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给的温暖】祖父的温暖

随阳山里客

                                                                          祖父的温曖

祖父的忌日，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毛泽东主席去世后不久。

   祖父离世，他的儿孙们掩泣敛声，撬几块祖屋的木楼板，钉成木匣子，草草入殓，匆匆入土——那时，正值殡葬改革，老人沒来得及睡走的棺材，被强制拆成了材料，折价充公。山里沿袭几千年的土葬习俗将废除. 一时间，怕死后火焚的老人,在棺材被强拆时呼天抢地者有，早早躺在棺材,喝农药自寻短见者有。祖父属沉默的大多数。或许是他临终叮嘱过他的三个儿子，或许是他的三个儿子自作主张，趁天色未明，鞭不响锣不敲，悄悄送祖父上了山坡的竹林深处.

   我是躲在被窝里哭祖父的。白天擦干眼泪上学，父亲有交待，要当作没事儿一样。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心里能装多少事？我身体坐在教室的板橙上，脑海却象放电影，一幕幕浮现着祖父。

   象许多旧时的老人，祖父看重家族的添丁加口。我出生的第三天，同村的另一户人家也生下一个男孩。我们的祖父在山路上相遇，眉飞色舞，互送恭贺。祖父当时的一句话，成了山里人口头的歇后语，流传了若干年:"通山的锯匠---- 一对对的来".历史上，通山县多锯匠，擅长解木头。山里人家锯木板，多请通山锯匠。锯木板，拉大锯，必需是两人的.

   稍稍懂事，我曾经抱怨过祖父。从別人那里听说，是祖父，让我们一家没有成为城里人。修陆水水库时，父亲是工地指挥部的民警，工作出色，准备上调到县城的GA局。祖父阻扰，硬是要父亲回去。三年自然灾害，国家口粮紧缺. 祖父怕父亲成了公家人，无田无地，不能够养家糊口——那时，父亲已与家在山外的母亲结婚。祖父还有一个理由----他旧社会做过挑脚夫，下汀泗，走汉口，见识了山外的兵荒马乱，世道不太平时，还是山里稳当。外公外婆就我母亲一个女儿，不忍放在山高路远的山里。两亲家怄气，少有往来。

   父亲是孝子，他遵从了祖父的意愿，带母亲回到了山里。还是孩提时代，村里大人常常当着我们兄弟姐妹开玩笑，说母亲是被父亲哄来的。他们说我父亲带我母亲在官塘驿下了火车，往西走进山。母亲望着连绵不断，一座高过一座的群山，问父亲，家还有多远？父亲说，翻过眼前这座山就是。翻过了山，母亲又问，家还有多远？父亲又说，翻过眼前这座山就是。越了一道道坡，翻了一座座山，才把母亲带回家。

   祖母那时己经去世。母亲刚到山里，有许多的不适应。饥荒时节，以红苕菜蒿煮稀粥当主食，祖父有时会变戏法似的，蒸一小缽白米饭，专门给母亲吃。母亲相继生下我们兄弟姐妹，负担日渐加重. 祖父担负起照看我们的责任，好让父亲母亲在生产队挣工分。那时的山里男人，有些封建大男人主义，一般不管带儿孙之类婆婆妈妈的事。我大伯的孩子---我的堂兄堂姐们，祖父没带过一天。或许是祖父愧疚了当初拉父亲的后腿,或许是新社会,祖父没有看到曾经的兵荒马乱，在城里工作，要比在山区做农民，不知风光体面几多倍.

   祖父住在堂屋土坯隔的房间。房间里物什简单，摆放整洁。床头大柜高高的顶上，几个大小颜色不一，覆盖严密的坛罐，是我儿时想探究的秘密之一. 一个里有石子一样的白冰糖，一个里有"猫儿屎"丶"猪耳朵"之类的点心，这是我那年大年初一早晨发现的。家乡的习俗，初一拜祖宗，初二拜嫁公。供放祖宗的祠堂牌位，被破四旧破了，拜祖宗,只有先拜家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者，然后依次，逐家都拜。大年初一早晨了，本家的一群男孩相约好了，闹闹嚷嚷开始拜年了.我们嘴上象抹了蜜，尽拣吉祥话说.再严厉的长者，这天也是和颜悦色. 再吝啬的人家，这天也会慷慨大方。我们要吃要喝也可以，要几个鞭炮也可以，甚至几个平时被大人骂"操歪"的小子，要烟抽,也是可以的。拜到祖父门上，祖父从缸罐里摸出石冰糖与点心分发. 份量有限，我意犹未尽.一天，还是在月半內吧，祖父出门了.想起那些好吃的东西，我忍不住端椅杌垫脚，爬上了柜顶,揭开坛罐.一个里面有菜种籽，一个里面有零零散散的毛票硬分，装糖与点心的坛子，所剩已经不多，我一扫而光。有一个罐，被扒拉得趔趔趄趄，滾离了柜顶，咣当，摔成碎片。祖父不知是什么时侯回来的.他拦腰抱住我，放在地上,嘴里喊: 棍呢? 打人的棍呢? 并夸张地做找棍子的动作. 我身子一扭，一溜烟跑了.

   "点点点点飞呀，飞到外婆屋里去呀"。外婆家，永远是外孙们儿时的乐园。我盼望着去外婆家，享受外公外婆的疼爱就不消说了，还能吃上山里沒有的各样瓜果，还能和差不多年纪的表兄妹们一起，结伴过河北街的大桥，见识城里的许多新鲜事。最让我惦念的，还是拿着在化肥厂工作的大舅舅给的餐券，在职工食堂买的热腾腾，白暄暄的手工大馒头，一口咬下去，牙缝里都浸透麦香！每次到外婆家，我都会乐不思归，这可急坏了祖父。祖父在家里茶饭不喜，单想着他的宝贝孙子. 忍不住，放下山里人的倔强，借口接我回去上学，从葛仙山脚下过陆水，步路八十多里，找到从没走动过的亲家家里。祖父感动了外公外婆. 他们不再怄气，释解了前嫌......

    祖父悄悄土葬,还是走漏了风声. 工作组与大队干部轮番教育父亲三兄弟，严厉要求火化。即使不送到火葬场焚化，也要就地焚烧。看着他们肩着锄头，提着一大桶柴油上山，要掘坟焚烧祖父，几天来压抑在我心里的祖父去世的悲伤，如决堤的洪水，终于可以亳无顾忌的发泄。我伤心伤意，号淘大哭。父亲回来，安慰我说，没有挖到祖父，只是扒开坟头，淋上柴油，做做烧的样子。我还是悲痛----祖父去世,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四年以后， 我的父亲，因病撒手离世。火葬制度，在山里最终没能实行.睡在棺材里的父亲，埋在了竹林深处的祖父身边, 他们永远相依. 祖父再也不用担心,父亲无力养家糊口. 祖父再也不用担心,父亲遭遇兵荒马乱.....

   我们家族, 是李氏大姓.祖父讳名锦阶. 父亲讳名柏松,讳字世良. 家乡茂密的竹林啊，愿传我以血脉的至亲,在你温馨的怀抱里安息！



                                                   2013/12/12

慧行小国

记忆一直留在心里       竹林必定枝繁叶茂   

随阳山里客

早上好,小国,谢谢临帖留评!

随阳山里客

慧行小国 发表于 2013-12-12 07:39
记忆一直留在心里       竹林必定枝繁叶茂

早上好,小国,谢谢临帖留评!

慧行小国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2-12 07:42
早上好,小国,谢谢临帖留评!

早上好   老哥     您客气了  

随阳山里客

慧行小国 发表于 2013-12-12 07:45
早上好   老哥     您客气了

谢谢小国加赤币!早上四点多才搞定,写完最后一句,我有要流泪的感觉,小睡一会,就来发贴了.

慧行小国

随阳山里客 发表于 2013-12-12 07:57
谢谢小国加赤币!早上四点多才搞定,写完最后一句,我有要流泪的感觉,小睡一会,就来发贴了.

不客气      老哥     您的文章我看过后感到非常沉重   就像那已经成为过往的沉重的历史   

村夫遥星

难忘的岁月，深厚的情怀。

随阳山里客

谢谢遥星兄临评！

追风格格

前辈的功德，后人的回忆，深厚的情怀，感动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