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燕军南下，胡人的铁骑冲破了朝廷唯一的防线，肆虐践踏着河关的黄土地上每一个角落。
数十万人流离失所，近百万人南迁入关。
“河关失守，朝廷危在旦夕！”
每一个军士都清楚地知道他们所面对和保卫的是什么。
在这里，有十三万个手持锋利长矛的步兵严正以待。
这里的两万个弓箭手，他们同时射出的箭会遮蔽阳光，洒遍每一寸战场。
而城内的破甲车上，将会挂满胡人拖血的尸体。这里将血流成河！
这就是入侵的代价！
陈副将骄傲的站在城墙上，在四周的山岭上，还埋伏着他引以为豪的下属，他们无一不是经历过几十场战争，在生死中靠毅力和直觉生存下来的精锐。
突然
一道寒光急驰而来，甚至来不及反应。
一支箭，迎面射入了他的右眼，贯穿了他的脑袋，脑浆血水扑了一地。
他成了这里第一个牺牲的士官。
随后半天内，这支箭连同箭上的信被快马加鞭秘密送往皇宫呈给天子。
皇帝提眼看了看百官。
朝下寂静无声。
此刻队列中正有一人脸色泛白，浑身发抖。
是他力荐正二品国防大将军李离顶替聂无双，远任北疆边防。然而不足一年，便传来燕军破城的消息，李离及手下将士悉数战死，无一生还。
“噗通！”参政知事王泷终于跪落在大殿中央。
“微臣罪不可赦，甘愿请死！”
皇帝看着他。这已经是第六次了。
“孰能无过？且罪不在你。”
王泷仍旧趴跪着不抬头，低声啜泣。
他是皇帝亲手提携上来的，他确实忠心无二。
辅政七年，事无巨细，必亲躬之，尤其事关朝政大事更是滴水不漏。他负责的巫陵水利，一年抗旱二十余万亩，民间争恐为他铸像上香；他所参议的惯兴大学府，每年又为朝廷进举了多少才智无双的士人。
如果这就是代价的话，那么他背负的，实在是太多了。
皇帝缓缓闭上眼，这无疑让他心痛。
但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你明日，请辞罢。”
王泷泣不成声，再三拜谢而退。
自此，王宫也再少了一位精湛的棋手。
他又看了看争执着的百官，他们正在讨论如何抗击燕军，时而激昂，时而缓沉，提及王泷和李离，更是陈词悲愤。国难当前，当年秦皇手下百官千将，大抵也不过如此。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那箭上取下来的上的信正摊在桌上，是一份在朝官员的名册，字迹及其潦草。
只记录了二十人，十七人当朝，一人事假，一人南巡，末尾一人正是那战死的国防大将军李离！
华丽而空旷的房里，二人正在博弈。
“就差一步。”他淡淡地看着他。
后者思索良久。
“朕……大意了。”
“車可以用。”说话的正是龙阁阁主一夕。
“士。”皇帝突然抬头看着他，眼里反倒充满了笑意，并不因为无棋而恼怒。
他无奈耸耸肩，修长的食指停在孤零零的卒上。
“它，也可以用。”
皇帝稍显惊疑：
“这……”
“卒着，可默默无闻隐忍十载，机遇一到，乃无所匹敌，横霸天下！甚至……翻身为王！”
“好大一盘棋。”他抬头看了看缺月。
一夕退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帝王身上流露出的杀机。
随后六天内，包括正二品通政司通使，一品保和大学士等朝政大官在内的十八人，陆续请辞告老，无一例外。
而远在江南俪都的光禄寺卿，有人看到他在匆忙跳下马，逃入一家染坊后，再无消息。
西番镇宝殿。
西番王鲁大手不断的抚着胡子，龙王身后的刀客卫谦突然拔刀，刀尖所指龙王对坐的刽子手图尔勒！
大厅内气氛紧张至极。
“图尔勒。”鲁珀缓沉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后者放下袖中的小黑刀，卫谦才收刀。
西西里·图尔勒，藏南杀手中的新星。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狂热，中原，那里才是高手云集的地方。
“燕汗说，夜王可以无需再插手，只是龙阁届时势必会出面保全朝廷，而龙阁一夕更是与皇帝秦玉有某种特殊关系，秦玉不死，夜巢永无见光之日。”燕使摇头说到。
“王朝会更替，但夜巢不会。”龙王面无表情道：
“况且一夕……
他不会再出手了。”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
“为什么？”鲁珀身后的穆月出声质问。
龙王不说话。
“为什么！？”她有些怒。
卫谦望向穆月，她的情绪有些不对，世间没有哪个男人不被她玩弄股掌，她也不为任何一个男人喜怒，从来不。
但是
三年了。从认识她起，每每有人提及龙阁主人，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明显的变化。那是一种哀怨，愤恨，还是一种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或许他不用那么接近她。
只用在黑暗里静静地守着，在远方静静地看着。
只要她开心，他就愿意。
“总之他不会再出手了，而且也不可能再出手了。一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语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卫谦一眼。
这一幕恰巧落入穆月眼中。
“啪！”一颗丧门钉就打在卫谦身旁不足一尺的墙上，卫谦惊愕地望向穆月，美人怒目相对。
“你去问夜王吧。”龙王摆摆手，示意她会错意了，然后转过头对着鲁珀：
“他欠你的人情，已经还清楚了。天下的走向，我们夜巢不会再干预。”说罢，起身离开，卫谦随后。
穆月紧追出去。
“也罢。”西番王微微点头。
“难道，单凭他一夕一柄剑，能挡我千军万马不成？”燕使偏过头，看着西番王。
“那可不一定。”声音所至，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微笑着推门而入。
京城富豪杜杰，人称“玉佛爷”。
常年的奢华生活和精美的饮食，令他的小腹隆起，尽显富态，红润的面色下永远挂着开心满足的微笑。
但是认识他的人都清楚，那张脸下藏着多么狠毒的心思手段。
他独手创立的天羽门，更是不可小觑的情报机构，覆盖之庞大，上至王公亲信，下至乞丐小贩，各行各业没有他触及不到的地方！
钱，就是万能的！
“一夕在皇帝秦玉镇压南蛮的时候，一己之力杀了六百九十四人。那还是十年前，他没有一夕剑的时候。”杜杰看了看燕使，后者惊讶的说不出话。
“但是，他确实不会再干涉战事。
三个月前，一夕和夜王在坠龙渊底秘密约战。无论谁胜谁负，一夕和夜巢都不能再插手这事件，所以现在夜王履行他的承诺。”
“胜负……如何？”西番王感觉喉咙干涩，他很想看看这样的高手对决。
“不得而知。”杜杰缓缓在大厅内踱步：“那一天，夜巢十二主事基本到齐，龙阁连内院高层也去了不少。
而一夕不插手，并不代表龙阁会置朝廷不顾，秦玉的御林军，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
他走到图尔勒的面前，停了下来，看着他，图尔勒被看得心里发抖，警戒起来。
“财富，名声，权利。站在顶点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夜王真的太寂寞，又怎会答应呢。”鲁珀点点头，正在思索，杜杰突然出手伸向图尔勒的脖子！
图尔勒瞳孔骤缩！
距离如此的近！
那是一只惨白的小手！他震惊之余，反应也是极快，袖中小刀反手显现，闪着寒光的刀锋正对那魔鬼一样索命的手臂！
“咝！”
他老练的力道和弧度掌控之下，对方手臂连骨头都应该断得整齐。
但
却是一声金属划在石头上的声响！
一瞬间，他的脖子被捏碎
他的命和他变强的信念一起，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燕使从座位惊吓，连人带椅翻在地下，喘着大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手臂，那绝对不是人的手，没有刀枪不入，也没有那么白的手！！
西番王也是心怵，不敢说话。在西番，什么蛊毒邪术没见过，却当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招法。如果说之前对龙王的离去还心存不满，那么对面前的杜屈，他就只剩下畏惧了。
杜屈很满足的看了看自己像玉石一样的右手，脸上微笑依旧，语气温柔：“你看看我，真是没轻没重，失手就杀了他……鲁王……不见怪吧？”
他心中只剩苦笑。
一个小镇
一间客栈
他精心地打理着
抬起头，看了看即将西落的夕阳，晚霞被涂抹在泛红的天际，宁静而悠远。
一年了，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不再是龙阁的杀手。
他放弃了寻寻觅觅的日子和杀戮的生活
也放弃了他唯一的念想。
或许就像这样忙碌，平凡，不再过问世事，才是最好的归宿。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不能给你答案，却能把问题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每天晚上他都会回到这间地下室，这里的血，这里的味道，这些情景，一遍一遍使他不能忘怀。
他叹口气，合上井门，让这些重归黑暗寂静。
因为战乱，使得这个偏远小镇渐渐热闹，他的生意也一天天好起来。
时下武林人最关心的莫过两件大事，一是燕军南下，境压河关，两军僵持一月不战，暂且不提。而其二……
“听说今年武神榜，连夜王也要参与！”一桌的书生悄悄议论。
“哼，夜王整年整年不抛头不露脸，那易阁主是六年前就夺武神榜第一，名满天下，无人能及。要我看，今年第一还当属他！”临桌和尚身型梧，嗓声奇大如雷，语毕，大厅安静半晌。
“阁下说的可是手持一夕剑的龙阁阁主一夕？”对桌的公子摇扇笑道。
众人皆笑。
和尚知道自己说错了，面红耳赤，轻哼一声，一手指着海棠：
“你！过来陪洒家喝酒！”
秋海棠点头轻笑：“好。”
“你说，一夕和夜王，谁厉害？”和尚偏头看着他
海棠轻轻摇头。
“那你说，一夕不用剑，和夜王，谁厉害？”
“自然是夜王。”
“我也这么想！干！”
一碗酒毕，海棠觉得奇怪：
“何出此言？”
“你还不知道呀？”和尚擦擦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
“他的剑，被拿去救了一个女人，
我只听过剑能杀人，却不知道还能救人，真是稀奇。而且啊，那把剑就毁了，唉！可惜了！真可惜”和尚不断叹气：“那可是天下名剑排行第三的一夕剑啊！唉！”说罢又斟了一碗酒。
海棠偏过头，疑惑。
“那女人名字也奇怪，叫什么秦一……一一，还二二三三的呢，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秦……一……依依！”他猛然惊醒！
“秦依依，还活着！？”
却不料和尚摇摇头。
“她在哪里？”海棠有点着急。
“在哪里？当然是皇宫啊！”和尚一脸鄙夷，又喝了一口酒。
皇宫……龙阁……秦依依……
他万万没想到，还能再听到这三个字。
而这三个字出现的一刻，他就摆脱不了了。
命运总是和你开着各式各样的玩笑，在你充满信心的时候给你致命的打击，在你心灰意冷即将放弃的时候，却又总能发现一丝希望。
伙计阿牛一个人呆呆的看着掌柜一溜烟跑出去，莫名奇妙。
“十句话之内，一万两。”和尚笑盈盈地看着手持扇子的公子。
那清秀的公子撇撇嘴不说话，打开扇子，自顾自走了。
入夜，冷风凛冽。
“进去吧，我家主人在等你。” 佩剑少年陆翊道。
海棠还未到京城，便被引至河边一座小屋。
他推门而入，一桌菜，一壶酒，一盏灯，一个人。
海棠打量他。却发现他全身上下用黑布包裹，只露出左半张脸和左手，皮肤白皙，貌似是个好看的中年男人。
“请坐。”
海棠坐下
“请吃。”
海棠拿起碗筷便食。
“你不怕有毒？”半张脸笑道。
“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头也不抬。
“你知道有人跟踪你？”半张脸笑意更浓。
“所以我这几天不吃不喝，日夜兼程……
他们是夜巢的人？”海棠问。
“是天羽门。不光是他们，还有前天和你说话的和尚，书生，他们都是。”
“那个拿扇公子，像个女人。”海棠回忆到。
“穆思。有十六岁了吧。看来她的易容术尽得她母亲的真传。”
“穆月的女儿？”海棠一愣。
半张脸沉默，似乎是陷入某种痛苦的回忆，继而又道：
“是的。她母亲就是昔日江湖第一美女，现今西番王鲁珀的小妾，穆月。只不过她的父亲并不是鲁珀。”
“你好像知道很多。”海棠静静看着他。
“我知道当然很多。我还知道她的父亲是当今天下剑法第一，声望第一的一夕。我还知道穆月爱他入骨，也恨他入骨，所以她加入夜巢，甘愿被献给西番王，都是在向他报复。为了复仇，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什么也不在乎了。”
又一个为情所困。
哪怕是像她这样受尽世人瞩目的第一美女，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海棠愕然不语。
“一年前，聂无双并没有送信给朝廷，那是太师吉成和夜巢演的一出戏罢了。夜巢散播谣言聂无双兵反，朝廷怀疑聂无双的同时，夜巢暗度陈仓，献穆月给西番，所以那封信就是穆月，而且是夜巢给西番送信！所以穆月那晚出现在了这个无名小镇，而龙王，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这瞒天过海，真的瞒过了龙阁探子。
“龙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指派你去执行这次任务，杀人，夺一封不存在的信。本来你应当死，但秦依依却涉及进去，龙王更是知道秦依依和一夕的关系，所以未下杀手。
“而后在太师吉成的操纵下，李离顶替北疆，调空边防，驻军西番……现在兵临城下，时机已经到了，朝廷却还蒙在鼓里。”
“那……顶替聂无双的李离将军，怕是并非战死了。”海棠摸摸鼻子。
“不错。不只是李离，还有礼部尚书，保和学士，吴亲王……这些人……”半张脸眼里闪烁着寒光。
海棠鼻尖中渗出冷汗，这些之中最低的都是从三品执政大官！
又有什么力量能驱使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背负千古骂名，去背叛自己的皇上。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只想寻回依依。”
“因为他们要利用你”半张脸一直眼睛直直盯着海棠，说不出的诡异：
“利用你对付一夕。
只要一夕活着，他就能够驱动江湖势力，只要一夕不死，龙阁就不会散。”
半张脸顿了顿，继续道：
“你不用知道我的目的，我不会害你。只要你听我的，我可以保证你和秦依依安然无恙，健健康康的离开。”
“你说他们利用我对付一夕”海棠看着他，他并不相信，甚至觉得荒唐“不可能！我不会再拔剑了。”
却不料他摇摇头：
“不，这一年，你虽然没有练功，更未碰剑，但那只是你不愿意。龙王在你心中留下的阴影，早已被你和师师的爱情驱散，现在只要给你一个拔剑的理由，你的剑，就只会更快！”
“就算我还能拔剑，天下间又有什么人是一夕的对手。”海棠并不承认。
半张脸又摇头：
“你错了。海棠剑本就是一柄至快至强的剑，你败给龙王王盘，其一你从未遇过那样的高手，当时心神已乱，其二又身中剧毒，剑自然无法圆满自如。
如今你经历过生命被人威胁，爱人被人夺走，心智更加成熟。
现在你的实力，已可以并肩夜王，一夕！
“穆月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让女儿乔装去告诉你秦依依的下落，让你去杀一夕替她复仇，你们的一战在所难免。
不过……无论谁输谁赢，最后你们都会死。”
海棠默然不语，半张脸却继续道：
“因为到最后，天羽门，穆月的死士，还有西番的高手会突然出现，坐收渔翁之利。
而一夕死后，龙阁势必被围，到时只要皇帝一死，十八万河关军便成纸上飞灰。哪怕皇帝不死，龙阁不灭，届时三十万西番燕军同时进军……以龙阁残余势力，根本不可能应对。”
海棠此时只想赶快逃跑。
眼前这个男人知道太多，他的目的显然并不简单。
他不想被利用，不想再次被卷进权利的漩涡。
他过着平静而简单的生活，他想远离这些。
况且一个连真面目都半遮半掩的人，为什么要相信他。
海棠依旧沉默着。
半张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世间万物，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必然要付出代价。”
说罢，他轻轻脱下右手上绑着的黑布，一只干枯的手臂渐渐呈现出来！
等他退下黑袍，露出另外半张脸，海棠心中一紧。
他一生见过无数张面孔，粗旷，细腻，残缺，却没见过这样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脸。
那张脸的左边看起来五官健康，皮肤白皙，而右半部分却是苍老干瘪，嘴角下垂，眼窝凹陷，脸上爬满皱纹，呈现将死之人的灰黑。就连脑袋上的头发也已脱落，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根白发。
整个脸上表情神态左右不一，诡异至极！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却没有丝毫悲哀，反而更多的是满足。
海棠看着他的手，想到了什么，站了起来，神情变得凝重而严肃。
半张脸赞许地点点头：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我的目的。现在让我们坐下来，喝完这壶酒，聊聊你我将要付出的代价。”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6-7-22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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