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杜小妩 于 2017-3-26 12:08 编辑
最难忘记的是儿时夏天里的那几场露天电影。我央求姊姊带我去看,她不肯。她说我太小,去的路上欢天喜地跑在前面,回家时就睡得烂熟,掐都不醒。我对这些记不起来,那电影我记得,是《铁道游击队》。我每看见一张新面孔就问:他,好人还是坏人?姊姊就说这个是好人,那个是坏人。周围坐了一大片人,他们都看得懂,只有我的眼睛渐渐睁不开,我大概那时就睡了。
我的乐趣其实在走夜路那一段。有月亮的时候,整个村庄都像蒙了层白纱,抬头看见满天的星星,低头看见自己的身影。电影在邻村放呢,一群人边说边笑走在田埂上,蝉不叫了,青蛙它叫,不知名的虫子也叫。萤火虫在飞。有人带了手电筒,一束光照着我们的脚步,摇摇晃晃的近了,狗叫声远远传来。到的时候还没开始放映,一张在我看来像被单的的白布挂在墙壁上。很多孩子跑来跑去,叫唤着,人们陆续来了,一个场子慢慢坐满了人。等那时候可以看电影了,也就没人说话了。
唉,我帮着姊姊收拾碗筷,还抹掉方桌上饭菜的残羹,连剩米汤一块儿倒进猪食桶里,我甚至把小板凳都找好了,她还是不打算要我去。这时水笙哥路过就好了,他和姊姊订的娃娃亲。他可以背我,他的肩膀很宽,宽得像个枕头,我趴在上面安安稳稳地睡觉。水笙哥他还不时叫姊姊的名字:“月霞,月霞,你跟上没?”他有时停下来等姊姊,我在夜色里也看得清他关切的眼神,他眉毛很浓,像田埂上茂盛的草,我偷偷地想。 月霞姊姊也喜欢水笙哥来,那样她不用担心我跨不过小水沟,水笙哥提起我的一只胳膊就可以过去。我眼睛紧盯着姊姊,邻居家的小志宏端着一碗苋菜拌过的米饭。我想吃那种红颜色的米饭啊!那一定比白米饭要好吃。妈妈总是种莴苣和萝卜,从来不种苋菜。月霞姊姊拿来一件长袖衣服,说露水下的后半夜会冷,得带着。我低头看纽扣,一颗一颗地看来看去。小志宏过来了,他说他也去看电影,魏家村又不远。“韵囡,不要你去?“听他一说,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在最下面的纽扣上。 “自己拿。“我正哭着,月霞姊姊往我手上塞了样东西,我一看是我的外衣,立刻破涕为笑 。我说今晚我不会睡着,自己走路回家,志宏走多快我就走多快。 几个人就往魏家村赶去,去得早的话可以找个好地儿坐下。路上遇见了一些人,也是来魏家村看电影的,有人在说今晚的电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我不明白这是啥意思,心想又是打仗吧。我们赶到的时候也不算晚,可场地上差不多坐满了人,有些空凳子占着地儿,有些小孩跑到前面去了。要等夜幕降下来,天完全黑才开始放电影。场地最当中是大桌子,大家说师傅在那换片子,电影啥时开始都是那个师傅在忙乎。一束光投放在那大白布上,人们就说“开始了,坐好。开始了!”小孩子们欢呼起来,前排几个还把手举得老高,幕布上出现几只小手晃动的影子。
等画面有了声音,大伙才真正安静下来,连蚊子也不扇赶了。我看到的不是打仗,也没问好人还是坏人,这怎么分呢?人群里有时会有笑声,我赶紧也笑。后来我看到电影里那个新娘子哭了,她哭着跑着,跑到一个土堆那儿,炸雷就打开那堆土,她躺了进去,土堆又合拢了,两只蝴蝶飞了出来。“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作蝴蝶了!” 有人在那说,“这下没人可以分开他俩了。” 我想原来蝴蝶就是这样来的。 这回人们不再看场地当中,不等换片子,他们起身,唤孩子的乳名回家,拖凳子的声响热闹起来。月霞姊姊牵了我,还没迈开步子,有人说:“月霞,我找到你了!”我觉得挺耳熟,仰起头遥遥望去,是水笙哥呢!我扬起胳膊对他说:”你背我。“他笑了,把手上的手电筒给了我。”韵囡没长腿啊?把鞋子脱了给月霞姊拿着!“姊姊过来了,她没脱我的鞋子,而是从长袖里拿出一双她用彩线纳好的鞋垫,递给水笙哥。我一看小志宏走前面了,急忙嚷道:快走啊!你们干嘛呢?
人们陆续离开了。狗又叫了起来,还有打开门“吱嘎”的响声。
不远处,夜行的人群走在各自回家的路上,他们大声说着话。我们走着,天上的月儿比来时更皎洁了,星星也不多。萤火虫在脚边飞来飞去。露水可以打湿鞋面,我总感觉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路没准儿。两旁的水田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偶尔有青蛙跳进水里,在这时听得很清楚,深夜的田野和白天是不一样。
儿时看电影是件蛮有趣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一直记得那个夜晚,记得那走夜路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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