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儿是我少年时期的小伙伴,也是邻居,一年前与同样的一帮毛头小伙南下广东,很少与家里联系。周末休假回家,听着她妈妈饱含担忧的哭诉,凭着军儿近期写给我的一纸信笺,以及改革开放初期对广东的好奇,我踏上了生平第一次去广东的绿皮火车。 没有过多留恋广州火车站繁华与喧嚣,我要转汽车到增城的一个小地方,汽车站在火车站的斜对面,叫流花车站。在七弯八拐经过几个狭窄、阴暗的楼梯后,我找到了写着去增城方向的汽车,开口问道:“师傅,到不到…?”,“到!”一个声音粗暴地截断了我的问话。我一脸诧异,我这不是话还没问完么?还在我犹豫之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丢磊老母,上唔上啦?”那时候听不懂广东话,虽感觉不是什么好意,但也没跟他计较,看着上面确实写着增城、东莞字样后,悻悻上了车。 流花车站车流很大,虽说车上人数尚未过半,但没过几分钟就发车了,司机与卖票的用广东话一路嘀咕,车子很快就出了城。刚才上车那一段不愉快的插曲倒没太多影响我的心情,观赏着与内陆不同的亚热带植物,吹着凉爽的海洋季风,心里头装着别样的惬意。突然,车子在出城快速路口处停下,司机告知我们车子坏了,要转到路边那几部面包车上去。看着那几部破破烂烂的停在路口的面包车,车上的人谁都明白是大巴车看到人没坐满不愿意跑太远的路,心想着出门在外能忍就忍一下,能平安到达目的地就好了,再说他说车坏了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也只能按不同地点,心不甘情不愿的上了面包车。车子启动没几分钟,就有人来收钱买票,我说我们不是都买过票了么?“你买的票是前面那个大巴车的啦,我这个车你还得买啦,十五块,不坐就下车!”接着就有几个操广式普通话的人为那小子帮腔,望着马路两旁一眼看不到头的香蕉林,孤身一人又不敢跟他们争执,只好交了钱。一路上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增城位于广州和东莞之间,路程很近,我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军儿打工的那个村,借着买水的时机我打听军儿打工的工厂,小店老板往摩的一指,意思是叫我去问他。摩的司机说五块钱送我过去,我也没多说,就上了后座。车子启动不到十秒就停了下来,原来厂子就在小店后面。 我的突然到来让军儿非常的惊喜,他马上去跟老板请假,但因为厂子很忙,老板让他明天开始请假,我因为坐了一夜火车,有点疲劳,我说正好我下午睡一觉,你先把厂子里的事搞完,明天再说。被军儿叫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军儿下了班,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女孩,抱了一床被子给军儿,估计是给我晚上睡的。军儿的集体宿舍摆满了上下床,光线也不太好,我没看清楚她的容貌,只是记得她扎了个马尾,高高的个子,身材不错。起床洗漱完毕,我跟军儿一起出去吃饭,在宿舍转角处看到那个女孩坐在草坪上,军儿问她在那里干嘛,女孩说在看月亮。军儿随口问她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说不了,你们去。其实我知道女孩实际上是在等军儿,并且是希望跟我们一起出去的。但军儿的态度貌似有点冷淡,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很快我们来到了路边一个很简易的餐馆,军儿叫了一盘炒田螺、炒河粉,买了一袋花生、二瓶啤酒,两个人就开始喝了起来。席间,军儿跟我讲了当初如何被人骗到广东,身上所带的几十块钱耗尽后,睡过台球桌、坟山,在餐馆煮过粥,被老板多次赶走不结工资,没钱吃饭的时候偷过没熟的芒果,直到现在在这个小纸箱厂打工,效率不好,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其实见面时从军儿的装束,我早已猜出他的落魄,只是没想到他来广东这一年受过这么多的苦难。军儿讲了他和那个送被子的女孩的事情,女孩子是四川人,她老爸是这个小纸箱厂的技术骨干,也是军儿的师傅,深受老板器重,女孩帮忙在厂子里负责收发货。女孩很漂亮,对军儿也很好,经常帮他洗衣晒被什么的,但他老爸看军儿没什么出息,所以不让他们来往,但军儿的帅气及个性又深深地吸引着女孩。就这样,两个懵里懵懂的人偷偷摸摸地维持着这段地下恋情。 军儿不胜酒力,再也许是触动了他内心的痛楚,一两瓶啤酒下肚,说到动情处,军儿声音就有些哽咽,我也是唏嘘不已,我怕他喝醉,便尽快结束了这顿晚餐。若干年来,我参加过很多的饭局,但这顿炒田螺加散花生的酒如同珍世美味,在我心中一直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回来时路过那片草坪,女孩居然还坐在草坪上看月亮。初冬的广东虽不是很冷,但早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军儿有些过意不去,就上去和她聊了几句后,我们回到了军儿的宿舍早早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军儿请了假,和我一起到东莞去看了几个同是赤壁的小伙伴,他们那边目前也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但答应帮忙找找。也难怪,初期,数以千万计的打工大军南下涌往广东,没有在厂子里面混得比较好的朋友,想找份工作都是很难的,更别说想做点舒服事做。我开始劝说军儿跟我一起回来,军儿起初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经不住我的劝说,加上离过年时间也不远了,但答应了与我一起回来。军儿便开始与老板谈辞职及结算工资的事,老板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表示要等找到接替他的人后才可以让军儿离开。接下来的几天军儿就天天上班,一边等着老板招人进来,我就呆在他的宿舍睡觉,偶尔也到附近不远的地方走一走。一天晚上,军儿告诉我前几天去东莞时拜访的一位老乡来消息说他那里有事做,所以他就不跟我回去了。我理解他如果现在回去手头没几个钱,是很没面子的事,老乡那边又有很多相互认识的赤壁的朋友,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也是不错的选择。因我的假期已满,要赶回来上班,便与军儿计划着一起离开的时间。 离开的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远远看见了那个女孩站在清晨的寒风中等我们,军儿连忙上去与她告别,女孩一直低头啜泣,军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车子到来之后,我们匆匆离去。 此后,我再没有听过军儿谈起那个看月亮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