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鸡。鸭。鹅。
虽然鸡屎令人讨厌，但人们要靠母鸡下蛋，要靠公鸡打鸣，因此绝大多数人家都会养鸡。养十来只鸡是不费什么事的，在堂屋的门角落或屋檐下的某个角落里放过简易的鸡笼即可，鸡会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人们操心，天亮了它们自己会出去，天黑了它们自己会自觉地回到笼中。黄昏的时候，我们在灶屋做饭吃，母亲总会唠叨两句：大门别关啦，鸡要回来歇笼了。村中的鸡大多是麻黄色。也有白色和黑色的。
开春的时候，总会有一只母鸡发起情来要做母亲，一天到晚坐在一窝鸡蛋上，咯咯嘶叫不休。三七二十一天，鸡蛋即会变成细鸡儿。细鸡儿毛绒绒的，几乎全是黄色的，仰着小脑袋吃米的样子真是令人疼爱。下雨的天气里，它们全部挤在母鸡的身下，小脑袋偶尔从母鸡的翅膀里探出，调皮地感受外面的寒气。二三个月后，小鸡成为翩翩少年，慢慢可看出谁是公的谁是母的了。它们开始自由地觅食，自由地玩耍。再过几个月，等它们完全长大的时候，命运就有很大的差别了。一些身体健壮肥硕的公鸡往往最先被人们杀了，成为人们饭桌上的佳肴。母鸡暂且不杀，它们可以不断地下蛋。
村里有时会闹鸡瘟。这是鸡类不幸的灾难，也是人类伤心的事情。大家刚刚养大的鸡，还没有看它们下几个蛋下来，就在那么几天内要死去好几只，而那些死去的鸡是不能被人们拿来吃，只能是很可惜地扔到野外去。每年闹鸡瘟的时候母亲很焦急，但似乎又找不到什么挽救的办法，只是叫我们把鸡看住，让它们在自家地盘活动，生怕它们跑到有鸡瘟的区域感染上了，但父亲总说它们迟早是有几只要死去的，不如趁早杀掉几只。
家里也养过三四只鸭子，它们晚上也与鸡挤在一起歇息。一清早，这些雪白的家伙就会排成一队，摇摇摆摆地出来，径往池塘中去。鸭子虽然很可爱，但它们常常将蛋下在外面，而不像母鸡们总是专心地在鸡窝里下蛋，所以一般人家不大养鸭子。房屋周围没有池塘的人家更不会养鸭子。但在湖边，我们还是常常见到大规模的鸭群，那是我们刘家湾隔壁的乌石咀专门的放鸭人家的。在西凉湖，养鸭的往往叫放鸭的。听说放鸭一般是没什么出息的，讨不到姑娘的傻人干的活，但在我们小孩眼里，放鸭的男子是值得崇拜的，你看他，撑一叶小舟，带领成百上千只鸭子涉水而过，象司令一样神奇。
鹅是最美的家禽，但在村中却是极少见的，上屋陈家有我的一个姑妈，她家养了几只高大的白鹅，周边的村子都知道我姑妈家的白鹅，一些从上屋陈家经过的小孩为了要一睹大白鹅的倩影，总是弯也要弯到我姑妈家门前去，因为在西凉湖30多个村子中，养了白鹅的人家也是屈指可数的。弟弟在七岁那一年去姑妈家玩耍，曾经和一头白鹅比身高。姑妈让他抱起那只白鹅看看，结果他费了好大的劲也没有把它抱起来。我们曾经也求母亲养鹅，但她说不容易养的，不然很多人家都养了。我怀疑一只大白鹅一年要吃掉很多粮食，一般人家觉得不划算吧。而另一方面，与养鸭一样，房屋旁边没有池塘是养不起来的。
猪、狗、牛、鸡、鸭、鹅是西凉湖的六畜吧，过年贴春联的时候，母亲总是要我们在猪圈那里贴上八个字：水草长生，六畜兴旺。
第四十一章。猪、狗、牛
猪的命运令人悲伤。春天里人们从远方有母猪的人家捉回小猪，活蹦乱跳的小猪在猪圈里成长，变得一脸蠢相，冬天一到，即被主人当作年猪杀掉，或者被街上的屠夫下乡来收走，成为第二天早上四里八乡的肉食。所以一头猪的寿命只有一年。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和几个汉子按住我家那条大肥猪要宰杀的时候，母亲在旁边偷偷地抹眼泪，她有点舍不得亲手喂大的猪啊。猪被宰后的好几天，母亲一下不用那么煮猪食了，但也听不见猪的声音了，她觉得很难过。
村里从来没有养猪专业户，一般的人家养猪都是为了过年有肉吃，或者是为操办婚娶丧葬等大事准备，所以一年就养那么一头猪，多的也不过两三头。养猪其实是一件很费心的事。每日家里人吃饭之前，得先叫猪喂饱吧。不然它老是在那里叫过不停，表示抗议。一头猪要吃小半桶的猪食，由糠，麦夫，加上切碎的猪草，猪草皆是由小孩们由田野里挖回来，有些猪草还来自池塘和大湖中。将猪食用米汤拌好，倒入猪槽中，看着猪大口大口吃过不停的贪婪样子，觉得很好笑，也很开心。
我的父亲曾是一个业余杀猪佬，由他的杀猪刀将村里的不少猪送上了西天。杀猪之前，人们总是先让猪饱食一顿。然后就是几个汉子奋力把猪按到一条事先准备好的超大型板凳上，父亲猛然将刀由猪的颈脖下插到猪的身体中去。我们站在一边，看到猪血涌出来，猪拼命挣扎几下，发出绝望的哭喊声，猪的生命由此消失。没有生命的猪旋即要被充气。然后将气鼓鼓的猪放到巨大的木盆中，淋上滚烫的开水 ，将猪毛刨下来，然后打开猪的身体，将猪肉解成一块块。
父亲后来没有杀猪了。因为他老了吧，手脚不利索，有几次帮人家杀猪都不能一刀结束猪的性命，母亲怕人家笑话他，就劝他不要再接这样的活了。
狗的命运比猪好多了，它们与主人的关系更亲密。深夜里回村的人，会将狗由梦中惊醒，一只狗叫起来，会领全村的狗一道，狂吠半晌。不过一旦那只领先出声的狗知道了深夜归来的主人，立刻就会将吠声咽到肚子里面，摇着尾巴前来亲近，隔着房屋已探出半个身子到月光地里的它的伙伴们，也会慢慢慢平静下来，将头又缩小回自己家里去。
我对狗有特别的好感，但说来奇怪，我家从不曾养大一只狗，往往是养不到几个月。要么是掉在水坑淹死了，要么是病死了，要么是毫无征兆地失踪了。我常常为养狗而沮丧，老天明明知道我特别喜欢狗，为什么偏偏就不让我好好地养大一只呢？最让我伤神地是我的父亲和他一班喜欢喝酒的汉子，把我好不容易养了七八个月的一只黑狗竟然杀了，事先根本就没有与我商量。我在放晚学的时候归来，看到父亲那些好吃佬正把我的可怜的黑狗钩在树上剥它的皮，我惊得双腿打颤。我几乎是带着哭腔问父亲为什么要把它杀了，父亲丝毫不会理会一个小孩子对狗的感情，只说狗养了干嘛，就是拿来杀的，杀了吃掉。我无法保护我的狗被父亲吃掉的命运，只能骂父亲是好吃佬。邻居秋香家的大黄狗与我的友情胜过它与它的主人的友情，它常常送我去学校，敢随我进教室，直到我放下书包时它才离开，同班同学看到这种情景非常羡慕我，都以为是我家的狗。那只大黄狗从四年级一直伴我到六年级，给我带来了无限的欢乐。我常常带着它去挑战其他的狗，似乎极少遇到对手，村里二十来条狗全是它手下败将，有些狗看了它就溜。只有过一次，在它随我到龙家岭合作社买东西回来的途中，经过大屋咀这个村时，它遇上了比它强壮的对手。刚交战几个回合，它就自知不敌，败下阵来，绕在我身边躲避那个强壮的大狗。我看出它为自己的失败有点不好意思，在我身边夹着尾巴，不敢欢快地摇头摆尾。我赶紧带着它，快速穿过这片村庄。其实我知道，只要我大喝一声，鼓励我的黄狗再战，由我在旁为它呐喊助威，我想我的黄狗一定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对手打败，因为有一句成语叫“狗仗人势”嘛，但我不想它在外边树立仇家。我希望黄狗永远平安，幸福快乐地活到老。因为它对我家和秋香家太重要了，它每晚同时守护我们两家的大门，它受我们两家的喜爱，好像是我们两家共有的一只狗。但是，它在我读初一那年，永远地离开了我。与很多家狗的命运一样，它被秋香她爸杀了。为什么杀了，卖钱。秋香她爸在外赌博欠了一点小债，回家不敢同他老婆讲，竟然把狗杀了卖给收狗的贩子换钱还债。在那个深秋的周末，我回家不见了黄狗，母亲告诉了我上面的事情，我难过得掉下了眼泪。母亲安慰我说，黄狗毕竟是人家的，怎么处置，都是人家的事。我还是觉得对不起它，我似乎看到它在遭受秋香她爸诱杀时孤立无助的狂叫声。我想，如果我当时在家知道有人想谋害它，一定会通知它逃跑。
毫无疑问，牛是我们身边最大的动物了。村里有二十来头牛，都是水牛，身体庞大，有弯弯的角。牛的寿命比猪狗长多了，一般有一二十年吧。村里最老的一头牛，近三十岁了，老态龙钟，行动迟缓，其角特别大，特别圆。牛的童年时光只有一两年，小牛犊生下来的时候，得好几天才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稳后的小牛犊，很快就能欢快地跟在母牛后奔跑了。其成长的速度也是惊人，两三个月功夫，它就无拘无束地独自跑去寻找嫩嫩的青草吃，再过一两个月，它竟敢旁若无人地吃起水田里的禾苗了。对于它吃庄稼的行为，人们一般是没法抽打它的，毕竟是不懂事的小家伙嘛。当它的角长出来，变得坚硬的时候，它就没有那么受宠了。它被人们绑在一棵树上，被主人强行将一根一头有孔，一头分叉的木梢穿过它的鼻子，牵出绳子。这意味着它成年了。人们必须用绳子牵住它的鼻子，只有牵住鼻子才能控制这个力大无比的庞然大物。春夏农忙时节，它为人们勤勤恳恳地耕田耕地。下雪的冬天，则一天到晚站在牛棚里，吃干草。
牛是最受西凉湖人尊重的动物，家家户户种庄稼都少不了它。牛，不象猪一样，为了吃肉，也不象狗一样，为了护家或找乐子，它完全是家里一个任劳任怨，不知疲乏的大力士。 |
狗仔卡
发表于 2009-1-15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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