急遽起伏,摇头道:“不行。别的都可商量,只有这个不行。”

  贵常青知道此时不宜冒进,退一步道:“既然如此,臣先告退。公主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下决定也不迟。”

  躬身告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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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天看着垂帘一阵耀眼晃动,屋内只剩自己一人。本来好好的心情为着贵常青的提议变得糟糕透顶,不由暗恨起贵常青来。

  拦还拦不住呢,如今竟还要送一个过去?

  想着云常法规可恶,女儿家出嫁,就该与夫婿一同生活才对。怎么公主却偏偏可怜,定要留在王宫内,彷佛成了银河两边的星,一颗在王宫,一颗在驸马府,干看着难受。

  只是……

  何侠英气俊美,威名震动天下,他这样的英雄,见的世面大了。如今做了驸马爷,名利权势全有,不知多少闺秀暗中瞅着他睑红,怎能保他没有个三心二意的时候?

  万一驸马真的看上谁,要求立为姬妾,自己堂堂公主,难道真要废除法令,让天下人都耻笑她的妒心?

  耀天不满地看着镜子,镜中嫉妒的眼神吓了她一大跳,忙随手捞过一条纱巾,覆了镜子。

  绿衣在帘外道:“公主,新进贡的干花送来了。”

  耀天心情正烦躁,不想被人打扰,扬声道:“拿开,没大事不许禀告。”

  绿衣听她话中隐有怒气,唬了一跳,低声道:“是。”偷偷吐吐舌头,不知道丞相和公主说了什么,将公主气成这样。

  刚要捧着装干花的碟子走开,又听见耀天命令:“绿衣,你就待在那。”

  绿衣忙住了脚,道:“是。”站在帘外等着。

  为什么身为公主,就要住在王宫呢?这般没有公道……

  耀天想着贵常青的提议,仔细琢磨,又不是没道理。

  那风音“不甚美”,就算驸马贪图新鲜,十天半月后,也就慢慢淡了。

  “性格温柔,善谈琴,也会唱歌”,只能陪驸马取乐解闷。

  丞相找的人,耀天对风音的忠心是完全放心的。一则端茶倒水,近在枕边,驸马一举一动都看住了,二则万一驸马真被别的女人勾住了,也可以由风音出手应付,吵闹纠缠,当那个丑角。

  “如此看来,也不是全无道理。”耀天自言自语,微微颌首。但想起何侠身边要多个姬妾,眉头深蹙,只觉得浑身没有一个地方舒坦,说不出的气闷。

  绿衣站在外面,听耀天在里面来来回回地踱步,将窗边坠着宝石的垂帘狠狠拽着搓着,弄得嘎拉嘎了响,不一会,又一点动静都没了。

  隔了许久,才听见里面传出声音:“绿衣。”

  “公主,绿衣在。”

  “你派人去和丞相说,就说……”里面的声音又停了下来。

  绿衣竖着耳朵,等了半天,疑惑地抬眼偷看帘内。

  耀天站在屋中央,挺着身,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公主?”绿衣试探着问了一声。

  耀天无奈地吐了口气,脸如死灰:“你就说,公主想通了,丞相尽管去办吧。王令会写好送到驸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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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侠马不停蹄忙了一天,回到驸马府还没有喝一口水,王宫的使者就携着王令来了。

  在屋内接了王令,命人送使者出门。冬灼见左右无人,低声抱怨道:“下面已经这么多眼线了,还不心足,连枕头边也要塞一个。我看八成又是丞相搞的鬼。”

  何侠拿着王令,脸色铁青,没有作声。

  不一会,侍从过来禀报:“驸马爷,府外有一队马车过来,说是公主送给驸马爷的风音姑娘到了。”

  何侠眼中掠过怒意,淡淡道:“我知道了,这就去接。”一路放开步子,跨出驸马府门槛时,铁青的脸已经带了笑容。

  “风音姑娘,劳累了。”何侠亲自上前,优雅地扶了马车中的女人下车。

  风音落了地,对何侠缓缓屈膝行礼:“驸马爷。”声音娇怯,抬眼看何侠时,眼神也是怯生生的。

  一同进了府,何侠将她引到后院,边走边道:“王令刚到,姑娘的房间还未来得及布置。不如先到厅中喝茶,吃过晚饭,侍女们就该弄好了。”

  风音低着头道:“风音是奉王令来伺候驸马爷的,奴婢罢了,何须另行布置房间。驸马爷就将从前侍女住过的房随便赏一间给风音好了。”停下脚步,刚好就在娉婷的房门前。

  冬灼勃然变色,忍不住跨前一步,被何侠警告地扫了一眼,只能咬牙退下。

  何侠柔声道:“既然如此,这件房空着也是空着,委屈姑娘住这里了。”

  “多谢驸马爷。”风音温婉地笑了笑,朝何侠微微屈膝:“风音先去房中整理行李,再来伺候驸马爷用饭。”

  “去吧。”

  看着她推开房门,跨了进去。

  何侠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冬灼黑着脸跟在后面。转过假山,听见身后传来铮铮琴声,显然是风音正在房中拨弄那具古琴。

  冬灼煞住脚步,磨牙道:“贵常青,你这个老不死的,欺人太甚!少爷,你怎么……”抬头时,发现何侠已经去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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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化尽,春天终于到来。

  又是摘花入鬓时。

  比之前年,四国情势,已是又一副局面。

  归乐王宫内,大王与王后族系的关系就如薄冰下的暗流,漩涡越转越急。

  北漠上将军则尹正式归隐,带着夫人娇儿离开旧所。

  东林大王在失望和悲叹中病逝,东林王后在群臣跪拜下,庄严登上大殿中央最高的宝座。

  而随着白娉婷的死讯而来的,是镇北王楚北捷的失踪。

  两大名将失其一,剩下的小敬安王何侠却没有妄动。

  要称雄天下,须先卧薪尝胆。

  云常驸马宝剑在手,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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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常郊外。

  夜深月明,草虫低吟。

  林外的小屋内,有白发老者盘坐席上,年轻的学生恭声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老师请教。老师在北漠开讲授课已有多年,深受爱戴,为何定要离开北漠,到这云常来?”

  老者笑道:“人老了,就怕死。四国即将大乱,不来云常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倒要躲到哪里去?”

  学生奇道:“老师怎么知道云常最安全?”

  “呵呵,天下名将,一个楚北捷,一个何侠。现在还剩谁?”

  “楚北捷不知所踪,何侠正在云常都城当他的驸马。”

  “小敬安王怎会是甘心当驸马的人?”老者叹道:“归乐自取其祸,毁了敬安王府这道护国屏障,北漠走了则尹,东林失了楚北捷。一旦何侠领云常大军杀来,三国根本没有可以应付何侠的大将。要避战祸,除了云常,还能是哪里?”

  “老师结论下得太早了吧。”

  “何侠的将才,还有谁可以比肩?”

  “有。”弟子道:“楚北捷。”

  老者笑着看他,似宠溺地看着不懂事的孩子:“楚北捷现在何方?”

  那弟子倒也倔强,道:“只要活着,他就仍是名将,仍是何侠的对手。”

  “人活着有什么用?如果像行尸走肉般,就算和何侠碰了面,也不过白送性命。”

  “有一个人,定可以让他重新振作。”

  “谁?”

  “白娉婷。”

  老者笑问:“白娉婷如今何在?”

  弟子一愣,低头道:“她已经死了。”

  “不错,她已经死了。”老者抚着灰白的长须,低声长叹。

  弟子还是不肯放弃,道:“楚北捷若能为一个白娉婷振作,又怎知他不会为了别人振作?”

  老者温和的视线,落在弟子的脸上。苍老的眼睛深处昏昏黄黄,但闪烁着智慧的火光。

  “你可曾听过白娉婷的琴?”

  “弟子没有”

  “你可曾见过白娉婷的人?”

  “弟子没有。”

  “你可曾看过白娉婷请云常公主在战场上交给楚北捷的信笺?”

  “弟子没有。”弟子低头答道:“弟子只听过她的名字,听过她的故事。”

  白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

  她的名字已传遍天下。

  她的故事,却尚未结束。

  《待续》
65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5 | 只看该作者
  反扑朝中老势力的一战,打得迅速而精彩。数十万大军团团包围都城,耀天惊惶失措下被发现有了身孕,这可帮了何侠一个大忙,公主殿下当即被请进深宫中静养,不得再过问繁琐国事。

  不出数日,贵常青临死前签名的谋逆供认状被送到耀天面前,随即被张贴在云常都城城门处,与许多贵家逆贼的头颅一起,供百姓辨认。

  「想不到,丞相他…居然……」

  「贵家是云常世代重臣啊,怎么竟出了逆贼?」

  「人心难测,难测啊…」

  证据源源不断出现,每天都有人举报贵家过去的逆行,连德高望重的丞相都已承认了谋反,不熟悉内情的星斗小民怎会弄明白谁是谁非?

  何况这次征讨东林出师不利,就是因为贵家两位不争气的将军,一个逞强、一个嗜酒,整路大军,上万云常子弟,断送在他们手里。

  凡是家里送了儿子去参战的,谁不痛恨这样不顾属下死活的将军?

  令人欣慰的是,国难之际,驸马爷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迅速将逆党连根拔起,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任命官员,不到一个月,曾经让云常百姓热血沸腾的场面再度重现。

  锦旗蔽日,十万军发。

  英姿勃发的驸马爷再度领军出征。

  「天下之大,没有我们云常军到不了的地方! 」城楼上,何侠挥剑长击。

  何侠身边,已经看不见公主端庄的身影,她正在深宫中孕育着云常未来的大王。

  但士兵们依然欢呼沸腾,雀跃不已。

  他们为何侠欢呼,为何侠沸腾。他们拥有了一个英雄。

  归乐曾有何侠,东林曾有楚北捷,北漠至少还有一个则尹。但如今,楚北捷不知所踪,则尹归隐。

  而何侠,已经属于云常。

  有何侠在,没有云常军到不了的地方。

  更让人猜想不到的是,何侠领兵离开都城,五十里后下令全军扎营,召集各路将领到帅帐开会。

  众人一到,何侠即道:「大军转向,不去东林。」

  他总是奇峰突出的思考方式早已被众将熟悉,大家都不大愕然,只是问:「不去东林,那去那里?」

  「从现在开始,大军化整为零,昼伏夜行,在北漠边境会合。」

  大家稍微明白过来,这是要对北漠下手了。

  先对付北漠也是对的,东林军虽然没有楚北捷,但毕竟破船还有三斤钉,不易对付。北漠军底子向来不强,又没了则尹。打仗就如吃柿子,应该先选软的捏。

  祁田征战经验丰富,思索了一会,想起另一个不能忽略的问题,恭敬地问何侠道:「驸马爷想打北漠,当然挺好。但东林是我们大敌,归乐也在虎视眺耽。万一我们和北漠打起来,其一他两国趁机参战,我们岂不三面受敌?」

  「谁也不想三面受敌,所以北漠人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忽然向他们发动进攻。」何侠淡淡笑道:「各位将军放心,我既敢拿北漠开刀,自然想好了迅速击溃北漠军大军的方法。东林现在由王后做主,说起打仗,妇人总会犹豫不定,在她下定决心派遣大军夹击我们时,北漠军的势力已经被我们扫荡干净了。」

  众人的胆气却没有何侠那么壮:「扫荡北漠后,还要对付东林,我们哪有精力对付归乐?」

  「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何侠豪气顿生,扬声道:「照行进来!」

  帘门应声而掀,一名瘦削武将大步跨了进来,不卑不亢朝众将拱了拱手,束手站在何侠身边,显得颇为沉稳。

  何侠介绍道:「飞照行曾是归乐大将军乐荣手下第一心腹,他就是这次阻挠归乐王出兵坏我们好事的关键。」手一扬,朝飞照行微微颌首。

  飞照行沉声道:「归乐王后曾命我暗中带信给驸马爷,密报归乐大王打算伏击驸马爷的车马。只要我写一封信,让人送到归乐大王面前,告发归乐王后和乐家,归乐内部立即大乱,再不会有余力关注云常和北漠的战争。」

  蔚墨军沉景奇道:「归乐王后的乐家在归乐如日中天,怎么会向驸马爷密报,她竟敢背叛归乐王?」

  飞照行简单答道:「为了不让白娉婷进入归乐后宫。」

  众将释然。

  听见娉婷名字,何侠眼中一黯,沉默半晌,才打起精神来:「飞照行的密信已经在送往归乐的路上。北漠王现在对我们毫无戒心,东林前阵受了我们惊吓,不敢轻易出战。诸位,此时正是夺得北漠的最好时机。」

  何侠这番布置周密细致,开始不大有信心的将领们都精神大振,面露喜色,朗声应道:「随时听候驸马爷调遣!」

  云常大军,在征伐途中销声匿迹,不知去向。

  「哇哇……哇哇哇……」

  娉婷匆匆走进屋里,看见小则庆正被按在阳凤膝盖上,小屁股袒露出来,阳凤手上手下,打得嫩肉啪啪作响。

  「阳凤,妳这是干什么?」

  阳凤显然余怒未熄,一伸手,指着地上道:「妳看看,他把什么东西从床底拖了出来,还和长笑一道玩,要是弄伤了长笑,这可怎么办?」

  娉婷低头,地上明晃晃一把宝剑,也吃了一惊:「这两个孩子真太淘气了,长笑,你也该打。」把站在一边的长笑拉过来数落。

  长笑还不大会说话,长得胖嘟嘟,眼睛明亮清澈,看见娘回来了,直咧嘴笑。

  「阳凤,妳也别打则庆了。我看准是长笑捣的鬼,别看他小,要是会走会跑了,不知道多可恨呢。」

  则庆小屁股上挨了几下,他和长笑一样,也不爱哭,屁股不疼了,顿时扭着要下地。阳凤打了几下,着实心疼,只好放他下地。

  「呵……笑笑……笑笑……」则庆下了地,一溜烟远离刚刚痛打他小屁股的娘,直冲到乐呵呵的长笑身边,就抓住了长笑往外跑:「竹子、竹子…」他跑得比长笑快多了,长笑被他踉踉呛跄跄拖出木门。

  「则庆,不许又去摇晒衣服的竹子。」阳凤追出门口,教训道:「你快放手,小心长笑摔倒。」

  「阳凤,好啦。」娉婷走到她身后,将双手搭在她肩上,笑道:「瞧妳紧张的样子。不用担心长笑,小孩子让他们摔吧,这样才会长大。」转身拾起地上的宝剑。

  真是柄好剑,剑刃如水,轻轻一抖,似乎在日光下泛起凌波,森寒入骨。娉婷翻过剑柄,果然,上面刻了「神威」二字,不禁默然。

  片刻后,怅然问道:「震慑天下的神威宝剑,你怎会在这蒙尘?可惜了。」

  阳凤转过身来,发现娉婷持剑凝视,心里一跳。楚北捷上山寻妻,得知娉婷死讯后失魂落魄离去,这事她从没告诉娉婷,楚北捷留下的宝剑「神威」被塞到了床底下,谁知道神差鬼使,竟被两个小鬼掏了出来。想了一想,低声道:「这是楚北捷留下的,他曾到我们那找妳。」

  见娉婷静默无言,阳凤忍不住又问:「娉婷,妳还想着那个男人吗?」

  娉婷不答,只在屋里站着,良久之后,缓缓将剑插回鞘中,挂了起来,转身出去唤道:「长笑,来,来,娘给你唱一段好听的小曲。」秀气的脸上,流露出宠溺的笑容。

  「娘……娘!」长笑咯咯笑着扑过来。

  「我也听!」则庆跟在长笑身后,抢在长笑之前占据了娉婷身边的位置。

  艳阳高照,小屋前,池塘水波微漾。

  有人柔声清唱。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儿啊,娘心里有一个故事。

  故事中有英雄,也有佳人。

  佳人英雄,曾经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永不、永不,相负……

  歌声温婉动人,爱蕴于心,怨发于唇,两个小家伙虽不懂里面的深意,也听得如痴如醉,安安静静挨着娉婷坐在门坎上。

  一曲未完,则尹的身影出琨在篱笆前,他匆匆走进来,脸色沉重。

  娉婷一瞧则尹的表情,立即停了唱曲,站起来疑道:「怎么了?」

  则尹黑着脸摇了摇头,身后紧跟着魏霆,两人脸色都极难看,一言不发,跨进屋中。

  叫奶娘将两个小子带到别处玩,关上门,则尹才沉声道:「大王去了。」

  阳凤吃了一惊:「大王一向身体安康,怎会这样?」

  「是何侠。」魏霆悲痛答道:「何侠去信邀请大王在边境会面饮宴,云常、北漠向来有同盟之谊,大王不疑有他,应邀前往…」

  「何侠那个恶贼,竟在酒中下毒,外面埋伏刀手,大王和随行的大臣亲卫当即毙命。现在消息已经传遍全国,到处人心惶惶。」想起北漠王对自己的垂青,则尹这曾经的虎将也两眼通红。

  阳凤一脸不敢置信:「何侠疯了吗?大王遇害,在附近护卫的北漠大军一定会发动进攻。」

  「北漠大军绝不可以立即动手。」身后传来清脆果断的声音。

  三人回头,娉婷站在桌子边,思忖着续道:「何侠既然敢毒杀北漠王,那么,他在边境一定有足够的兵力对付前来报仇的北漠大军。」

  则尹一凛:「云常如果敢全军调遣攻击北漠,东林和归乐一定不会坐视。何侠胆敢漠视三面被攻的危险?」

  「上将军,你未曾和何侠对阵过吧?」娉婷抿了抿唇,不知是怨是叹,轻声道:「他在战场上,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是否要立即派人通知若韩小心?」

  「……」

  「来不及了…」

  飞照行一封告密信,严重激化了归乐王和乐家之间的矛盾。

  白娉婷的事不能明说,王后被归乐大王找个籍口逐了去冷宫。

  但乐家在归乐的势力已经扎根,清除起来相当不易。早有准备的国丈乐狄在大王动手之前,走了有生以来最聪明的一步棋,将儿子乐荣捧成大将军,并且在归乐大王发难之前,让儿子离开都城,外出练兵。

  就这样,归乐大王在内,大将军乐荣拥重兵在外,两方对峙,就差当场撕破脸了。

  当北漠王被害的消息传来时,归乐正陷入内乱的阴影中,谁也无暇顾及何侠的对外扩张。

  对于何侠的行为,四国中反应最为紧张的是东林。

  「众卿说话呀。」

  东林王宫中,东林王后坐在宝座上,不安地扫视着阶下沉默的大臣们:「军报你们都看过了,难道就没有话要说?臣大将军,你说说看。」

  臣牟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站出来:「娘娘,臣还是那句话,何侠要是对付了北漠大军,接下来就会进攻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立即派遣大军,与北漠夹击云常。」

  「万万不可。」楚在然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王后两个王子死在北漠王谋害之下,千万个不愿意帮助北漠渡过危机,听见楚在然出言反对,忙温言道:「老丞相有什么提议,尽管直说。」

  楚在然巍颤颤走出来,仰头奏道:「娘娘,我们东林今时不比往日啊。若有镇北王在,何必惧怕何侠?可如今,镇北王不知所踪。老臣以为,何侠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

  臣牟急道:「何侠野心勃勃,我们不招惹他,他也会来招意我们。王爷不在,我方势弱,更要主动出击,配合北漠大军迎战何侠,这样才可以保住我们自己。」

  「兵凶战危,此时只宜自保。」

  「现在出击,才是自保之道。」

  「有话慢慢说,老丞相……」

  「云常和北漠大军大战后,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练兵…」

  「臣大将军别激动,待我们细细商议…」

  「还商议什么?等何侠胜了北漠后,东林就成为下一个目标。只怕我们兵还在练,敌人已经杀到家门!」

  「不要吵了!」大殿中主战主和两方争论不休,东林王后目光从东到西,从西到东,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扶手上,争吵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兵战是国家大事,不能仓促决定。」东林王后揉揉太阳穴,叹道:「此事要再思量一下,明日再议。」

  臣牟皱起浓眉,不耐地跨前一步:「王后娘娘,不能再犹豫了。北漠上将军若韩集结大军已经发动进攻,何侠兵法疠空口,只怕没几天,北漠大军就会被击溃。」

  东林王后微怒:「不是说了还要思量一下吗?臣大将军不必多言了。」站起来,匆匆转入后面的廉帐内。

  东林王后的反应完全在何侠意料之中,没有了归乐和东林的威胁,何侠能够以所有军力对付北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震惊四国。

  在松森山脉脚下,一个名叫周晴的地方,仿佛凭空从地底钻出来的云常散兵集结成一支强大的军队,迎头对上悲痛于大王之死,来势汹汹的北漠哀兵,在何侠的精心策划和指挥下,这场规模空前的大决战成为了一场大屠杀。

  云常大军完全击溃了若韩的队伍,北漠军死伤无数,逃出性命的不到十分之一……

  那曾是北漠最庞大,最主要的军事力量。

  周晴之战,再次证明了何侠杰出的军事才能。

  随后,何侠的势力扩张之迅速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在击溃了若韩的大军后,何侠以问电般的速度消灭了北漠其它几路援军,然后转身将目光投向错失了时机的东林。

  云常的将士从未想过占领一个国家会如此轻而易举,胜利像美酒一样迷惑了他们的心智,使他们斗志更加昂扬。

  数十万利刃,划开了东林的关卡,鲜血喷溅中,何侠的旗帜始终飘扬在最前方。

  在追随他的将士眼中,他已如同战神。

  血腥沾染了百里的土地,有云常为中心,战争的阴影向四面八方蔓延,云常大军一寸寸拓宽了强土。

  北漠军大败,北漠王族尸骨无存。

  东林军大败,大将臣牟血战而死,漠然领着残兵,护卫东林王后逃离东林王宫。

  东林白发苍苍的老丞相不愿被俘受辱,在云常兵破门而入之前,服毒自尽。

  没有人想过,何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切。

  「云常军来了!云常军来了!」

  「逃啊! 快逃啊……」

  「爹爹!爹爹你在哪?」

  黄土大道两旁枯骨遍野,败军和逃离家园的百姓形成滚滚人流,人人争先恐后,扶老携幼地拚拚命逃亡。

  但又有谁,快得过何侠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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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6 | 只看该作者
  铁蹄声惊破四国的天空,胜者耀武扬威,肆意杀伐,败者刀剑加身,死无全尸。

  金银赏赐,酒酣舞热,各种穷奢极侈的挥霍享乐之下,是在兵荒马乱中无法求存的惶恐百姓,和四处逃亡躲藏的各地义军。

  暂时没有被战火侵蚀的,只有环境险恶到连云常军也觉得占之无用的茂密森林—

  北漠边境处,延绵百里,树木茂密至阳光无法穿透,终年在阴暗中潜伏着无数恶兽毒虫的百里茂林,就属于这么一个地方。

  即使是生长在附近的樵夫猎人,也只在林子边缘谋生,极少敢深入这个神秘莫测的大森林。

  谁还记得,在这片茂密的森林中,有一处山峰。

  典青峰。

  山峰俊秀峭立,曾有一位统领千军的女子,坐在山腰的水源尽头,轻轻掬起过一汪清水。

  山水透彻,像她的明眸,山水清甜,如她的歌声。

  她有名动天下的琴技,纤纤五指,却在湛布城危之际,被迫握紧了北漠的军权。

  那时,领着大军驻扎峰下,遥遥对峙的,是那天下名将:镇北王。

  当日暗流涌动,杀机潜藏,阴谋诡计在这里轮流上演,最后,不过成全了她。

  和他。

  沧海桑田未至,前事似已不再。

  谁又会明白,那悬崖前几乎纵身一跳的凄伧,再度对月起誓的毅然,同乘一骑耳鬓厮磨的甜蜜,还有,当云崖索道蓦然中断时,他们人在空中,不惜一切的拥抱。

  没。

  没人明白。

  「王爷为何要来?」

  「为了妳。」

  别人不明白,有什么关系?风知道,云知道,低垂枝条的树,红熟落地的果,听了,瞧见了。

  天上的明月,见证了。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爱妳如斯,怎会相负?

  怎能相负?

  山谷下野果又熟,当日娉婷挨靠过的大树仍在。

  引起天下轰动,而后不知所踪的镇北王,就在这里。

  他已忘记了一切。

  忘记了东林、北漠、归乐、云常,忘记了军权王位,忘记了万民欢呼敬仰,马上凯旋的风光。

  他只记得,他失去了什么。

  「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

  红衰翠减,潇潇伤秋。

  豪情壮志,似江水无语东流。

  他不在乎世人嗤笑他的落魄颓废,他不在乎天下名将的威名。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娉婷。

  娉婷,敬安王府的白娉婷。她的名字传遍天下,她的故事脍炙人口。

  但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女人,有怎么让人魂伤神断的美。

  「故嗜兵,方成盛名;」

  「故盛名,方不厌诈。」

  他听过,世间最美的琴,最美的歌。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琴声悦耳,似瀑布般泻满一地的青丝,似山间小涧,似云中飞鸟。

  时光悠悠错身而过,思念无一刻停止,纵使他呼吸的是曾亲吻过娉婷青丝的山风,纵使他将自己深深藏在这片蕴含了回忆的深谷中。

  他依然像第一天知道失去娉婷时那般痛苦。

  楚北捷坐在树下,他不知道已经这样度过了多少日子,也不知道将这样继续过到何时。山谷中的野果四季结实,不必担心受饿,随手拿起一个在嘴里咀嚼,果汁清甜的不少,偶尔有一两个苦涩不堪,倒和心中的痛楚不谋而合,也无所谓地咽下去。

  山风掠过,为林子带来几分寒意。

  夕阳西下,留下几朵残红的云,藏在山的另一边,欲语还休。

  楚北捷虽然失魂落魄,从小打熬的好筋骨却仍在,不惧冷风,也不惧夜深会出来寻找食物的野兽,在树下坐到明月升起,想起娉婷,一直被火焚烧般的心撕裂般地痛起来。

  他从树下站起来,缓缓向自己粗陋的小木屋走去。

  每日都是一个简单的循环,就连楚北捷自己,也从未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子消磨壮志,自甘被山林所困。

  楚北捷抬头,粗粗搭建的小木屋就在眼前,山谷中孤零零独立,了无生机,和他的主人一样。

  此时回想,才知道和娉婷在一起的日子,那些赏星、听曲、观雪的日子,何等宝贵。

  「咿…」木门无锁,应手而开,围绕门轴缓缓转一个弧度,屋里简单的陈设如平日般一一印入眼底。

  一抹不曾意料的色彩,蓦然跳进楚北捷眼帘。

  楚北捷站在门前,慢慢地,抬起了眼。那抹飘逸的色彩在眼睛深处缓慢地凝聚,宛如一点火花,燃亮了镇北王眸中深藏的锐利,抹去掩芸一锋芒的厚尘。

  屋中,多了一道背影。

  纤柔、烂静,默立在屋内,仿佛有无尽盈盈的亮透出来,渲染在四周,使那简单的一桌一椅,粗简的门窗,都沾上了明朗的色彩。

  天下只有一人,能仅用一个背影,这般精彩地拨动天地之弦。

  楚北捷呆立在门外,眼中爆起精光,他看见了奇迹。

  一生一世,不敢奢望的奇迹。

  楚北捷发誓,他看见了这一生中,最美丽的景象。

  娉婷,一定是娉婷……

  除了娉婷,还有谁知道云崖索道下这片深谷中曾经经历的悲伤欢喜?还有谁知道他们那一夜相偎相依,甜意逸散于空气?

  还有谁,懂得这片茫茫野林藏着的往事?

  娉婷,只有他的娉婷。

  那曾经与他一同坠下云崖索道,一同在这个结满野果的深谷中哭过笑过相拥过的娉婷。

  苍天见怜,芳魂仍在。

  娉婷,娉婷,妳终于肯来见我一面。

  楚北捷猛然冲向前一步,又硬生生煞住脚,屏住了呼吸。

  别,别惊吓了她。

  若吓了她,说不定会顷刻化成烟,幻成雾,随风去了。

  昔日盛名累累的镇北王,手足无措地停在原处,用炯炯目光贪婪地端详着他心爱的女子,唯恐发出一点惊破美景的声息。

  娉婷,妳终于,终于,愿再与我相见。

  我要向妳忏悔,为我曾经给予妳的任何一丝伤害。

  用我的一切,我的生死,我的荣辱,为妳补偿。

  生死又何妨,别再让我失去妳。

  那是天下最残忍的惩罚。

  楚北捷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那背影,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涌来。

  痛苦、悔恨、惊讶、感激、滔天的爱意,被浪翻上心头,瞬间膨胀至几乎将胸膛涨破,让这名沙场最勇悍的将领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读出那个一直以来狠狠煎熬着他的名字:「娉婷?」

  是妳?

  是妳吗?

  明月又再当空,妳可是仍记得我们的誓言,魂飞千里,前来看我?

  屋中的背影动了动,她动得这般优美,宛如微风掠过初春娇嫩的萌芽,如此从容,如此温柔,似乎一切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那张魂牵梦萦的脸,一寸一寸,缓缓呈现在眼前:「王爷回来了?」

  是娉婷,真是娉婷!

  楚北捷蓄满热泪的黑眸,依稀看见笑靥如花。

  浅笑的双颊苍白憔悴,但那一分卓约风姿仍在。

  她来了。

  在无数个撕裂心肺的痛苦思念后,她到底还是来了。

  被岁月和失意消磨的力量,彷佛正从脚下的泥土涌入身躯,蔓延至千脉百络,楚北捷几乎要当堂跪下,感谢这连绵百里的茂密森林。

  它给了他一个奇迹,属于今生今世的奇迹。

  他矗立,痴看,看他最心爱的女人,向他婀娜走来。

  「王爷,娉婷请罪来了。」

  圆润动听的声音,一字便如一颗珍珠撒落玉盆,他本以为再也听不见了。

  万水千山,岁月如烟,乡关何处?

  眼前的娉婷这般真实,即使是梦也让人不愿醒来。在沙场上杀得敌人胆战心寒的镇北王,竟没有勇气举起手轻轻一触,生怕指尖到处,一切就成了泡影。

  楚北捷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激动得无法言语。

  为何请罪?

  要求原谅的,不应该是我吗?

  「娉婷犯了一 所有女人都会犯的错。」娉婷深深看着他,柔声道:「娉婷让深爱她的男人受苦了。」

  她扬唇,逸出一丝苦笑:「只是,娉婷也为王爷伤透了心呢。」

  巧笑倩兮,佳人近在眼前。

  娉婷抿唇而笑。

  她笑得那般美,楚北捷终于忍不住,试探地伸手,握住了娉婷的手腕。

  掌心,触到了一片柔软温湲。

  温暖?

  楚北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实在不似魂魄的娉婷,松了手掌,又再度小心地握紧她的玉手。

  暖。

  滑腻的肌肤很暖,暖得楚北捷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大颗滴淌下来。

  活着,她还活着?

  不是魂魄,这是活生生的娉婷!

  一股比暴风雪更猛烈的惊喜,撞得楚北捷狠狠一震。

  「娉婷……娉婷,妳还活着?」他张开臂膀,不顾一切地将娉婷紧紧拥入怀里。

  这实在的感觉,能令任何人泫泪。

  娉婷乖巧地伏在他怀里,轻声道:「娉婷并没有葬身狼口,让王爷担心了。王爷生气吗?」

  「不,不。」楚北捷激动地摇头。

  喜悦充斥了每一个毛孔。

  生气什么?娉婷活着,她活着,她活着!

  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还需要为了什么生气?

  幸福在他四周欢呼雀跃。

  感谢天地,感谢山川森林,感谢天下所有冥冥神灵,娉婷还活着!

  楚北捷喃喃低语,虔诚答谢赐予他奇迹的上天。

  熟悉的,属于娉婷的香味飘人鼻尖,他紧抱怀里的纤细身躯,

  他彷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内心的快乐和激动。

  他用全身的力量,感受着怀里的娉婷,感受娇小身躯的每一丝温暖,每一下心跳,每一个小小的动静。

  他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臂,拥抱着心爱的女人。

  此生此世,再也,再也不会放手。

  云常都城上,旭日东升。

  在经过一个漫长的夜晚后,驸马终于进宫来了。

  王宫添加了不少新贡上的宝物,愈发美轮美奂。雕梁画栋,未曾改动,只是保卫王宫的侍卫里里外外都换了人。新来的侍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只遵从驸马的命令,谨慎小心地守卫着云常名义上的主人——耀天公主。

  「驸马爷。」

  「参见驸马爷……」

  穿过重重侍卫,最后到达王宫中最精美幽静的院落,何侠抬头,扬起英气俊美的脸。——

  他看见了耀天。

  高楼上,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倚窗而坐,摒弃了繁杂尊贵的公主服饰,代以简单飘逸的纯色绸裙,青丝瀑布般垂下,惬意地被在肩后。

  看着她,何侠心头泛起复杂难明的感觉。

  她是何侠权利的来源,在何侠最苦难的时候,给予了何侠一个崭新的希望。

  但,她也是何侠权利的阻碍。

  只要雪常王族一息尚存,何侠就绝无可能不动摇云常军心地提议建立新国。

  他将永远无法登上王位。

  打下的疆土更多,他也只能是驸马,或未来大王的父亲。

  他要对自己的妻子下跪,将来,也必须对自己的儿子行礼。

  何侠心情沉重,缓缓拾阶而上。

  「公主。」

  耀天听到他的声音,坐在窗前,许久才慢慢转头,露出半张美丽苍白的脸庞,低声道:「驸马总算肯来见我了。」

  何侠朝她郑重地行了一礼,向前几步,坐在耀天对面:「公主身体还好吗?」

  「我很好。」耀天徐徐答了一句,视线落到何侠肩上,神色变了变,瞬间又回复没有波纹的平淡,问:「驸马身体还好吗?」

  何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淡淡道:「则尹向我下书挑战,真不愧曾为北漠军队最高统领,竟能伤到我。公主担心我吗?」

  耀天答道:「驸马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何须找来担心?」

  何侠与她的明眸轻轻一对,瞧见里面掩饰不住的失望伤心,还有意料之中的恨意。

  「公主在恨我?」何侠叹气。

  「如果我说是,驸马会杀了我吗?像杀了丞相,还有其它人一样。」

  何侠俊美的脸露出一丝怜惜,长身而起,将耀天也扶了起来:「公主请起。」

  他领着耀天,站在高楼露台上,远眺四方。

  「公主请看,我们的战马已经踏遍天下,再没有可以阻挡它的关卡。四国都将入我囊中,何侠向公主许下的诺言即将实现。公主和我是夫妻,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耀天垂下眼睛,许久才动了动红唇:「驸马,我是该为驸马快得到天下而高兴,还是该为我云常王族的末路感到伤心呢?」

  「公主……」

  耀天忽然抬头,一把握住何侠的手,柔声央道:「如果驸马真的对耀天还有爱意,请驸马向我立下誓言,绝不妄动建立新国的念头。答应耀天,我云常王族,不会消失在这一场胜利连连的大战中。」

  她盯着何侠的眸子清澈明亮。耀天虽然已被软禁,但毕竟是云常最高贵的王族,手握得到所有人承认的王权,何侠一时竟不敢与之对视,情不自禁挣开她的手,转身用背影对着她,叹道:「公主为何这样想不开?我们是夫妻,就算我成了大王,公主必为王后,身份一样尊贵。再说,公主怀里已经有了我们的骨肉……」

  「驸马不会成为大王。」耀天在他身后愕然片刻,再问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冷硬。

  她一字一顿道:「我腹中的,才是未来的大王。」

  何侠听她语气变冷,转过身来,放软了声音:「公主…」

  「驸马不用说了,请回吧。」耀天态度坚决地打断了他的话。

  何侠微愕。

  耀天脸色平静,尊贵地站着,天生的从容和骄傲从骨子里渗出来。何侠在这一刻,离奇又深切地感受道,他美丽温柔,总会被他用言语打动的妻子,确实代表了,一个古老的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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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7 | 只看该作者
  帐内点着昏黄的烛。

  楚北捷牵着娉婷跨入帐门,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青丝几乎白了小半的王后。

  这位昔日雍容的一国之后,现在脸色灰败,细密的皱纹被忧愁催生,爬满了曾经精致美丽的脸庞。

  她伴着东林大王度过最后的岁月,在东林被荼毒的日子里受尽了煎熬。

  「王嫂。」楚北捷轻轻走到床畔,低声呼唤。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王后缓缓睁开失去光彩的眼睛,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眼前的脸看得仔细。

  「是你回来了。」王后微微喘息了一声,无力地吐字:「听说你赶走了围困我们的云常军。」

  「王嫂,妳受苦了。」

  王后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目光转到楚北捷身后,忽地一凝。

  楚北捷有所察觉,向后退了一步,握住娉婷软若无骨的手,让她安心。

  帐内的气氛异常起来。

  王后的视线在娉婷身上停了许久。

  「白娉婷?」她的声音很低,三个字缓缓吐出唇齿,里面藏了咀嚼不尽的过往。

  娉婷躬身,深深行了一礼:「王后娘娘。」

  「白娉婷,白姑娘……」王后道:「请妳过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娉婷应了,轻轻举步,停在王后床前。

  昏黄烛光下,两道复杂的视线遇在一起。

  她们第一次看清彼此的脸。

  往事随风而去,记忆如何消退。

  丧子之痛,被虏离开隐居别院之伤,恩恩怨怨下,王后失去儿子,楚北捷失去娉婷,东林失去楚北捷。

  云常铁蹄的入侵下,东林,失去了东林。

  她们被命运纠结一处,伤人自伤,今日,才终于知道对方的脸。

  王后默默凝视娉婷,问:「妳恨我吗?」

  娉婷反问:「王后恨我吗?」

  往事,彷佛在电光火石间于脑海深处问过,一现即逝。

  徒余硝烟寥寥,感叹无数。

  王后将视线从娉婷脸上挪开,落在她身边的楚北捷处,幽幽叹了一声。

  「大王死前,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王后的眼神寂寞中包里着回忆:「大王问,如果我们夫妻出生在敌对的国家,今生能否长相厮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流露着深深的追忆。

  「王嫂是怎么回答的?」许久,楚北捷终于开口问道。

  王后看向楚北捷,唇角逸出一丝微笑,没有回答楚北捷的问题,低声道:「大王一直盼望镇北王回来执掌东林王权。现在,我总算可以放心走了。」

  「王嫂。」楚北捷半跪在床前,温柔地握住她的手,仔细看着这位苦苦支撑东林到现在的深宫贵妇。他们是一家人,许久之前,兄友弟恭,叔嫂和睦,在宫中一同饮宴,登楼台,听歌舞,笑看侄儿们嬉戏。「妳会好起来的。」

  「好不好起来,都不要紧了。」王后淡淡笑道:「镇北王,我们都做过不少错事呢。」

  思及向来对自己宠信有加的王兄,楚北捷痛苦地闭上双目,沉声道:「北捷有错,让王兄失望,让王嫂吃苦了。」

  王后幽幽瞥了他们两人一眼,疲倦的合上眼睛,夫君临死前的一幕,从她眼前缓缓拉过,跟随其后的,是东林王宫冲天而起的火焰。

  她长长叹了一声:「天下哪有有不犯错的人?」看向垂眼不语的娉婷,「我和大王难道就没有错吗?当日与云常何侠私下达成协定,用镇北王爱若性命的白姑娘换取云常北漠联军撤退。明知道是错的,也做了错误的决定。比较起来,反而是白姑娘,所犯的有许多都是无心之失。」

  娉婷摇头,浓睫缓缓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睛瞥了楚北捷一眼,叹道:「王后错了。娉婷知道天下即将大乱,仍因为私心的怨恨而假死隐匿,不愿和王爷解释误会,行事迟疑,致使生灵涂炭。这才是明知道错了,也不肯回头的愚行。」

  目光与正巧回头的楚北捷颤颤一触。

  漠然和罗尚在帐外屏息等候。兴奋的余波久久未散,林里幽深,还未到凌晨,四周一片黑暗,众人眼睛却都灿然发亮,彷佛提早瞧见了明日定会升起的太阳。

  「真的,是真的…」每过一会,罗尚就低声喃喃一句,满脸喜色。

  漠然大力地拍上他的肩膀,转头看看四周一共在历场苦战中存留下来的兄弟们,不久前还誓言战死,没想到竟能绝处逢生,说不出的欢喜感慨。

  等候多时,帐门微微动了动。

  罗尚霍然从地上跳起来:「出来了。」

  所有人哗啦啦精神百倍地站了起来,热切地盯着帐门。

  楚北捷和娉婷出来了。

  「王嫂已将东林王权交付予本王,从现在开始,东林所有兵马听从本工调遣。」

  楚北捷沉稳从容的声音掠过每个人的耳畔。

  他本来就是东林人眼里的王族继承人,没有人不接受这个简单的王权移交过程。

  「战情急迫,没有时间叙旧了。」楚北捷抬头看看天色:「云常大军溃散,只是军心乱了而已,实力并没有被削弱多少,很快就会重新集结。我们必须在他们大张旗

  鼓重返攻击之前撤离此地。漠然。」

  「在!」

  「立即整顿队伍,准备拔营。」

  「领命!」

  「罗尚。」

  「在!」

  「你负责保护王后娘娘的安全,挑选稳健的好马,马车上放置软草。﹂楚北捷低声吩咐:「小心,不要让她再受颠颇了。」

  「小的立即去办。」

  楚北捷指挥若定,一口气吩咐了几个命令。这些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早习惯了听他号令,如今看见王爷又回来了,顿时找回了主心骨,行动起来分外利索,只听见连串应道「领命!」、「领命!」,众人纷纷赶去各办自己的事。

  全营行动迅速,不到半个时辰,诸事打点妥当,各人回来向楚北捷复命。于是拔营飞撤,一路向南边的山峡深入,小心隐藏痕迹。

  楚北捷又另外派出人马,在路上布置种种假相,迷惑敌人,使云常大军不能确定找到他们的路线。

  当晚临时停下休息,楚北捷召集所有将领,在空旷的林地里召开回到东林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楚北捷隐居两年,一出来就为了东林王族被困之事到处奔走,还没有功夫停下来对于四国目前的状况做全面了解。

  漠然特地为他先将目前四国的现况讲解了一遍,总结道:「何侠获得钱粮库的掌管权后,大量提升军队预算,使云常军在短时间内人数和品质都提高不少。经过多次大战的洗礼,又由何侠亲自操练,现在的云常大军,再也不是当年那支蛰伏着只求自保的军队了。」

  「而东林、北漠的正规大军,都被何侠率领云常大军击溃。」想起目前恶劣的形势,罗尚沉声补充:「现在唯一有军队可以勉强抵挡云常大军的,仅余归乐的正规军。」

  「归乐目前正在内乱,大王何肃和大将军乐震对峙,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云常的大军。」

  若韩道:「我在北漠秘密设下了几个征募士兵的据点,自从则尹上将军挑战何侠之后,来投靠的年轻人每天都有增多。目前算起来已有一万多人,只是我们没有兵器,也没有马匹。」

  「复闸河之败,彻底损耗了我们东林军的元气,不少人看不到希望逃命去了,剩下的人都在这里。」漠然转头,看看身后冷冷清清的营帐:「算上伤兵,不超过五千人。」

  一阵沉默。

  对比起云常已经膨胀至三十万人的庞大军团,他们仅存的实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万五千。

  经过一天的赶路,初见楚北捷时的激动已经慢慢平愎,严峻的现实摆在面前。他们有了可以领兵的镇北王,可兵马从何而来?

  楚北捷沉吟片刻,挥手道:「大家先去休息,明日还要急行军,不能让云常大军追上我们。」

  众人知道主帅需要时间深思,纷纷离去。只有漠然尾随在楚北捷身后,像从前那样陪他在睡前巡视一遍军营。

  两人享受着此刻宁静的晚风,看着已渐渐微弱的髯火在眼中跳跃,缓缓举步。

  「你刚刚没有说到臣牟的消息。」

  「臣牟将军…在云常大军攻进都城时,战死了。」漠然沉重地道:「楚老丞相年老体衰,无法随同我们撤离,听说他不愿被俘受辱,服毒自尽了。」

  两人的心情一般沉重,楚北捷长叹一声,负手在后,继续默默巡视着。

  漠然自从重见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他私下详谈,心里无数疑问,忍不住道:「王爷,白姑娘她…」

  「她还活着,还原谅了我,回到我的身边。」

  「当日……不是说她腹中已经有了王爷的……」

  楚北捷猛然停下脚步。刚毅的脸,隐隐露出一丝悲痛,漠然随他多年,极少见这位威严自傲的王爷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暗悔说错了话,只听见楚北捷沙哑着嗓子道:「她经历那么多事情,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哪可能保得住孩子?本王…」

  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本王不忍问她。」

  那苦命的孩子,多半是不在了。

  他见了娉婷后,连日为了目前这乱况奔波,从百里茂林到江铃古城,再赶来救援漠然众人,和娉婷细说往事的时间确实不多。

  那么一点点空档,光说甜蜜的话和感激上天都远远不够,他堂堂镇北王,孤身对着敌人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每当想提起这个问题,却找不到一丝勇气。

  他无法想象,在被云常士兵追捕下,陷入重重困境的娉婷,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绝望地失去了腹中的骨肉。

  这件惨痛的事,是否已经成为娉婷心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以至于重达至今,娉婷仍闭口不谈?

  楚北捷在自己的帐篷外站立,复杂的心情让他久久无法挪动脚步。

  漠然的提问,正巧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条刺。极想拔出,但万一问出来,是否会成为对娉婷的一种伤害?

  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身边,楚北捷宁愿送掉自己的性命,也不愿勾起娉婷一丝伤感。

  那个孩子……

  「王爷要在外面站多久?」帐帘掀了起来,娉婷出现在门内,柔声问。

  她走出来,亲自牵了楚北捷的手,和他一共进帐,浅笑道:「娉婷向来知道王爷用兵的本领,就算形势再严峻,也不会让王爷烦恼成这样。到底漠然和王爷说了什么,竟能让王爷露出这样一副犹豫难过的表情?」

  楚北捷握着娉婷柔软的小手,暖王温香,近在咫尺,身在天堂也不过如此,这般良辰美景,竟要被他一个不得不求证的问题生生打破,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心:

  「娉婷,当日在隐居别院…」

  「王爷,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在最不恰当的时候,禀报声在帐外响起。

  楚北捷却不知为何,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掀帐出去:「快报!」

  云常都城,满目素色。

  「什么?」身着白衣的何侠拍案而起,讶道:「楚北捷忽然出现?」

  「正是。」传信兵单膝跪下,不敢抬头:「许多土兵都说亲眼看见镇北王就在山坡上,张弓一箭,就把沉景大将军给活生生射死了。」

  「他有多少人马?」

  「询问过需要士兵,都说不清楚。」

  何侠恼道:「两军交战,从后伏击,杀出来多少人马,怎会不清楚?」

  「启禀驸马爷,当时……昔日时他们一见镇北王,都吓胡涂了,尚未交战,大军就已经溃散……」

  「混帐!」何侠一声断喝。

  传信兵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只不过看见山坡上一个影子,还没有交战,上万人马就被吓跑了。﹂何侠在房中来回踱步,恨恨道:「这沉景带的是什么兵?他就算活着回来,本驸马也要治他一个练兵不严之罪。」

  自从耀天公主死后,完全掌握了云常王权的驸马爷日益阴党,目光总在不自觉间流露隐隐狠意,令人不寒而栗。

  传信兵跪在地上,听着何侠在头顶上霍霍来回,胸里彷佛揣了一个小鼓,砰砰乱响。忽然听见外面一声禀报:「驸马爷,从东林王宫来的传信兵到了。」

  「叫他进来。」

  房门推开,另一个风尘仆仆的传信兵进来跪倒,气喘吁吁道:「禀报驸马爷,镇北王忽然在东林都城出现,射杀了好几名云常士兵。」

  「什么?」何侠停住:「说仔细点。」

  「镇北王六天之前出现,在城外张弓射杀了几名城楼上的土兵。」

  「怎么不派人去追?」

  「大将军立即派兵马出城追赶,只是镇北王一得手,立即领着身边几骑转身离去,等我们赶到城外,他们已经去远,夜色又深,极难追踪。」

  「夜色?」何侠瞇起眼睛:「他是六天前的晚上到都城的?」

  「是。」

  何侠看向先到达的传信兵:「你刚刚说,楚北捷在六天前的晚上出现在围困东林王族的密林山坡上?」

  「是,驸马爷。」

  「两地相差甚远,楚北捷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这…」

  「看清楚他的脸了吗?」何侠问东林都城来的传信兵。

  「虽然没有看清,但是据当时在场的士兵说,他身边的人都在大喊镇北王……」

  「蠢材!听见对方叫喊几声就是镇北王吗?如此玩忽,岂不误导主将?」何侠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拖出去!」

  「饶命啊!驸马爷,饶命啊!属下不敢胡说,万万不敢玩忽!现在东林人都在说镇北王回来了,实有其事,属下一定会查个详细……」传信兵连连磕头。

  冬灼拿着书信匆匆跨进门来,看见一脸铁青的何侠,又瞧瞧拚命求饶的传信兵:「少爷?」

  何侠见他手里拿着军报,定有要事,冷冷下令:「本驸马现在懒得开销你,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吧。」

  两个传信兵捡回一条小命,连爬带滚逃了出去。

  「少爷,楚北捷在北汉都城出现。」

  「什么时候的事?」

  「六天之前。」

  何侠冷笑:「六天之前,楚北捷在三个地方出现,东林都城,密林,北漠都城。傻子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

  冬灼恍然:「有人利用楚北捷的名声,冒充楚北捷,动摇我军军心。倒也是,楚北捷失踪多时,东林王宫被焚,他要出山早就出山了,怎么可能到这个时候才忽然出现!」

  何侠闭目片刻,听了冬灼之言,睁开眼睛,目光中跳跃着一缕兴致勃勃的光芒:

  「不,这恰恰说明楚北捷是真的出山了。这个三地同时现身的惑敌之计,以退为进,正想骗得我们以为这是旁人冒充的。可惜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何侠。」

  冬灼大为吃惊,半天才倒抽一口凉气,建议道:「如果真是楚北捷本人,少爷是否应该尽起大军,立即赶去东林对付他?」

  「楚北捷善于藏匿踪迹,你知道要在偌大的东林荒原截击他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间?」何侠俊美清朗的脸暗藏犀利,唇角微扬:「传令,准备行装。我要前往归乐。」

  冬灼一脸不解:「飞照行和商禄两军已经派往归乐,足以对付正处于内乱的归乐,何必少爷亲去?」

  「打蛇要打七寸,冬灼,你可知道楚北捷的七寸在哪里?」何侠明眸一转,高深莫测地看向冬灼。

  「楚北捷的七寸?」冬灼被问住了,一时皱眉苦思。

  何侠见他不解,微微笑道:「楚北捷的七寸,就在兵马二字。」

  一针见血。

  冬灼顿时恍然。

  东林、北漠两国精兵尽失,楚北捷要获得大量精兵,只能打归乐大军的算盘。何侠立即赶去归乐,只要一举消灭归乐大军,就等于击破了楚北捷获得兵力的最后一个梦想。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马粮饷,楚北捷能有什么作为?

  就算他是天神,也不可能凭籍一个人的力量打胜庞大的云常军。

  定好对策,两人一前一后跨出书房。

  「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很难相信楚北捷会忽然出现。」冬灼边走边喃喃:「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出山?」

  「楚北捷的出现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少爷?」

  「必有缘故。」何侠沉声道,精光粲然的眸子,幽幽转向后院,影影绰绰中,依稀瞧见娉婷曾居的住所。

  房门,依然紧闭着。

  天下之大,还有谁,能让绝望隐居的楚北捷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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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7 | 只看该作者
  楚北捷一行日夜赶路,隐匿踪迹,一边不断派出精干的探子,打听各方消息。

  总算寻觅到一个隐蔽的营地后。众人集合在残破的大帐内,再度商讨诸事。

  「白姑娘的计策果然非常有用。」若韩欣然报告:「镇北王出现在密林的当日,我按照白姑娘所言,安排了身形和镇北王相似的几个人,在各地现身击杀寻常的云常兵,并且四处要他们自称镇北王,现在整个云常军心惶惶。」

  罗尚兴奋地点头:「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云常普通士兵都吓坏了胆,流言四起。但一个人绝不可能同时在几个地方现身,云常的高等将领,都认为这是惑敌之计,就算何侠接到通报,也只会以为这是谣言。只要他不立即派遣大军来围剿我们,我们就会有喘息修养的机会。」

  「何侠那小贼一定是中计了,」森荣爽朗地笑道:「探子回报,何侠接到四方传来的急报后,不但没有集合大军赶赴东林,反而立即出发到归乐去了。可见他丝毫也不相信镇北王真的在东林。哈哈,说到底,还是白姑娘谋定而后动,计策高明。」

  娉婷坐在楚北捷身旁,被众人连连夸奖,淡雅的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轻轻叹了一声,逸出一个苦笑:「娉婷实在汗颜,何侠亲自赶赴归乐,恰好说明娉婷这个惑敌之计被他识破了。」

  「什么?」众人脸色的笑容一时凝住。

  楚北捷在桌下经经握着娉婷的小手,转头看了娉婷一眼,从容笑道:「何侠赶到归乐那天,归乐大军覆灭的时候就到了。对于我们来说,要再从归乐得到兵力的帮助,已成妄想。」

  云常军力日益庞大,继北漠、东林大军崩溃后,如果连归乐大军都遭覆灭,哪里还有足以对抗何侠的兵力?

  总不能靠他们一万五千的兵马和云常几十万大军硬碰硬吧?

  刚刚才为迷惑了何侠而高兴的各位将军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灰。

  何侠收拾了归乐大军后,将再无后顾之忧,凭云常现在的实力,大可以在将来好整以暇调兵包围他们,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玩弄。

  楚北捷见众人信心低落,微笑起来,对娉婷调侃道:「白姑娘计策高明,是否有办法对付眼前这恶劣的局面?」

  娉婷回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心有灵犀道:「王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见智珠之握,何必问我?」

  楚北捷朗声笑起来:「妳在考我?」桌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东林王后病情稍好了点,也被扶到软垫上斜挨着,此时插话道:「我几乎是看着镇北王长大的,对镇北王领军深具信心,再糟糕的局面他也可以从容应付。反而是白姑娘的本事,让我很想见识。」

  她是楚北捷的王嫂,话一出口,分量不轻。娉婷知道她有意考自己的本事,也不在意,妙目流转,缓缓扫过帐内一圈,才轻启红唇:「云常兵多,我方兵少,这是何侠最大的优势。现在,我们必须将他的这个优势,转为劣势。」

  漠然皱眉:「优势如果能转为劣势,那当然最为理想,可是如何能做到?」

  森荣说话最直接:「简直就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娉婷淡淡反问一句,语气虽轻,却显示出暗蕴在内的自信,一字一句如珠玉落盘般,清晰地分析道:「云常军队之所谓日益壮大,是因为吸收了大量的降兵俘虏。森荣将军,请问这庞大的云常军队,有多少士兵是何侠一手带出来的?」

  罗尚抢在森荣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现在的云常军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其它国家的降兵,另一部分是云常的正规军。降兵当然是半路加入,忠诚度不高,至于云常的正规军,也不是何侠的原班人马。如果云常军中出现大变动,何侠很难控制局面。」

  「这也是何侠之所以不惜采取高压政策,宁愿激起民怨也要不择手段在最短时间内收服四国的原因。他必须在可以控制的时间内完成大业,因为他根本就承担不起一次大规模的军中动乱。」楚北捷低声加了一句。

  以驸马之名统领大军,上有实亡但名仍存的云常王族,下有口服而心未服的大臣将领,外有含恨投降的东林、北漠将士。

  云常目前看似辉煌的军队,其实建在不扎实的地基」。

  何侠深明此理。

  「他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娉婷脸上不经意掠过一丝模糊的悲伤,振作起来继续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在云常大军内引起一场极大的骚乱。」

  明确的目标一旦出现,觉得前路茫茫的各位将领顿时来了精神。

  「妙!」森荣大笑起来,击掌道:「与其辛苦地扩张我们自己的军队,不如想办法破坏敌人的军队。」

  漠然比较冷静,理智地分析道:「知易行难。何侠也是有名的将领,练兵自有一套,云常大军不会说乱就乱。」

  「漠然说得有理,要使云常大军发生骚乱,必须从多方面入手。其实,已经有人帮我们做了第一件事。」楚北捷鼓励地看着漠然:「漠然应该可以猜得出来本王说的是谁。」

  被镇北王当面点名考试,漠然认真地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抬头道:「对了,是北漠上将军则尹。他单枪匹马在千万云常士兵前向何侠挑战,虽然落败,可是也伤了何侠的臂膀。此事已经秘密地传遍各地,何侠也是会受伤的,这对深深敬仰何侠,把何侠当成天神一样尊敬的普通通士兵来说,一定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他显然是答对了,楚北捷对这跟随他多年的下属露出欣然笑容,赞赏地点头,叹道:「则尹虽然曾是本王的对手,但他这份刚毅热血,令本王极为钦佩。」

  「好一条汉子。」罗尚沉声道。

  若韩和森荣是跟随则尹多年的将领,听他们说起上将军,眼睛不禁微微发热。

  「我想了第二个方面,其实这事,也已经有人做了。」东林王后也加入讨论:「就是向四方散布镇北王出山的消息。镇北王和小敬安王是天下两大名将,自从镇北王失踪后,天下人都将小敬安王视为无人可匹敌的战神。所以,镇北王的出现,会动摇何侠好不容易在云常军中建立的不败形象。」

  楚北捷露出一丝苦笑,转头对娉婷道:「本王真的有点后悔。当初与何侠在归乐边境对阵时,如果不采取离间计,佯装撤退,而是直接与何侠硬碰硬一场,留下一段镇北王曾在战场上打败小敬安王的历史。那我的出现,将会更令那些正追随何侠的将领们紧张。」

  娉婷露齿而笑,低声道:「王爷似乎忘了,当时娉婷正为归乐大军出谋划策。若是真的硬拚下来,我和少爷连手,王爷未必能占多大的便宜呢。」

  楚北捷被她灵动的眸子一瞥,身上每个毛孔都舒畅得想要唱歌,失笑道:「是我自大了,请娉婷大军师见谅。」

  两人目光轻轻一碰,都觉脸红心跳,似乎说不完的情话都涌到了喉间,恨不得痛快倒出来。只是众人在前,讨论的又是悠关生死的战局,怎能这般不识轻重,娉婷悄悄收了目光,想将手从桌下抽回来,微微一动,竟被楚北捷握得更紧了。

  「第三个方面,我看应该针对云常的内局,何侠只是驸马,这个名分不高不低,十分尴尬。」

  「所以他正紧张地筹划要建立新国,正式登基为王,把名号给打正了。」

  「他真的统一四国,建立新国的话,那不但东林、北漠、归乐不存,就连他自己的大本营云常王族,也会消失。」

  若韩冷冷道:「要把一个国家百年的王族抹去,并非那么容易。云常的大臣和将领一定会有人心怀不满。就像对付云常丞相的一样,何侠也一定也会想办法迫害那些不认同他的云常人。」

  「听说云常的耀天公主死得蹊跷。我看何快不但对付那些不认同他的将领大臣,甚至连他自己的妻子也不放过。」

  娉婷听了,脸上黯然。

  森荣倒是兴致勃勃:「他们明争暗斗,我们正好来个渔翁得利。借机散布何侠谋害耀天公主的谣言,让一向忠于云常王族的军队军心大乱。」

  「是否要想办法和那些被何侠迫害的云常将领秘密接头?说不定他们会背叛何侠,投靠到我们这边来。」漠然道。

  「这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反被何侠识破,将计就计,我们就危险了。」娉婷道:「如今并非公平较量,何侠错了一步,尚可凭借庞大的势力挽回,我们稍错一点,就会全盘皆输。」

  楚北捷赞同娉婷的意见,道:「本王的意思,必须派出密探,深入了解云常内情,区分哪些真的可能投靠我们,哪些即使对何侠不满,也绝不会背叛云常大军。前者秘密接头,怂恿他们起义。」

  东林王后明白过来,接着道:「后者暗中刺杀,栽赃给何侠,激化云常人与何侠的矛盾。」

  楚北捷笑道:「王嫂见识高明呢。」

  「镇北王说得如此透彻,再不懂的人也会明白了。」

  楚北捷又道:「上面所说的,只是造势而已,就如在一片干枯林木上洒满了油,但要燃起滔天大火,还必须一个小小的火花。」

  这是关键之处,此话一出,众人都屏息听他说下去。

  不料楚北捷却偏过头,对娉婷笑道:「白大军师若能想出生成火花的法子,本王便亲吻白大军师的小手十下,以示感激。」他心痒了多时,此刻情不自禁,竟把情话脱口而出。

  气氛紧张的军事会议,顿时蒙上一层暧昧甜蜜的色彩。

  众人面面相腼。

  自诩最熟悉镇北王性情的漠然,也忍不住立即冒出一头冷汗。

  娉婷乌黑的大眼睛满是惊讶,她向来沉静淡然,忽然被楚北捷当面将了一军,顿时脸上爬满红云,眼珠轻转,已想好对策,露出微笑:「法子不是没有,不过王爷的赌注要改一下,娉婷若答对了,王爷要许诺十天不许碰娉婷的手才行。」

  不等楚北捷拒绝,徐徐道:「破坏敌人的军队,历来有两个最实在的法子。一个是当面对阵,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让敌人以后听见王爷的名字就不战而溃。」

  「我们要尽量缩小双方的兵力差距,才可以正面决战。这法子暂不能用。」楚北捷摆手,意味深长道:「请教第二个法子。」

  「第二个法子,当然就是断敌粮草。士兵们饿着肚子,怎么可能不大乱?」

  漠然道:「这又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何侠深悉兵法,十分明白粮草的重要性。要断他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哪有那么容易?」

  娉婷眸子微动,和楚北捷交换一个顽皮的眼神,柔声道:「如果娉婷答错了,不知道王爷要罚什么?」

  楚北捷皱眉喃喃:「妳擅自改了个这么让人头疼的赌注,本王不想和妳睹了,法子还是让本王自己想吧。」

  「迟了呢,赌注已下。」娉婷浅笑,看向众人:「要截断何快粮草,只能兵行险着,取得云常的粮草重地。」

  若韩露出惊色:「囤积粮草的中枢,必在云常境内。我们孤军深入,万一被发现…」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娉婷巧笑倩兮,从容不迫,恍惚间艳光四射:「我们不但要进入云常,而且还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对方的城池。只要有一丝消息泄漏,意来云常大军围攻,那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森荣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他虽不怕死,但绝不同意贸然送死。

  东林王后缓缓道:「连失踪多时的镇北王从天而降这种不可能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白姑娘请继续说下去,至于那个必须取得的城池,不知白姑娘心里有没有定论。」

  漠然道:「囤积云常大军粮草的重要城池,首选祖西。但那里是云常军最重要的城池,不知有多少云常兵把守,就算我们拚死占领了,也不可能不让何侠发觉。」

  「谁说要占领祖西?」娉婷摇头,眼中间烁着智慧的光芒:「囤积粮草的城池固然重要,但各路粮草运送去祖西时的必经之城,不是也同样重要吗?」

  此言一出,众人眼里顿时大放光芒。

  森荣猛然往膝盖上狠拍一下:「对!哈哈,有道理。我们占不了有重兵把守的祖西,大不了就剀村运在路上的粮草。」

  罗尚也显得非常兴奋,站起来对着娉婷就是一揖,苦着脸地求道:请白姑娘不要再需我们胃口,痛快地把谜底说出来吧。到底要占领云常哪一个城市?我抓剑的手开始发痒了呢。」

  娉婷受他一揖,倒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便说出谜底,吐出两个字:「且柔。」

  「且柔?」

  娉婷徐徐回头,看入带笑的楚北捷眸中,轻声问:「娉婷的谜底已经坦白,不知道胜负如何?」

  楚北捷故作无奈,沉痛地叹了一声:「妳赢了。」

  众人正竖起耳朵等他回答,都情不自禁笑起来,军帐中因为恶劣形势而带来的沉滞压抑气氛一扫而空,连东林王后也忍不住掩袖轻笑。

  「好,我们来详谈正事。首先,是如何孤军深入云常,不让敌军发觉地接近且柔城。」笑过之后,楚北捷长身而起,眼神恢复犀利,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在桌上铺开:「大家过来看。」

  众人纷纷靠前,围着桌子仔细端详这副画得清晰细致的行军图。

  「这是本王根据探子多日来的军报,昨夜绘成的地图。此处,就是我们要攻占的目标,且柔城。」

  云常。

  且柔城内,风光明媚。只是城守大人的心情,颇为糟糕。

  「又暗中回来了?」番麓反复拨弄着手里的轻弩,懒洋洋地问。

  「是。」

  「不是昨日才出城吗?」

  「秉城守,卑职按大人的吩咐,确实是昨日就恭请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出城了,临行前还好酒好菜招待了一顿。只是不知为何,两位大人今天换了平民的衣服,又进城来了,在酒楼妓院里玩耍,说他们是体察民意,微服察访城守大人您的政绩来着,一日不查清楚,一日都不会走。」

  「狗屁的民意!」番麓忍了多日,火气终于难以压抑,猛然将轻弩往桌上一拍,震得上面的瓷杯在空中跳了跳,匡当歪倒,茶水泻了一桌:「这两个小人,靠陷害云常对何快不满的大臣们受宠。现在居然敢勒索起本城守来了。」

  「大人,城守大人…」身后的师爷杜京捏着山羊胡子凑到番麓耳边,急道:「大人小心言辞,云常现在风声鹤唳,驯马爷正四处派人察访那些对他不敬的人呢。这些话,要是让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在驸马爷或者驸马爷的心腹面前露上一丝半点…」

  番麓冷哼一声。

  何侠对付异己的手段迅速毒辣,番麓怎会不知。

  他是贵常青提拔上来的城守,算贵常青那边的人,何侠恨贵家入骨,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好感。

  现在何侠外要对付归乐,内要对付那些掌握实权的大臣将领,万不会有空来和他这个小小且柔城守计较。

  但是将来呢?

  万一何侠真的建立新国,登基为王,万事操劳完毕,还不好整以暇地修理他们这些小兵小将?

  将来堪忧,这是不必说了。就连现在,那些投何侠所好的小人们也已经欺上家门。

  「他们在且柔除了喝酒作乐,还干了些什么?」番麓收敛了怨容,挂出心不在焉的讥讽微笑。

  属下见他不再大怒,才敢继续禀报道:「两位大人吃喝玩乐,都不付帐,说是要酒楼老板来城守府要钱。」

  「帮他们付。」

  「那…春艳楼的老杨,她也过来了…」

  「也帮他们付。」

  「还有…」

  「不必说了,都帮他们付。好好侍侯,由他们闹。」

  打发了下属应付那葡光葡盛,还要处理且柔城中大小事务。番麓心中不平,挥笔批了几道公文,再也坐不住了,召师爷杜京过来,道:「这些东西大杂,你先把重要的挑出来,写个大概意思,等下给我看吧。」自己站起来出了书房。

  到了院子里,按照习惯右转,几下大步,不经意就已到了极熟悉的房门处。刚巧醉菊捧着一迭衣服出门,差点撞在番麓身上,唬了好一跳,眼睛向上挑,瞪他道:

  「你在当门神呀?石头一样档着人家的路。」

  自从东林被云常侵入,师傅等熟悉的人都没了消息,醉菊逃了也没有地方去,番麓便将房门的锁给收了,让她自由在府中走动。

  「妳又把我衣服拿去补了?」番麓视线落到她手上。

  醉菊被他一问,脸蛋微红,立即把手上捧的衣服全塞他怀里,咬着唇道:「谁有那个间工夫帮你补衣服,我又不是你买的奴婢。」

  「那妳拿我衣服干什么?」

  「我……」醉菊听见他冷冷地追问,心头火起,磨牙道:「我嫌你太讨厌,连衣服都脏兮兮的。明知道你府里那个老妈子洗衣服不干净,还不知道赶快换个人。堂堂一城之守,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今天跟你说明白了,我再也不会帮你重洗啦。」

  「哦……我明白了。」番麓最喜劝看她脸红,把头凑过去,附在她耳边道:

  「妳是嫌我搂着妳时,味道不好闻。其实那是衣服的味道不好而已,本城守自己

  身上的味道,可是非常非常干净好闻的。」

  醉菊被他的轻薄话骇得心脏狂跳,捂着心窝退了一步,跺脚道:「你这人真可恶。我帮你洗洗衣服,碍着你什么了?竟要说这种话来欺负我。」

  番麓和她大眼瞪小眼:「妳这女人才可恶,越来越会撒娇了。明知道本城守什么都不怕,就怕妳撒娇。我堂堂一城之守,怎能让妳这样欺负?」

  醉菊被他的强词夺理弄得愕了好一会:「你……你、你……」一咬下唇,揉着眼睛转身就冲回房里。

  番麓高声道:「别哭、别哭,好吧,本城守收回前言,妳一定也不可恶,妳爱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大不了我不反抗。」一边说着,一边捧着满怀衣服追了进去。

  他自己性情古怪,故意惹急了醉菊,又打迭起百般心思哄她。

  醉菊哪有这么容易被他哄到,扭着身子用背对他,气道:「我不要见你,我这就收拾包里,去找我师傅。」

  「我陪妳。」

  「谁要你陪?」

  番麓唇上勾起邪笑:「好,妳不让我陪,那我陪别的女人去。」

  醉菊霍地转过身来:「你这人真讨厌!要走就快点走,别在这里烦我。」

  两人正在赌气,番麓的下属匆匆赶了过来,禀道:「大人,葡光、葡盛两位大人到府门口了。」

  番麓知道那两人吃饱喝足,又来生事,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知道了。你们准备上房,好好招待,找几个漂亮小妞陪他们喝酒,别让他们烦我就行。」

  属下领命去了。

  醉菊好奇道:「瞧你眉头皱成那样,谁敢惹城守大人不快?」

  「两只讨厌的臭虫。」番麓不想多说,又需儿郎当道:「别管臭虫,我们的事还没说完呢。」

  「什么我们,你是你,我是我。」

  「唉,我投降。」番麓贴过去一点,压低声音道:「本城守告诉妳一个秘密,算是赎罪,如何?」

  「什么秘密?」

  「那个洗衣服不干净的老妈子,是我特意安排的。我就知道有人会笨得上当,帮我把衣服都重洗一遍……啊,别打、别打,叫妳别打,妳还那么用劲,喂喂,我还手啦……」

  经此一役,花了好些功夫才把醉菊哄的肯和自己说话。番麓心里郁结大半散去,看看天色,已经不知不觉耗费了半日时光,站起来伸个懒腰:「不和妳玩了,我不知不觉耗费了半日时光,站起来伸个懒腰:「不和你玩了,我要处理公务去。且柔百姓的安乐日子可全靠着我这个城守大人呢。」

  醉菊横他一眼:「真是大言不惭。快点去吧。」

  「今晚再来陪妳吃饭。」

  「不许你来。」

  番麓趁她没防备,在她脸蛋上轻轻扭了一下:「那妳过去陪我吃饭。」

  醉菊再要发火,番麓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远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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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48 | 只看该作者
后记

  呜呜呜,锅盖顶头,躲在恐龙尾巴后面——对不起,各位读者,弄宝宝错了,娉婷的故事第六本无法完结,责任在弄宝宝,要写第七本……

  让大家久等了,弄宝宝非常抱歉,请大家原谅。

  虽然书书有字数的限制,但是从小说来看哦,弄弄觉得完整的情节,流畅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勉强结束的话,也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当然,忽然

  又多出一本……也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爬走——

  楚北捷已经出山,何侠成了大魔头,两个人的较量中夹着聪明的娉婷,如果不详细一点写的话,就太浪费前面的种种伏笔了,所以,弄弄还是希望可以

  在最后一本里比较细腻地叙述伟大的亭国成立的过程,也就是娉婷当上王后,和楚北捷和亲相爱的过程。

  弄弄一定会努力地写,把这个故事完美的结束,尽早让娉婷成为王后和大家见面的!

  这次是弄宝宝错了,大家要扁就扁吧,鸣呜呜,弄弄认了,趴下——
70
 楼主| 发表于 2007-12-14 11:50 | 只看该作者
  云常且柔,城中还算太平,百姓犹不知自己这区区小城已成了危险的镇北王窥视的猎物,尚在安然度日。

  只是城守大人积蓄的怒气与日俱升。

  属下们都不难理解,那两位到处惹是生非,故意找茬的大人,将且柔城搅个乌烟瘴气,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城守大人能隐忍到现在不发作,已算不错了。

  “又回来了?”

  “是。”属下面有难色:“恭恭敬敬送出去几次,都是第二天就回来了。”

  番麓吊着嘴角,目光向后一转。

  杜京连忙跨前一步,弯腰附耳禀报:“银子都按大人的吩咐送过去了。”

  唉,这两位大人的胃口也真是太大了。

  也难怪,谁叫他们城守大人当初跟错了对象,当了贵丞相派系的人呢?如今贵家一倒,见到谁都矮一节,否则也不至于被两个外派官员压得如此凄惨。

  连他这师爷连带着也倒了大楣,山羊胡须不知道捏断了多少根。

  “大人,”属下献策道:“那两位大人不肯离去,还不是看着我们且柔城有两个小钱。听说他们上次去显纳城,显纳城守送了他们两颗鸡心大的红宝石,他们就乐呵呵地走了。属下想……”

  番麓冷冷哼一声:“鸡心大的红宝石?我上哪去给他们找鸡心大的红宝石?银子也送了他们不少了。”

  杜京站在番麓身边,欲言又止。(请支持四月天)

  番麓打个眼色,那属下识趣地退了下去。

  “大人,其实事情也很简单。”杜京踱上来,转着小眼睛道:“大人没有珍宝,可且柔城里有人有嘛。且柔虽是小城,可还是有几户殷实人家,总有祖传的宝物,能让葡光葡盛大人看得入眼。”

  番麓脸色一变:“你要我去勒索百姓的传家之宝送他们?”他在军中从探子头头历练出来,杀人放火都只是随手功夫,但说到勒索百姓,却从未朝这条道上想过。

  杜京苦笑,搓着手道:“就是知道大人必不肯的,所以一直没敢说。但是大人,这葡光葡盛两位大人一直在这来去,也不是办法啊。万一真惹恼了他们,回去都城向驸马爷放点谣言,大人的处境就危险了。他们和驸马爷身边的红人飞照行将军,也极有交情。”

  番麓像吃了一块肥猪肉一样腻味,皱眉道:“传家之宝珍贵非常,谁肯轻易送出来?恐怕买也买不来。”

  杜京愁眉苦脸:“我们现在不是存心作恶,实在是求自保而已。您是一城之守,手里捏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开口借件东西,还不是小事一桩?我可是真心为了大人着想。”

  番麓难受得要命。

  做这破城守,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自从何侠掌权,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想想竟还不如待在军中做探子快活。

  但现在云常内部风雨交加,贵系逃得一命的人马个个战战兢兢,唯恐一个疏忽立即惹来杀生之祸,谁还会笨得自寻事端?

  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思前想后一番,咬着牙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只是不知道城里谁家有宝贝可以让他们看得上眼。”

  杜京见他点头,松了一口气,忙殷勤应道:“这个不劳大人烦心,小的已经准备好了一张清单。”从袖里掏出一张帖子,打开正要读。

  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府役,禀道:“大人,那两位大人又回来了。”

  “请他们进来,上房安顿。”番麓紧拧着眉头,转头朝杜京摆手道:“不要念了,你就看着适合的选吧,反正快点把他们打发掉。今天该有粮队到达,我先去城外安置一下。也好,免得他们碰面,真担心瞧见他们恶心的脸,老子忍不住一弩把他们给废了。”提了桌上不离身的轻弩,从后堂轻巧地溜了,剩下头疼的杜京挤出满脸笑容,去城守府大门迎接那两位贪得无餍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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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菊人在府后,她如今可以自由在城守府里走动,比从前自由了不少。只是待久了,难免有点闷,自行在后院里辟了一小处地方栽种草药。

  种子撒下去也没多久,只长出三三两两的嫩苗。

  她对草药有一种天生的爱护,小心地一株株施了肥,捶着腰缓缓站起来。

  一个眼熟的府役走过来禀道:“醉菊姑娘,大人说了,他出城去,怕是赶不回来吃饭了,请您自己先吃。”

  醉菊“嗯”了一声,闷闷的。

  番麓这人,在面前时恨不得他快点消失,一不在面前,又不觉有点郁郁不乐。

  “晚饭就送屋里吧。”

  晚饭送上来,醉菊独对灯影,随意挟了两三筷,就失了胃口。

  看来云常的军粮队又在且柔城经过了。三不五时来这么一次,真叫人心烦。

  想起军粮,不由又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师傅,还有芳魂渺渺的娉婷,看着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倒印在墙上,醉菊更是难过。

  放下筷子,不知不觉眼圈就红了。

  有那个可恨的番麓在,虽然总让人气得牙痒痒的,倒没有此刻这般心酸。

  醉菊举着袖子抹泪,一阵调笑声忽然从窗外飘了进来,有男有女,不一会,又有女子嘻嘻笑着,娇作的唱起了小曲。她站起来走到门外,正巧瞅见一个小丫头从原里经过,朝她招了招手,蹙眉问:“又是哪个来了?这般吵闹。”

  小丫头答道:“还不是那两个什么大人,又来了。杜师爷叫了个什么春的红牌,正陪他们喝酒唱曲呢。”

  醉菊知道这两人倚仗得了何侠垂青,给番麓惹了不少麻烦,也是满心厌恶,朝灯火通明的阁楼上瞪了一眼。心想回房去也会被吵得烦躁,索性出了门,到府后的小车边走走。

  到了小亭边,晚风拂面,果然比那边舒服多了。醉菊心情稍好,坐在亭里,正琢磨着番麓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忽然听见身后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心波微漾,脱口道:“大坏人,你回来啦?”回头一看,脸色赫然变了。

  大腹便便的葡光在阁楼里喝了个八成,见弟弟葡盛拉着那叫迎春的红牌就要当场做好事,干脆自己也扯了个叫桂花的下楼,打算找个房间,乐上一宵。(请支持四月天)

  不料喝得多了,下楼时晕乎乎地停了几次,再一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位桂花姑娘。天色已黑,他在院中到处撞,居然撞到了小亭边。

  忽然听见一把清脆悦耳的女声道:“大坏人,你回来啦?”

  葡光抬头一看,月下一个女子俏生生坐在那里,姿色当真不错,顿时大叫好运,色眯眯笑道:“宝贝,我这就来了。保管叫你欲仙欲死……”仗着酒意,向前一扑,摸到嫩滑的小手,便把难看的脸往上挨。

  醉菊一下没提防,被他一碰,才“呀”一声惊叫,从石椅上霍然跳起,伸手一推,把满肚肥油的葡光狠狠推到一旁。

  手上被摸过的地方一阵滑腻恶心,醉菊从小跟着师傅,受人敬重,除了那该死的番麓,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调戏她,想想还不解气,又靠上去,“啪啪”,给了他两个嘴巴。

  她是女子,又很少打人,劲也不大。

  葡光挨了两记巴掌,不但不退开,反而浑身酒气地蹭上来,淫笑道:“好香的手,小美人,再给哥哥一下。我俩有来有往,你赏哥哥香掌,哥哥赏你肉棍吃。”

  醉菊哪里听过这些,不懂他话里意思,倒是愣了一下。还没张口答话,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簌一声,正中葡光胸膛。

  这一箭来得毫无预兆,又急又准,葡光眼睛像青蛙似的往外鼓了一鼓,连声音也没出,身子就软软瘫了下去,倒在醉菊脚下。

  醉菊吃了一惊,向后猛然退开一步,脊背正巧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她惊惶地回头,瞧清楚身后人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是你……”

  莫名其妙安下心来。

  番麓脸色极为难看,在原地瞪着眼睛站了片刻,一手提着轻弩,一手抓了醉菊手臂,将她往前扯。

  醉菊被扯得踉踉跄跄:“你干什么?”

  番麓把她扯到葡光尸体前。醉菊虽从医,毕竟是女孩,还是怕死人的,想往后避,不料被番麓狠狠抓紧了,不许她退开一点。

  他单手在轻弩上又装了一支箭,递给醉菊:“拿着。”

  醉菊见他脸色可怕,乖乖接了。

  番麓又对葡光的尸身扬扬下巴:“射他。”

  “他已经死了。”

  “你射不射?”番麓凶神恶煞地瞅着她,一双眼睛都发了红。

  醉菊略一犹豫,番麓已经不由分说地靠了过来,抓着她的手,一举,一扣。醉菊闭上眼睛,箭已飞了出去,簌一声,深深扎入葡光的喉咙。

  人才刚死,血还是热的,喉血飞溅了一地。

  番麓从醉菊手里把轻弩拿回来,拍拍她的脸颊,要她睁开眼睛,沉声道:“再有人敢对你说那些话,二话不说给他一箭,听见没有?”

  他此刻又凶又蛮,没有平日一丝吊儿郎当的样子,连醉菊也不敢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满脸疑惑地问:“他对我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番麓横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露出古怪神色,又高深莫测地笑起来:“倒不是什么坏话,只是这话只可以我对你说,不可以别人对你说。”

  醉菊虽然不大明白,但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瞪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隐隐约约有点脸红,把头低了下去。

  番麓嘿嘿笑了笑,转身要走,醉菊赶紧一把将他拉住了:“你去哪里?”身边地上还有一具模样恐怖的尸体,她可不要一个人被扔在这里。(请支持四月天)

  番麓耸肩道:“他们两个亲兄弟,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当然也要送去陪他做伴。难道留着一个让他报仇不成?你看着这个尸首,别不见了。”

  大步走开,在院里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醉菊站在原地,回头看看葡光在月光下的尸身,旁边小池塘荡漾诡异的冷光,不觉身上凉飕飕的,双手搂紧了身子。

  番麓这一去,竟去了半个时辰。

  醉菊看着葡光的尸体,分分秒秒像在火上熬着似的,每当听见动静,就心惊胆颤地缩起脖子藏在亭后,生怕引来别人发现了葡光的尸体。

  葡光是云常官吏,被人发现死在且柔城,可不是小事。

  她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盼番麓快点来,偏偏影子也没有瞧见,肚里怨了番麓一遍又一遍,嘀咕着等他回来一定饶不了他。

  视线内忽然人影一闪,立即眼里一亮。

  番麓肩上扛着软绵绵的葡盛,轻松地回来了。

  “你可总算回来了,害我担心死啦。”醉菊心像飞起来一般,见了番麓的脸,也不觉得怕了。

  番麓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这?”

  醉菊一愣,问:“不是你叫我看着尸首,别不见了吗?”

  “一个尸首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会跑掉。”番麓挤挤眼,笑起来:“我和你说笑呢,你居然当真?”

  醉菊被他气得几乎晕过去,磨牙道:“我本想帮你忙的,你倒来戏弄我。”

  番麓上下打量她:“瞧你这样子,也只能帮倒忙。”

  他不久前的凶气全不见了,又挂上那副不正经的嘴脸,踢踢地上的葡光,掂量着肩上的葡盛,皱眉道:“真沉,一肚子民脂民膏,早知道要一箭解决他们,前几天何必喂那么多山珍海味?”转头对醉菊道:“我要一个一个把他们藏起来,你在这乖乖等我。”

  醉菊点了点头,看着番麓扛着葡盛走远,才猛然醒悟过来,露出愤愤之色:“可恶,谁要乖乖等你?”连跺了几下脚,也不管地上还有一具尸首,怒气冲冲回房去了。

  她心里只顾着生气,竟没有开始那样惊惶害怕。

  进房坐了许久,一点睡意也没有,只是怔怔看着门外。到了半夜,番麓果然过来了,进门大模大样坐下,拿去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自言自语道:“尸首要藏,染血的地板也要洗刷,忙了我一个晚上。唉,那两个家伙比猪还沉,扛着他们找藏尸的地方真不容易,走了好远,肩膀酸得连手都提不起来了。”越说越可怜。

  醉菊虽然恼他,但知道他这样辛苦都是为了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只好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讪讪地问:“那里酸了?”

  “肩膀。”(请支持四月天)

  醉菊轻轻为他揉捏。她跟着师傅,推拿等等都学过,手法老道,就是劲小了点。

  番麓才不理会她的劲是大是小,被她这样揉着就是难得的福气,眯起眼睛,啧啧道:“真舒服,这肩膀一定前生修了福气,才有这么漂亮的手为它揉捏。”

  醉菊瞪他:“我知道,你下一句准没好话。你敢说一个字,我就不帮你揉了。”

  番麓叹了一声,倒真的乖乖闭了嘴。

  过了一会,醉菊问:“他们死了,你怎么对上面交代?”

  番麓不答。

  醉菊道:“你说话吧,只要你别说难听的话,我就帮你揉。”

  番麓这才道:“他们不是死了,而且得了足够的金银珠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怎会这样?”

  “安排假象我最拿手,不然收拾两只肥猪,我用得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吗?”

  他确实是安排假象的高手,骗倒天下的白娉婷之死就是他闹出来的。

  醉菊想起他去杀葡盛,竟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应该是事先就做好了布置,也不再追问。

  两人在房里聊天,说着闲话,不知不觉都有了些困意。

  醉菊瞅他:“你明天没公务?还不快去睡?”

  番麓打个哈欠:“睡什么?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你见了死人,晚上黑漆漆一个人会怕。我在这里陪你到天亮,白天了你再睡就好,到处有光,也不会怕。”

  醉菊听他这么说:心顿时软得要化开似的,声音也轻了下来:“我不怕的,你累了一夜,这么熬着可不是办法,快去睡吧。”

  番麓又叹道:“不瞒你说,我一旦杀了人,几天夜里都会做恶梦,根本睡不着。”

  醉菊蹙眉道:“我开个安神的方子给你,好吗?”

  “安神的方子我也有,一定管用,就是药引难找。”

  醉菊奇道:“什么稀罕药材?我帮你想想去哪找。”

  “肯让我抱着睡觉的醉菊神医一个……”话音未落,肩膀已经挨了醉菊一拳,番麓无奈道:“我就说药引难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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