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陆水河的鱼多,味美,只有咱水边的人才知道这里的鱼是吃不厌的。不像现在,鱼也少了,味道也大不如前,反而吃的人却多是因“闻名而来”,大有趋之若鹜之势,这不仅让我想起,物还是以稀为贵呀,要不也不至于这鱼越来越少,而吃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不过,河里那时候还是有以打鱼为生的人,其中多是陆水河上游的崇阳人和陆水河下游本县皂潭人为主。一艘木船,一户人家,长年累月漂浮在河中。一般他们傍晚就会把长长的渔网下入水中,在夕阳映照的河面上拉出长长的一条印子,第二天天刚刚亮就起来收网,我也常会看到他们的渔网上大都一片银灿灿,分不清是朝阳照射在水面的粼粼波光还是每一个网格里都网着一条小鱼,只知道收完整张网,从水里提上船时,沉甸甸,白花花一大堆。旺季勤劳的渔民是会半夜起来收一次网的,因为鱼太多,触网后时间太久,鱼儿失去了自由是会死的,如果等到第二天天亮就不新鲜了,卖不了好价钱。 白天他们基本上是没什么事做的,于是会把船停靠在村子的岸边,上岸来和村里的人聊聊天,说说话,时间久了,和村里的人也混熟了,聊得来的会找个年龄差不多大的结为老尖(就是结拜异姓兄弟姐妹),我的伯父就结了一位。早上收完网他们就会靠岸互相赠送一些鱼和蔬菜,不熟悉的也便宜卖一些鱼给村里的人吃,所以伯父家的鱼经常是有吃的。那时候饭熟了,隔壁左右有什么好吃的都会互相招呼一声,或给你端一碗过来,或叫上几个男人凑一起喝点小酒,我们小孩子就更加不客气了,端着饭碗这家瞅瞅,那家瞄瞄,吃起了百家饭。我喜欢吃鱼,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早上是最热闹的时候,他们的船一靠岸,就有人围过去买点鱼吃,打开船前舱,总会看到满满一舱鱼,大的小的,各种鱼都有,小的有两寸来长的参子鱼,大的要数青鱼了,我曾经就专门和一条青鱼比过高矮,真的是比我的身高还要长;最常见的鱼是鲢鱼、鲫鱼、胖头鱼、鲤鱼,红尾鱼和关刀鱼,但是小孩子们最喜欢吃的还是鳜鱼和黄古鱼,因为这两种鱼都只有一根主刺,肉质鲜嫩味美。鲫鱼,红尾鱼和关刀鱼虽然也好吃,但是肉里面的小刺特别多,大人们不放心孩子吃,怕卡住了喉咙,孩子们也讨厌这么多的鱼刺。要不就干脆把参子鱼粘上面粉,用菜油炸起来吃,又脆又香,连鱼刺都可以嚼着吃进肚子。刚捞起来的鲫鱼杀好后,放上两三条直接用井水煮,放些猪油和盐,其他什么佐料都不用放,就能煮出一大锅又鲜又美的鱼汤来,我光用这鱼汤泡饭吃,也能吃三四碗。如今河水污染了,经过几十年的肆意捕捞,河里的鱼少了,味道也大不如前了。 打鱼人一般会约上三五条渔船同行,一来图过互相照应,再则也不显得孤单。晚上,我会倚着窗户望着河里的渔灯发呆,母亲会在一边唠叨“天天看那天,天天看那河,还没看够吗?”“看不够”我傻傻地回答她。船上的煤油灯或汽灯,倒映在水中,一盏变为两盏,与天上的星星互相眨巴着眼睛,互相交换着眼神,它们会在说些什么呢?就算你偷听一晚,也猜不透。要是我能躺在那船舱中该多好,那样我就会住得更靠近它们,水面上和星空里发生的事,它们到底在谈论一些什么,是不是要比住在这砖头做的房子里更了解呢?或者也不用去了解了,能躺在那水中的船舱上,就算睁眼望着明浩的天空看月亮,数星星,听着船边水流轻抚船舷的声音,也像儿时躺在摇篮里,听着妈妈动听的童谣进入梦乡一样,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上初中后,暑假回过一次家乡,让我体验了一次这样的生活,我找来小时候玩得特别要好得一个伙伴,因为他家也有一条渔船,我跟他提着我的愿望,正好那天他爸爸妈妈也不在家,吃过晚饭,我们就摇着他家的渔船来到河中央,我担心船会不会被风吹远,他告诉我那是不用担心的,见他利索地把船头捆着长长绳子的船锚丢进水里,然后在船尾插下一根竹竿,“这样你该放心了吧?”他说,“就算飘远了,明早我们摇回来就行了”。那晚我们俩躺在船舱里说了一夜话,仿佛又让我看到那河中的鱼灯和天空中的星星。尽管只有那么一晚的时间,尽管那时也只有13岁,不懂什么叫享受生活,尽管三十多年来也只有一个这样的夜晚,但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有生之年,如果还能享受一次这样的待遇,一定不会错过,或者说等我老了,一定也去做一艘这样的渔船,天天享受这样的生活,真好,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