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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交流] 那村、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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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曼尔迪 于 2017-10-22 10:15 编辑

                                                         那村、那酒
      鄂东南赤壁市乡下的老家,是一个民风淳朴、古意盎然的村落。全塆都姓罗,无杂姓,且有姻亲家族关系缠绕,俨然就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如今离家三十余载,那里早已不是往日模样。记忆中,故乡总是林竹相映、鸡犬相闻,土房灰瓦与柴垛相杂,塘蛙与树蝉叫声更替。村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活朴素单一却也安详从容。
      除去年节,塆子里难得的热闹便是为数不多的红白喜事。每逢这样的日子,主家便杀猪宰鸡,摆起规模颇大的村宴招待亲友乡邻。故乡虽无嗜酒之风,但到此时,酒壶酒盅还是成为村宴上的主角,也必定要灌醉几个人方显主家热情,难怪这种场面总被称为“酒席”了。
      村人坐席,不按年龄而论辈分。村人繁衍日久,关系错综复杂,牙牙学语者或许是我的叔爷辈;也有皓首老者把我这个鼻涕小儿呼为叔的。村人请客,以请各家“当家的”为主,基本是清一色的男人。偶有男人不在家的,也是家中长子顶替,女人鲜有能够上席面的。二十岁离家前,故乡的四方大桌旁从来没有过我的座椅。
      村人吃席,也是讲究颇多的。从摆碗筷、传菜、上菜,升酒(倒酒的吉祥说法)、端酒、敬酒,请菜、夹菜、布菜,到吃饭时告饭,离席时告罪,都有一套规矩中的礼仪,至今我还是半懂不懂。离家五六年后第一次探亲(在部队服兵役),忽然成了塆子里的“贵客”,喝了这家有那家,吃了上顿有下顿。每次都被主人强按在大首(主宾座)上,无论怎样解释自己辈分小,总有一句“你回来得少,算是稀客”堵得你无言反驳。酒自然唱起主角,无论你以前是否喝过是否能喝,总是大杯小盏地劝着。那一回,在塆子里醉吐了三几回,母亲心疼地伺候着,却依然与父亲窃喜道:“你看崽儿有出息,塆子里家家都在请呢!”迷糊间明白了,我喝下去的不光是酒,还是父母几十年的脸面。
      我已经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酒结缘的。在川西南生活多年后,朋友圈子里早已把我贴上鲜明的酒鬼标签。无论春夏秋冬,在都城的暮色里,总能有我走东城穿西城、由五环往二环,去赶酒场的匆忙身影。
    我的朋友三教九流、武的文的、鸿儒白丁,几乎什么样儿的都有。回头想想他们的共同点,虽不能说都是善饮之辈,但性情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酒的品性:往好里说,是热情大方、自由不羁、率真磊落;往不良里讲,则是任性无忌、狂放妄为、不计后果。人常说,酒肉朋友不会持久,我却颇不以为然。正因为没有利益瓜葛,甚至不用刻意为聚饮找个理由,大家无拘无束,天性坦然,反而成就了一段段不用刻意维持的淡然而纯粹的友情。
      去年春节回家,经不起乡村土猪、散养柴鸡、泡泡青和锅巴粥的诱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山村。父母早在多年前连根搬走,塆子不再似从前的塆子。一起玩泥巴的伙伴没留下几个,但山村依然为我这个久别的游子摆起了村宴。席间我又被摁在了上席,几桌子的乡民,有些是我的长辈,大多上了年纪。他们无一例外地簇拥着给我敬酒,我的碗中不用自己夹菜已是堆成小山。我本可以痛快地大快朵颐,品尝那让我相思多年的乡肴。但望着敬我酒时那一张张略带拘谨的笑,那花白的头发沧桑的脸,那捏着酒盅如树皮般的手,我没能放开那饥饿的胃。我只是一杯杯地喝着,并默算着席间长幼,末了,恭敬地端起酒杯,从长到幼一个一个地敬酒,一个一个地论辈称呼着,说上几句儿时对于他们的美好记忆。每一杯酒我都是一饮而尽,乡亲们陪着我笑,陪着我一杯杯尽饮。
     那天,阳光下暖融融的,加上酒精的作用,我很快就额头见汗了。抬手擦汗的当间,发现场院外立着一个黑影——真的是黑色的,即使在阳光下。那是一个黒瘦的男人,个子矮小,黑裤黑褂,在太阳下就像是一截影子。他肩膀上扛着一个条凳,像是磨剪子戗菜刀的物件,再看他手里的一串响片,便知是了。
       见我盯着看,他便趋前几步,离得近了,看清了他的脸庞:还是黑,黑得没有了皱纹,却糙得像是山上的石头,也便分不清年龄,但总有五十开外吧,我想。头发看不出样子,像秋后的乱草,还真挂着一些碎草。牙齿掉了几颗,剩下的焦黄扭曲,也没有了模样。眼睛昏黄,一大一小地半眯着,眼角一边挂着迎风泪一边挂着眼屎。
       我还在愣神,黑影开口了:“小民,你回来了!还认得我吗?”
    我脑子忽然一闪:“你是水——明——?”
      黑影咧嘴笑了,还真是他,我的儿时伙伴、小学同学水明。我伸手要去握,他赶忙放下肩上手上的东西,两只黑手使劲在黑衣服上擦了擦。刚一握上,感觉抓着一根带着树皮的木头。摇了几下,水明缩回了手,我赶紧递烟,刚一点着,他猛吸一口,那张黑脸立即藏进了云雾里。
       拉椅子让他坐下,主人已经拿出了一副碗筷,斟上了酒。我端杯要碰,水明拦着:“不了,不了。我还要出去干活,快过年了,等钱用。”说着,他指了指那条从肩上放下的长凳。
       聊了几句,知道了水明的一些近况。他有三个孩子,老大在广东打工,两个小的还在上学。老婆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只在家伺弄三顿饭。家里只有老两口,收拾着十来亩水田,将够口粮和鸡猪的饲料。农闲时他就扛起条凳走村串户,靠磨剪子戗菜刀赚几个零花。期间我递给他三次烟,他都是抽到尽头,再用烟头点燃新烟。给他第四根烟时,他没点,而是夹在了耳朵上。抹抹嘴,他笑了笑,站了起来:“我要干活去了,你坐,耽误你喝酒了。”那笑似乎含了歉意遗憾乃至恭谨,我赶紧起身要送,他还是拦着。扛起板凳走了,又变回一截影子,很快被阳光吞没。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我有些恍惚,分明认出了水明,但心里还是没有把这截黑影与我的儿时伙伴联系起来。他其实不到五十岁,却已苍老得像地边的树山上的石。我眼前分明闪现的是和我同桌的少年,瘦小黑弱,但眼睛雪亮。冬天寒冷,少年总让我脱了鞋把脚伸进他肥大的棉袄里,那份温暖一直在记忆里,余温还在,却已物是人非。多子、劳作、疾苦与麻木,早已把那个活泼善良的少年丢进了风里。
       水明离开之前,我们没有留下电话,没有说“哪天请你吃饭”“到蒲圻找我玩”之类的话。这些话就在口中,也一直在平常的客套中说出无数遍,但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种粮的和吃粮的之间,不只是一粒米的隔阂。在城里我一直自称“山里人”,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山村里,在那截黑影面前,我没有了说自己山里人的勇气,山和地都是那样的沉重,细皮白肉是扛不动的,连那条被水明扛了多少年的板凳也扛不起。
       那天,我又喝多了,离开时,满桌喷香的饭菜在我面前打转,乡亲们酒酣耳热的笑脸也在打转。恍恍惚惚间,对于故乡和童年那再熟悉不过的记忆,一瞬间竟模糊和陌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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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3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西部的农村与城市的差距越拉越大,城市日新月异,农村萧条凋敝。
        也难怪,农村的主要产品,稻谷才卖120元一百斤,十亩良田产一万斤全卖也才12000元,不计成本,一家两口月入也才千把块,人均月收500块不到,不足百美元,放在世界最落后的非洲也是很低的很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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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股浓浓的乡情、亲情、友情扑面而来啊!好文字!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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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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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0:56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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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1:22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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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1:23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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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3:20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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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5:46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不错,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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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5:59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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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2 17:27 来自0715圈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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