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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随阳山里客 于 2014-3-9 11:25 编辑
父辈的村庄
我依然是在他乡奔波。同村的发小在我栖身附近的农贸市场摆摊,卖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玩意,赚些蝇头小利。虽说是发小,又是在异乡,住得又近,我们却少有往来。我们都过于內敛,各自珍惜着各自的秉性,都披着一付过于坚硬的自尊的铠甲.性格不能够互补,让我们心里虽有对方的位置,偶尔不经意的碰面也能热情的打招呼,但作为一起穿叉裆裤长大的发小,我总觉得,这种交往需要改善。我曾试着努力,发小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回避。这让我有些黯然。我想起了我们的父辈,想起了父辈年代的村庄。
我称呼发小的爸爸是炎爷,我们是本家。家乡的习俗,本家的叔辈,称爷。爷辈,称爹。炎爷方脸隆鼻,身材中等,孔武有力。他有两个异父同母的哥哥一个同父同母的弟弟。炎爷的父亲小时侯要饭到沔阳,被当地的好心人收留,解放后,成年的他回来认祖归宗。第二年,炎爷的大伯去世,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子。经同族人的撮合,炎爷的父亲代替了哥哥,叔嫂成了夫妻,陆续生下炎爷和他弟弟。炎爷的父亲声若铜钟,一口沔阳腔。炎爷的弟弟我叫他平崽爷。我记事时,平崽爷尚未成年,玩心重,吃饭时分,炎爷的父亲常常会站在门口的谷场上,眯眼朝天,张口用沔阳腔喊,平崽诶,你这狗日的,你讫不讫饭撒?惹得全村的孩子们,每逢与平崽爷斗嘴,都会撇着嗓子,学他父亲喊他吃饭的沔阳腔。
炎爷根红苗正。高中毕业,保送上了工农兵大学。工农兵大学毕业,又要求回到山里。我父亲那时是生产队会计兼大队出纳,半脱产,打得一手好算盘。在当时的我们村,他与炎爷是为数不多的文化人。是他们,让祖祖辈辈靠油灯与松明子照明的夜晚,架上了明晃晃的电灯。那时,家乡的打谷场是沙土的。水稻收割前,人们铺上一层干净的细黄土,先用牛拉着的石磙碾压,再浇湿,又用松树枝拖得平坦细腻,稻谷收割回来,均匀地铺在干燥了的谷场晒干,又让牛拉着石磙,一圈圈地碾压,才使谷粒脱离谷穗。这样获取的谷粒,不免掺杂着石沙,碾成米,做成饭,会有沙粒磕牙。炎爷发动群众,把敲碎的小石子垫在谷场上,托人拉来水泥河沙,硬化了谷场,并买来脱粒机,碾米机,淘汰了古老的舂米石臼,让白花花的大米饭,端上了乡亲们的餐桌。家乡盛产红苕。红苕加工成美味而易于储存的粉条,传统的工序落后而繁重。漫长的夜晚,先辈们靠手工,周而复始地抡着手臂,把一个个洗净的红苕按在磨缽里磨成过滤苕浆的细末。一昼夜下来,手软腰酸,磨细的红苕不过了了数担。炎爷从山外购进先进的磨苕机后,乡亲们不再为苕粉制作的繁重手工而发愁。我的记忆里,至今深刻着父辈们寒冷的夜里,围坐在温暖的火塘,商讨村中大小事情的情景。
在家乡的发展史上,最值得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的,是父辈们凿通了一公里多长的山底遂洞。家乡四面环山,祖祖辈辈被水患困扰,有十年九不收之说。父辈们没有在恶劣的自然条件面前低头,凭借简单的工具,肩挑背扛,挖山不止。渴饮山泉水,饥餐盐水泡饭,以愚公移山的壮举,完成了遂洞工程。洪桀驯服了,就范了,乖乖经遂洞排到山外,发电灌溉,造福民众。家乡的田畈,成了美粮仓。祖辈们流离失所,逃荒讨饭的苦难,一去不复返。
冬日里,大雪封山,银妆素裹,分外妖娆。这是农闲季节,但父辈们不会闲着,这也是猎狩的最佳季节。家乡的大山,蕴藏着大自然无尽的恩赐。竹鸡,野猪,麂,兔等之类的野物,冰天雪地,饥饿难耐,会四处觅食。父辈们带上家犬,手持土铳,结伴上山围猎。人的呼喝声,狗的吠叫声,间或有山麂的哀呜和一二声土铳响亮的鸣放在白皑皑的山间回荡,惊得覆压在竹枝上树梢上的宿雪,簌簌坠落。家乡的习俗,大自然的恩赐是要分享的,猎物见者有份。一场猎狩下来,全村洋溢着喜悦。人们不在乎猎物的多少,收获的是猎狩过程中的乐趣,如同今日的一场身临其境的足球赛……
几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区区几十年,不过沧海一粟,父辈的村庄,离我们已渐行渐远。父辈时代,社会制度翻天覆地的变革,让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人们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有了翻身做主人的尊严,生产力的发展,超过以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总和。由于时代的局限,有些人和事,以今天的眼光衡量,有些狂热甚至幼稚,但是瑕不掩瑜。如今经济大潮席卷全国,金钱被赋予至命的杀伤力,人们各自为战,利用与被利用,让人情变得寡淡与冷漠,追名逐利,让我们离开家乡,物质的渴求在不断满足,內心却日益空洞,迷惘,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可能最后一次蜕皮后/我蛹死茧中/没有了葬我的地儿/我的儿子/从此失去了故乡……读着这样深情的诗句,我的胸口,隐隐在痛。
2014.3.9 写于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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