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富不仁”的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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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富不仁”的本义
丁启阵

对“为富不仁”这个成语，当今人们的解释、理解，大成问题。
举两种影响较大的词典为例：《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的释义是：“靠不正当手段发财致富的人没有好心肠。”“百度词典”的释义是：“剥削者为了发财致富，心狠手毒，没有一点儿仁慈的心肠。”《现代汉语词典》和“百度词典”都注明了该成语的出处，是《孟子·滕文公上》。但实际上，它们都跟《孟子·滕文公上》中“为富不仁”的意思，有很大的出入。
先请看原文：“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这一节文字，孟子是应滕文公询问“为国”（如何治国）而发表的言论。就是说，孟子谈论的是治国的道理，告诫滕文公如何做一个不陷害百姓（“罔民”）、恭敬节俭、尊重百姓、不过度剥削人民的仁人、贤君。显然，文末引用孔子同时代人阳虎的两句话，省略掉的主语都是滕文公或者像滕文公那样的统治者，不是一般的士大夫，更不是普通百姓。而《现代汉语词典》和“百度词典”的释义，都忽略了这一点。
这一点很重要。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孟子谈的是国民或君民的关系，而两种当代词典说的，则是民民（富百姓与穷百姓）的关系；前者是制度批判，后者是道德谴责；孟子说的是国家与人民之间利益分配的政治问题，国进民退，而现在，则变成了人民内部争夺利益的鹬蚌相争，穷人仇富；孟子的批评对象是滕文公国君，如今词典的批评对象则是富人。
两者之间，立场、视野、境界都截然不同。
那么，当今人们理解的“为富不仁”是否接近阳虎（一作阳货）的本意呢？我认为，应该不是。跟孔子同时代、相貌又很相像（因此，孔子在周游列国路过匡地时，被误认作阳虎，遭到了当地人的围攻）的阳虎，做过鲁国执政季氏的总管，曾扶持季氏把持鲁国国政，失败后流亡外国。毋庸置疑，在季氏执政期间，曾经劝说孔子出去做官的阳虎，是一个有野心、有手腕、有口才的人。这么一个人，谈论国家与百姓之间利益关系的政治问题，比谴责富人、发表品德与财富不可得兼的感慨，可能性要大得多。后者，通常是失意文人的强项。
如果说，阳虎只是如实地道出了国（君）与民（百姓）之间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的残酷事实；那么，孟子引用他的话，目的是宣扬他的仁爱主张，宣扬他的“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的民本思想。
当今两种词典之所以如此解释，究竟是源于编辑出版者对政治权威的回护、畏惧，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抑或语文修养不足，古文理解上有偏差呢？此事颇耐人寻味。
孟子所崇拜的前辈人物孔子生前并不喜欢的阳货的名言，跟孔子和他自己的思想倒是并不矛盾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们创立的儒家学派理论中，仁义跟富贵，的确是对立的关系。
放眼当今社会，一些富豪的财富来源，跟其父辈位居津要直接相关；一些富豪在积累财富过程中，不择手段，有种种违反公平、违反法律的行为；还有一些富豪在积累巨大财富以后，得意忘形，目空一切，追捧怪力乱神，颠倒美丑是非，做出种种滑稽丑陋的举止；国外富豪动员我国富豪从事慈善活动，回报社会，遭到理直气壮的拒绝；凡此种种，都跟“为富不仁”这个成语的字面意思高度吻合。“为富不仁”，不是穷人仇富的口号，而是现实的写照。从这一点讲，上述两种词典的解释，也算是有现实基础的。
                                             2015-10-20

赤壁七月

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