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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袁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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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8 11:53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5-28 12:21 编辑
特别提醒:这是我多年前未写完的一篇小说,而今打算将其续写完毕,文中的主人公是我杂取种种人之事,合在一人身上,所以,请读者千万不要对号入座,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谢谢。


1

       袁颖是我小学同学袁雪的姐姐。1980年,刚转学到这家山沟沟里的厂子弟小学读书时,我最先认识的就是袁雪。认识袁颖那是在不久之后的事了。

       到了这所小学后,我就发现我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脸上白一块黑一块、似有满肚子蛔虫的同桌嫌弃我是乡下来的,不愿和我坐一桌,倔强的我因此把那个同学的头发扯下了一小绺。更可怕的是我不能开口讲话,只要一开口,同学们就狂笑不止,这令我有些纳闷,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久我便发现,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是有着商口粮身份的城里人还是烙有农村粮标志的乡下人,到了这厂子里就大都憋出一口难听的话来交流。我本能地对这种口音生出排斥感,我也很庆幸我的父亲不像其他人一样咬牙切齿地说那种半懂不懂的话。我不明白,厂子明明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而且是在一个落后的小山沟里,为什么他们不说当地方言。我被同学们嘲笑为乡下人,难道这里不是在乡下吗?难道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种困惑伴随着我,也令我无法开口与同学说话,于是在学校里,我没有朋友,我是个异类。

       被我扯下头发的女生向老师告状了,我又有了一个新同桌——袁雪。我冷漠地看着袁雪坐在我的身边,还故意将凳子向外挪了挪,以示我不想讨好她。袁雪朝我吐了吐舌头,悄悄对我说:“坐最前面不好,上课不能说悄悄话了。”我本来也想笑一下,但我不知道笑了后该如何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又让人家发笑,于是便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

       袁雪的妈妈是一年级的老师,而且是我弟弟的数学老师。袁雪常在我面前对我说,她妈妈说我弟弟是个天才,她妈妈总把我弟弟叫做“乖儿子”。渐渐地,我在心底里把袁雪当作我自己的好朋友了,更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不怎么排斥那种怪怪的被父亲称作是“武汉话”的口音了,我甚至也能流利地在外人面前使用这种我曾深恶痛绝的语言。

       和袁雪成为好朋友后,她便邀请我到她家去玩。第一次去袁雪家,就被她家的大房子吸引住了,后来我问过父亲,才得知袁雪的爸爸是厂子里的一把手,难怪她的家大得像个迷宫。而我的家呢,姑且叫做家吧,仅仅是被大人们戏称为“鸽子笼”的一间十来平米的房子,父亲、弟弟和我,三个人挤在那么一间小屋里。父亲总是在屋檐下弄饭,屋里放了两张床,就连放张饭桌的余地也没有了。到了吃饭时,父亲就将一个大脚盆反扣在一个四方凳上,然后在上面铺上几张旧报纸,当作桌子使用。

       我从未在袁雪家见过袁雪的爸爸,只在她家的影集里见过他的照片,印象里她爸爸是个大块头,大肚子,皮带也束得高高的,和我们课本里的毛主席的画像很有几分相似。我在她家常见到的只是她的妈妈胡老师和她的弟弟,听袁雪说,她在家排行第五,上面还有一个哥,三个姐,他们都在外地工作。

       后来我才知道,袁雪的三姐袁颖其实一直在家,她可能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按年龄可能应该刚上初中,可听说她小学二年级都没有读完就辍学在家了。
                              
2

       袁雪总有好多漂亮的衣服,特别是在夏天的时候,她的裙子一件又一件。

       有一回,她穿了一件紫红色的斜条纹的连衣裙,一转身,她的腰间就像盛开了一朵大喇叭花儿。我做梦都想有一件这样的裙子,就对父亲说,我要想有一件和袁雪一样的花裙子。后来,母亲就用她们合作社里的卖不出去的布头给我做了一件,土蛤蟆皮一般的颜色,穿在身上,远远地望去,就像只小小的土蛤蟆在一跳一跳。

       尽管我的裙子一点也不时髦,但当时我还是兴奋了好久,因为,在那个时代,不穿打补丁的衣服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我穿上新裙子的第一刻,就是想跑到袁雪家去,我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我想让她分享我的喜悦。

      “袁雪,袁雪。”我站在袁雪家的小院门口大声地叫着。

      “阿雪不在屋里,你是敏敏吧?”从袁雪家小院里的石榴树下钻出一个女孩子来。

      “敏敏?”我一时还不习惯这个称呼。自小以来,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小伙伴们叫我的全名;父母当年可能还没来得及给我取名,就随口叫我“猫子”,然后,“猫子”便成了家人对我的昵称。“姐姐,你是哪个呀?我找袁雪。”我问。

      “我是阿雪的三姐。”

       袁雪的三姐?我来了好多回,从没有见过她。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比我高出半个头,瘦瘦的,鼻子很长,人中也很长,长得一点也不漂亮。

      “敏敏,来,到我屋里玩,我屋里现在就我一个人。”袁雪的三姐叫我的名字时,第二个字咬得特别重,语调还转个弯儿,特别好玩。

      “你么样晓得我的名字的?”我问。

      “我们屋里阿雪常常提到你啊,我在家也看到过你一回,我叫阿颖。”

       袁颖带着我到她们家屋后的花园里玩,给花浇水,捉虫子。我注意到袁颖的身上的衣服很旧,领口还有块补丁,裤子也明显的穿短了。

      “姐姐,你么样不穿花裙子?”

      “我没有裙子,我爸妈不喜欢我。”

      “他们为么事不喜欢你?”

      “不晓得,反正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要他们喜欢。”袁颖用根小木棍使劲地挑着一棵鸡冠花下的泥土。

      “你读几年级啊,姐姐。”

       袁颖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站起来,对我说:“我读不进去,我爸妈都说我笨。”

       回家后我和父亲提起了袁颖,父亲听了以后,吓得不得了,说:“她打了你没有?”

      “没有哇。”我对父亲的惊恐有些不解。

     “以后她和你说话,你别理她。”父亲一脸严肃。

                                       
3

        虽然父亲不让我和袁颖玩,但好像并不阻止我和袁雪交往。有时候父亲会主动要我到袁雪家去玩,而且不忘要我带上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一律用厚厚的黄牛皮纸包着,还用绳子仔细地捆成“米”字形。

      “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和弟弟赶快趴到枕头边的收音机旁,准备听孙敬修爷爷讲故事。

      “猫子,去把这包东西带到胡老师家去。”父亲又拎着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对我说。

      “小喇叭开始了,我不去。”我不大愿意。

      “听话,猫子,爸爸喜欢你。”

      “叫弟弟去,每次都是我去的,我不去了。”

      “弟弟小,你是姐姐,听话。再说,袁雪家还有电视机呢,你去她家玩啊。”爸爸蹲下身子,拍着我的头说。

       我极不情愿,但又怕父亲生气,父亲生气起来就半低着头,眼睛向上盯着我,眼球下露出一些眼白来,很是可怕。于是,我还是嘟着小嘴拎着那包东西去了,我一路小跑,准备把东西交给胡老师就再跑回家,或许还能听到故事的结尾。

       跑到半路,我突然想知道爸爸的这个包里装的是什么,就躲到一处房子后的围墙边,悄悄地将纸包拨开一条缝,呀,好漂亮花布啊,它被父亲叠得方方正正,我摸了摸,滑溜溜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种布料是的确良。

       到了袁雪家,我照例是踮着脚在她家院子门口大声地叫她的名字。袁雪出来了,她用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小声地说:“嘘——我爸在家里。”“你爸在干什么?”我有些好奇,想跑进去看看她爸是不是长得像毛主席。

      “他在书房写东西。”袁雪仍是很小声地说,看样子,她也有些怕她爸爸。

      “你没有听小喇叭?我回去听去,这是我爸给你家捎的东西。”我把东西递给袁雪转身就准备往回走。

      “张小敏,过来。”胡老师不知怎么出来了,她对我招着手,“看看这鞋你穿得不?”胡老师手上拿着一双鞋,一双新的白网球鞋,和袁雪脚上的一模一样。

      “胡老师,您叫我穿?”我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给你的。”胡老师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试都没有试,就连声说:“谢谢胡老师。”接过鞋就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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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1: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5-29 16:32 编辑
  4

      袁颖没读书,在家带弟弟袁兵。袁兵的上衣胸前总用别针别着一块手帕,我看见他常常伸出他红红的小舌头舔鼻子底下两条时而稀时而稠的东西,似乎那东西的味道很招他喜欢。每当袁兵伸出小舌头时,袁颖就拿起袁兵胸前的手帕迅速地按在袁兵的小嘴上,然后麻利地擦了过去,袁兵的嘴上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的是两条红红的印记。
      袁颖在家不仅带袁兵,还会做很多事情,她会洗衣、做饭,会养花,甚至还会织毛线袜子。袁颖从不喊胡老师,但她对袁雪和袁兵很好,对我也很亲热。

      那个时候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我总认为袁颖是袁雪家捡的孩子,她长得不像袁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胡老师是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女人,袁雪和弟弟也都长得很白,唯独袁颖的皮肤却是黝黑的,好像总也洗不干净。我偷偷问过袁雪一次,袁雪说袁颖是她的亲姐姐,我便没有再问。
      在袁雪一家回广东老家之后,我听大人们私下地议论过袁书记家的事。袁雪的爸爸在胡老师之前有过一个妻子,袁颖和她上面的哥哥姐姐都是袁书记的前妻生的,袁颖因为年龄小,就跟着袁书记了,她哥哥姐姐都在广东。胡老师是汉口的下放知识青年,1968年,被下放到农村劳动,后来招工到这个厂子里,遇到了袁雪的爸爸后不久,就嫁给了这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
      袁雪在学校里,总是受到同学们的羡慕与拥戴。因为袁雪不嫌弃我,加之,我那总被同学们嘲笑的乡下口音也渐渐被迫同化后,我的朋友也多了起来,但我还是最喜欢和袁雪一起玩,我喜欢袁雪,喜欢袁雪的老流鼻涕的弟弟,喜欢总是笑眯眯的胡老师,也喜欢袁雪的姐姐袁颖。

      和袁颖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多是她教我做一些小手工,比方说教我用旧布头做小娃娃。这种布娃娃的做法实在是简单,就是准备一块正方形的小布头,然后在布头的中间塞上一点棉花或者毛线什么,再用线将它们系成一个球状。袁颖对我说,这个小球就是娃娃的头,下面像金鱼尾巴一样张开的布就是娃娃的身子。它们没有手,没有脚,没有五官,没有头发,和现在的任何一个布娃娃都不能相提并论。趁父亲不在家时,我用袁颖给我的几块花布头做了三个小娃娃,很小的那种,我把它们放在一个火柴盒里,还分别取了名字,晚上上床时都要先背着父亲悄悄地把火柴盒拉开看它们一眼,在心里说一句“红红、花花、臭臭快睡觉”。

      有一回,我的钥匙丢在屋里,偏巧山上车间里有个工人不小心头被墙上的钉子划了一道很大的口子,父亲忙着给他缝针,在山上医务室里一直没回来。天快黑了,我和弟弟在食堂里吃完饭就发现钥匙不在身上,又没有车赶到山上去找爸爸,急得哭了。袁颖在菜园里浇水,看到了我和弟弟在食堂门口哭,就跑过来问我,得知情况后,袁颖说:“好说,你跟我来。”
      她跟着我到了屋门口后,看了看周围,就很快地爬到窗台上。“蛮好,你家上面的窗户没有插销,这就不用打碎玻璃了。”她拉开上面窗户的两扇窗门说。
      接着,袁颖跳了下来,在一棵树上扯下了一根长长的,顶端还留有一点枝杈的树枝,然后又爬上去,踮着脚把树枝从上面的窗口伸进去,小心地用枝杈将下面窗户的插销往上钩,等到插销离开下面的插口,袁颖再用力一拉,下面的窗户也打开了。接着袁颖将头伸进两根钢筋间,身子一斜,吱溜一声就钻了进去。
      袁颖打开门后,对我说:“敏敏,你和你弟弟不要对别人说我帮你开了门啊,就是你爸爸,你也不许说。”
  5
      我上初二那年,在一个和陕北革命旧址同名的公社合作社里做临时工的母亲调到了父亲所在的这家工厂,不知这一切与当年父亲那一个又一个的牛皮纸包有没有关系。
      自母亲来了后,我家就从那个小鸽子笼里搬到了一个小四间,新家靠在山边,很僻静,母亲在家门前开辟了菜园,还养起了鸡鸭,在我看来,她对那个车间财务会计工作的热情远不及在家养鸡、种菜劲头足。
      母亲和大多数的家庭主妇一样,不干家务的时候喜欢和四邻五舍扎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议论别人,从她们的口中我终于知道父亲为何不让我和袁颖玩了。她们说袁颖很坏,常偷东西,还常常使坏,比方说将别人家晾晒的鞋子扔一只到厕所,把吼过她的大人家的小孩从高高的坡上推下去,把被自己弄脏了的卫生纸塞到邻居家的枕头下……
      袁颖,在厂子里是小魔头的代名词,碍于袁书记的面子,大人小孩只是躲避着她,从不敢指责袁颖。可我怎么也不肯相信那个亲热地叫我“敏敏”,帮袁兵擦鼻涕的她是别人口中这个样子。母亲是死活也不让我去袁雪家玩了,怕有一天我会被袁颖带坏。父亲也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再让我去找胡老师,好像是默许了母亲的做法。
      袁雪和我此时不在同一个班,但依旧是我的好朋友,不过,我倒真是很少去袁雪家了。大约是我上初三时,袁颖上班了,在车间里卷纸筒。没等到中考,袁雪就转学走了,听说是袁书记调到省城去了,可奇怪的是,袁家就袁颖一人留在厂子里,没有随他们回去。
      “敏敏!”我从县城高中放假回家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袁颖。
      她大声而又激动地叫着我,仿佛我就是她久违的亲人,只是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没想到没出两年,她就胖了两圈,裤子被大腿绷得紧紧的,害得我老是担心她一蹲下去裤缝就会绽开。
      我应了声,就不知道说什么说了,想了半天说:“袁雪给你写过信没有?”
      “写过,阿雪成绩好着呢!你呢,可得好好学习啊,不要像我当工人。”袁颖用力拍了一下我,这家伙打人真疼。
      “当工人累吗?”
      “不,蛮轻松的。”

      “那我明年高中毕业也回来当工人算了,蛮轻松啊。”我笑着说。
      “瞧你那点出息。”袁颖凑近我说,“哎,敏敏。我有男朋友了。”
      “袁伯伯和胡老师知道不?”
      “不知道,你莫说别人听啊。”
      “他是哪里的?”
    “车间的技术员。”袁颖一脸幸福。

    6
   
       几年后,听说袁颖结婚了,不过,她男人不是她先前提到的那个技术员,而是一个机修车间的工人,好在总算沾了点技术的边。
      袁颖初恋以失败告终的原因我很清楚,因为我见过那个技术员。高二暑假的一天傍晚,我一个人在房间写作业,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提到袁颖的名字,就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偷看是谁到家里来了。
      那是个白皙、清秀的年轻男人,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好像挺着急的样子,父亲坐在他对面,抽着烟。
      “张叔叔,您说我该怎么办?”他搓着手,眼巴巴地望着父亲,渴望父亲能给他出个主意。
      “那些都是别人口中的闲言碎语,不可当真。”父亲皱着眉头吸了一口烟。
      “您帮我拿拿主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姻这个事,外人是无法参与的。袁颖怎么样,你和他交往了半年,应该了解啊。”
      “我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但好多人都劝我,说她有点神经,当初我并不知道这些。” 那个技术员有点埋怨的口气。

      ……
      父亲和他在客厅里聊了很久,这一晚过后,听说那个技术员就与袁颖分手了,理由是技术员在老家的父母已在家里替他物色好了对象。
      袁颖还是很快地出嫁了,在与技术员分手半年之后。
      袁颖结婚那天,我在学校,没有看到婚礼的热闹场面。听母亲说,袁书记、胡老师,还有厂子里的人从未见过的袁颖的哥哥姐姐,全都坐着小车来了;说袁颖的哥哥姐姐出手阔绰,给了袁颖好多钱;还说机修车间那个姓刘的丑小子结婚一分钱都没出,拣了个大便宜;说技术员知道袁颖有这么多有钱的家人后又开始后悔。
      看着母亲说话时的那个神情,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袁颖的婚礼令厂子里的人开了眼界。大约是袁颖的父母和哥哥姐姐觉得亏欠袁颖什么,才借婚礼之机给她一点物质上的补偿。
      我不知道袁颖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只是看到她又迅速地瘦回去了,脸依旧是瘦长而又黝黑,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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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1: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5-30 17:12 编辑
7

      大学毕业后在外转悠了一圈的我还是在93底年调回了厂子里。厂子里大学生少,更因为我是厂子弟,所以来厂子里刚满三年,领导就将我提拔为中层干部。
      就这样,我被安排到五车间任车间副主任,而袁颖恰好在那个车间工作。

      我是97年元月去车间报到的,那天下着鹅毛大雪,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四围显得特别安静。但当我走进车间,即刻感受到流水线上工人的紧张与繁忙,他们全戴着口罩,穿着工作服,清一色的打扮,清一色地忙碌不停。估计,袁颖就在这群人当中。

      厂子里生产的是民爆产品,易燃易爆,所以车间在大山里面,距离生活区比较远。工人们中午不能回家的,一律在车间食堂就餐,然后休息两小时继续工作。而这中午的两小时,他们大多是不午睡的,总是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聚在一起聊天。这天午饭后,车间主任召集工人们开了个简短的会议,算是欢迎我的到来。

      散会后,袁颖跑到我办公室来了,“张主任,欢迎啊。”

     “袁颖姐,你别这样叫我,我觉得别扭。”第一次听别人这样当面叫我,我有些不好意思。

     “好好,那就叫小敏吧。你也是的,上了大学还跑到我们这里来受苦,在机关里坐坐办公室不舒服啊。”

     “车间很苦吗?你不是在我面前说过很轻松的吗?”我笑了笑。

     “我是做惯了,你不同的,要是到我们这里来,你的书不是白读了?再说,你以为在车间里当官蛮好?和我们一起做事,还得比我们干得多!任何岗位你都得会操作,说白了你就是个顶岗人员。”袁颖声音还是那么大,惹来了车间主任的白眼。

      我难堪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走,我们到烘房去吧,那个地方暖和,在那里睡睡。”袁颖拉了拉我。

     “那个地方能进去睡觉?”我说。

     “不要紧,烘木箱的那间房比较安全,中午可以进去,其它烘房不能随便进出。你们去休息一会儿吧。”车间主任说。

      我们刚出办公室就看见外面的路上有七八个女人大声地尖叫着,她们围成一团,地上好像还有一个人。袁颖看见后,没和我打招呼就跑过去了。

     “快点,快点,袁颖,快来帮忙。”有个女人大叫。

      我看见袁疑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奔过去了。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也赶紧赶过去。

      只见一群女人,看样子年纪都在三四十左右,她们将一个男人按倒在地上,有的拉手,有的按脚,有的抓着衣服,那男人也不年轻,脸上胡子拉碴的,使劲地叫唤:“莫瞎搞!”

      袁颖挤过去,提起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裤腰,把手中的那把雪放进了男人的裤内,男人立即杀猪般狂叫起来,女人们也大笑着散去了,只剩下那个胡子男人站在路边拼命地抖着双腿,想把裤里的雪给弄出来。

      “袁颖,你们怎么这样捉弄别人?”我说。

      “你是说侯师傅?不,他喜欢我们这样对他呢。”袁颖好像意犹未尽。

      “你们真不怕丑,他可是个男人!”

      “不是男人,我们女人才不去惹他呢。”袁颖大声笑了一下。

      “你老公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你真是个书呆子,车间里结了婚的男人哪个没被嫂子戏弄过?你今天还没有看到最精彩的,告诉你,好几个家伙都被我们关在屋子剐过裤子。

      “天啊,你们真是不可理喻。”我摇了摇头。


    8



      袁颖的丈夫刘师傅老实巴交,长着一脸络腮胡,说话还有点结巴,儿子琪琪倒长得虎头虎脑,不似他父母那般模样。每回我路过她家门口,总听到袁颖不是扯着嗓子骂老公就是在骂儿子,骂她儿子的话最令我心惊胆跳——“琪琪,你再不做作业,老娘我就把你剁成八块,放进高压锅里一压……”

      这个袁颖还真有点疯,咒儿子的话也太恶毒了,连我听到了头皮都要发麻。

      袁颖虽说对老公和儿子很凶,但在车间里对别人都挺热情,对车间书记郭建华更好,这一点我到车间不久就发现了,郭建华的妻子是个纺织工人,后来作为劳务输出人员到香港打工,好几年都没有回来。

      可袁颖对郭建华的态度没多久后就发生了变化,因为车间又调来了一个人——周梅,周是个离婚女人,胸部特别高,男人们看她的第一眼一定都是落在那个地方。

      “小敏,你看周梅说话几嗲哟,也不晓得丑,几十岁了的人还到处发骚。”有一次袁颖指着周梅对我说。

我笑了:“哪个像你?说话像放炮,那叫女人味,知道不?”

      “哟,还女人味,呸!狐狸味,活该离了婚。”

      “你别这样损别人好不?人家招你惹你了?”

      “我看她不顺眼,就要骂。”袁颖愤愤不平,“那郭建华也是的,像几百年没见过女人,成天在周梅面前转,上班时我看到他让周梅休息,帮她顶岗。”

      “没事儿你盯着别人看做什么?上班时你跟我规矩点好不?安全第一。”我还真有点担心袁颖这样心不在焉地做事会不安全。

      “小敏,那我申请调出装配班,我去制药班。”

      “那我做不了主,你找主任去。”

      袁颖最终还是没有调出装配班,但她依旧对周梅耿耿于怀,有一天中午,袁颖跑到办公室里找我,神秘兮兮的。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有好戏看。”

      “中午不休息跑哪里去?我还有事,不想去。”我有些烦她,知道她没有什么正经事。

      “你这个领导是怎么当的?我找你真的有事。走!”

      由于当时是夏天,工人们大多找地方睡觉去了,而不像原来那样聚在一起侃大山。我和袁颖走在车间的走廊上,不时能听到山中蝉儿的欢鸣。

      车间里环境很复杂,外人是很容易迷路的,走廊七弯八拐,来到筛药房,这里是最危险的工种,我平时都很少来,所以,对这里也不大熟悉。而袁颖似乎特别了解这里,她推开筛药房旁边的一个虚掩着的木门。这个门中午怎么不关?按理工人离开时应关闭好门窗的。我正在纳闷,袁颖已将我拉出了筛药房。

      出了这扇门,是一片山林,当然这片山林还是被车间的围墙围在内,外面的村民是无法入内的,似乎真的与世隔绝了。山上全是树,地上的草柔软如绵,踩在上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到这里来做什么?乘凉?”我有些不解。

      “别出声。”袁颖小声对我说。

      袁颖带着我顺着一条依稀的小路来到不远处,我正准备说话,突然听到有些细微的声音,凑近一处树丛,只觉得脸热心跳。在那杂树丛中有两个人,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我看到了一只硕大的乳房。他们在进行一场近乎残酷的搏斗,只是那搏斗又似乎没有任何形式上的暴力,进攻得谨慎而又庄重,躲闪得虚假而又缓慢。

      我不敢再看,想逃走,只见袁颖已不知什么时候找了块石头,朝那两人的方向砸了过去。杂树丛里即刻有了声响,我吓得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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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1:5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5-31 22:32 编辑
10

    自此,每天下班前等班车的十来分钟,大门处总会上演类似的戏剧:一个女人含沙射影地高声叫骂 ,另一个女人也毫不示弱,她总在叫骂声暂时停歇之时,讥讽几句,惹得对方再次高声回击,好比傍晚时分,林间总会出一群老鸹,它们在树颠盘旋,发出“咻咻、哑哑”的声音。

    领导们管不来,虽说都知道她们骂的是谁,但因为她们骂人从不点名道姓,又不动手,你奈何得了谁?工友们也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有人愿意免费表演,就有人看热闹,何乐而不为?

    我算是见识了袁颖的厉害,记忆中关于她的种种劣迹的传言,像早沉在水底的泥沙,因一根木棍的搅扰,又泛出水面。

    刚开始,我还提醒袁颖不要天天指桑骂槐,影响不好不说,还毁了自己形象。但发现我所有的劝说都是做无用功,袁颖在这方面特别执著,仿佛生活中有了一个假想敌,她的生活立马有了意义。

    袁颖除了讨厌周梅,对其余人都似乎不错,但问题也就出在这上面,袁颖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而周梅不同,周梅才来半年,就有几个死党,统一了战线。袁颖尽管每天叫嚷不停,但在二人的明争暗斗中,却明显占下风。好在,袁颖根本不怕输,她愈挫愈勇,从未有疲倦之时,仿佛她就是希腊神话中安泰的化身,被人一次次击倒在地,又能一次次地从大地母神盖亚那里获取新的力量。

    估计周梅以为我在暗中为袁颖撑腰,为了拉拢我,有天她邀我下班后去酒楼吃饭。被邀的还有她的几个死党,同去的还有一个男人,不是郭建华,是装配班班长易海洋。那天的周梅打扮得很妩媚,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粟色卷发不似往日那样被绾在脑后,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衬得脸颊愈加白皙。

    我平日与他们走得并不近,虽说,我挂了个副主任的职务,但是他们都比我年龄大,平日里除了工作往来,与他们几乎没有打过交道,说白了,还有些书生意气,所以,在他们中间,我有些拘谨。

    他们似乎没有察觉我的不安,一个劲地劝我喝酒,我勉为其难,喝了两瓶啤酒后,我的话明显多了起来,问:“周梅,袁颖和你有什么矛盾?她为什么总是和你闹别扭?”

    “她就是条疯狗,就好像我抢了她口里的包子样的,就凭她?也配和我斗?”周梅早已喝得两颊绯红,声调明显高了起来。

    “呵呵,袁颖啊,车间里谁不知道她的德性。”易海洋插嘴了,他边说话,边眨了眨右眼,做出一副深知内情的样子。

    彭雯雯咯咯地笑起来了:“车间谁不知道袁颖以前成天围着郭书记转啊,可惜啊,人家都不正眼看她一下。这是赤裸裸的嫉妒,知道不?”

    “小敏,相信你也看出一点名堂来了,我看你也不是外人,干脆就直说吧,袁颖她是看郭建华对我稍微好点儿,打翻了醋坛子呗。”周梅说,“稀奇了,我周梅是抢了她老公还是怎么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我说得有些迷糊了,又似乎间接承认了周梅与郭建华非同寻常的关系。

    明摆着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因一个男人而引起,可这个男人却似乎始终置身事外,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可能有一种男人,愿意看到有人为他争风吃醋,并把其当作展现自身魅力的一种资本。我不禁有些可怜这两个女人,值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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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1:5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莲叶何田田 于 2017-6-5 11:2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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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天午饭时,郭建华不在场时,我与车间主任在办公室一起聊到袁颖,徐主任对我说:“别和袁颖走得太近,也不要掺和她们之间的事。”
    徐主任这番话,和当年父亲对我说的话如出一辄。
    “袁颖对别人还算好啊,就是总和周梅闹别扭。”我说,“我劝过她,她不听劝。”

    徐主任叹了一口气:“唉,郭建华刚开厂里时,和袁颖谈过恋爱,后来却和纺织厂的女工结婚了,这事儿,车间里没几个人知道。”

    原来,那晚在我家看到的那个技术员就是郭建华啊!

    这时候,袁颖正从窗边走过,手里端着从锅炉房蒸锅里拿出的饭盒,边走边和陈巧珍高声打招呼:“快吃啊,吃了我们一起到门卫室织毛衣,我的毛衣只差锁边了。”

    陈巧珍边跑边说:“我屋里有点事,下午请假,吃了饭要下山。”

    袁颖走到门卫室门口,听到巧珍的话,就又折返,朝办公室走来:“小敏,在不在?”

    “在哩,我在徐主任办公室。”

    “徐主任,你都吃完了?”袁颖进了办公室,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边上,看到我还在吃饭,赶紧用筷子从自己的饭盒里夹了条油煎鲫鱼给我,“这是我早上煎的,尝尝我的手艺。”

    “你们聊,我去车间看看。”徐主任见袁颖来了,估计怕袁颖又吵着换工种,借故离开了。

    主任走后,袁颖猫着腰,把头伸出门看了看,然后关上门,小声说:“听说,周梅接你吃过饭?”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吃一顿饭而已,并不意味着什么,所以,我点了点头,嘴里正含着袁颖给我的那条鲫鱼。

    “你怎么能这样呢?!”袁颖显然很生气,仿佛自己的阵营里出现了一个叛徒与奸细,“知道那群人是什么人不?你还和她们混,莫学坏了!”

    “吃一餐饭就学坏了?怎么可能?再说她接我吃饭,我不好意思拒绝啊。”

    “要不得啊,小敏。”袁颖说,“亏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看。”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们一起吃过饭?”

    “那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有人告诉我的,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饭只扒了几口,袁颖就放下了筷子,似乎决心好好教育我一番。

    “知道周梅为什么离了婚不?”袁颖凑近我,“她被人家老婆捉奸在床,闹得满城风雨,在单位待不下去了,这才找她舅舅帮忙调到我们这乡下来……”

    “你怎么老是打听这些?人家离婚不离婚和你没有关系,祸从口出,你要管住自己的嘴,莫引火上身。”我打断了袁颖的话,实在不愿意听她继续八卦。

    袁颖意犹未尽,被我打断话语后,又换了个话题:“你知道跟她玩的几个女人是什么人吗?没一个好东西。告诉你……”

    “算了,不说了。我累了,想趴在桌上休息会儿,两点半还下山开会。”我起身,走向隔壁办公室。袁颖这才悻悻离开。

    第二天一到车间,就听说昨天下班前,袁颖和周梅终于由文斗变成了武斗,周梅的脚踝被砸伤,正在医院验伤。

    原来,住在山上的老卢家养了条黄狗,那天下班时,黄狗在车间门口的一棵苦楝树下,跷起一条后腿撒尿,偏巧被袁颖看到了,袁颖情绪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仿佛在哨岗守候了多时的侦察兵,终于发现了鬼子的踪影。她扯起噪子骂道:“不要脸的畜生,到处拉屎尿!”说罢,她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前面扔了过去,石头先是碰到地面上的一块红砖,然后又弹跳起来,最终落到周梅的脚踝上,周梅疼得赶紧蹲下去捏住脚踝,鲜血从她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周梅看到手缝间流出的血,忍着痛站起来,瘸着右腿冲到袁颖跟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老子惹你了?欺人太堪!”
    袁颖当然不示弱,尽管头被对方抓得死死的,致使她无法抬起头来,但这并未表示她没有反抗的能力,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终于撕扯到了周梅的头发。这两个女人,弯着腰,头顶着头,披头散发,像两只决斗的公牛。
    大伙纷纷上前阻止这二人的战争,郭建华第一个冲上前去,他掰开了二人的手,他雄壮的身躯挡在她们中间,大声吼了一句:“够了没?”

    郭建华的声音洪亮,一句话便将在场的人全震住了,两个女人立即便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半截。然后郭建华找门卫室的保安要了摩托车钥匙,火急火燎地把周梅提前带下山去医院包扎。

    看到摩托车远去,袁颖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大声嚷嚷:“我又不是想砸周梅,是石头自己不长眼,周梅先冲上来打我的,郭建华是拉偏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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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8 12:01 来自0715圈 | 只看该作者
拜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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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2:16 | 只看该作者
怎么我在“留位”处续写,还要审核?不好编辑回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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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5-28 12:17 | 只看该作者
罢了,等审核后,再编辑吧。呵呵。文章估计有点长,后续部分传上来不方便,慢慢来吧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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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9 07:33 来自0715圈 | 只看该作者
 
拜读,喜欢那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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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9 22:05 来自0715圈 | 只看该作者
有滴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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